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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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琼笙一行人是在第二日午时之后回来的。

    汴清予之前特意让下人收拾出一个空的房间,用于华琼笙储备药材,研究倚老虫,这时候,正巧排上用场。

    华琼笙给杨七使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两个人一起钻到房间里捣鼓起来。

    银制的刀刀片长度大约和一个中指的长度相同,华琼笙忍着恶心捏住一只放到白纱布上,缓缓地将其切开,等待里面的汁液渗入布料里。

    终究是没忍住干呕一声。

    杨七抬眸,“你没事吧?”

    华琼笙疲于话,只是摇摇手,算是回答。

    之前顺手摘的绝老木,也被华琼笙拿来切碎,放到药碾里来回反复地磨。

    为了免于奔波,华琼笙干脆养起剩下暂时用不到的倚老虫,挑出母虫,让她们繁衍后代。

    之后的日子一直如此,华琼笙结合医书和自己实验的成果,将一份药方改了又改,让汴清予喝下。

    八月底的北朔还算凉爽,已经提前入秋。

    汴清予静静地站立在厢房外的院子,抬头碧空无垠,日光浸透树梢,绿叶成荫,恍惚间,他忽然想到,请无为山庄出庄已经将近一年,嘈杂的蝉鸣之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悄然而逝。

    华琼笙扣响院落外的门,端着药又来了,她神情凝重,“副庄主先试试吧。”

    汴清予端着白瓷碗一口饮下,只余中药残渣沉在碗底,将碗递给对方,汴清予忽然眉头一皱,蜷起身体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剧烈地咳,声音听起来像是撕心裂肺。

    “副庄主!”华琼笙连忙上前,点几个穴位,然后聚内力于掌心,贴在背后,替对方运气,过了许久,华琼笙才收回双掌,额头上已经起一层薄汗,“副庄主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汴清予的唇色还透出几分苍白,他轻声回答。

    华琼笙松一口气,替汴清予诊脉,又愁容满面地收回手,“我必须和副庄主坦白。”停顿一瞬,华琼笙长叹一声,继续道:“今天的药性猛,是我铤而走险,冒险一试,因为之前的法子都不起效。很显然,这个药方也不凑效,甚至已经损害副庄主的身体了。”

    “我一时间怕是解不开副庄主身上的连心蛊了。”华琼笙凝声道,“蛊虫是活物,所以,想要尽灭蛊虫而不损害身体,实在是困难,除非,除非副庄主把一身功力废除,才能全身而退。”

    “废除武功的办法我不会考虑。”汴清予闻言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华琼笙解不开,他淡淡地问道,“三年内,你能解开吗?”

    “难。”

    “几成把握?”

    华琼笙欲言又止,欲还休,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如实相告,“不到一成。”

    “那我想让谷主替我解蛊,是否需要长留琼光谷?”

    “是,因为我需要随时观察副庄主喝药之后的反应,随时观察脉象,好及时调整用药。”

    “那算了吧。”汴清予拱手行一个礼,郑重道,“谷主愿意出手在下已经感激涕零,承诺送给谷主的酬金和药材,一个都不会少,还请谷主放心。”

    华琼笙却颦眉疾声道:“酬金和药材都不是重点,问题是你身上的蛊毒该怎么办?”

    “无事。”汴清予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目光游离向不知名的远方,“谁都难逃一死。”

    华琼笙沉默许久,她顺着汴清予的视线寻找,却发现对方在看困在院落里的树木,八月底的蝉声相比最盛时已经少了许多,嘈杂声了,热闹也不如往常,烈日当空,不知名的死虫躯体掉落在树叶缝隙下的滚烫的石砖上。

    “其实,想要尽快解蛊,还有最后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华琼笙忽然轻声道,“不知以副庄主的人脉,可能找到北朔真正懂得蛊术的蛊士?”

    “找到就行吗?”汴清予收回视线,问道。

    “是。”华琼笙颔首,“那些医药的原理,我无法与你清楚,但是我倘若能知道蛊毒是如何被创造出的,或许就可以想到如何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化解。”

    “可以。”汴清予垂眸道,“一切交给我。”

    “你算怎么做?”

    “北朔有悬赏令。”汴清予答道,“不仅有明令,也有暗令,我会动用悬赏暗令,请会蛊毒的蛊士在我们约定的地方,与你见一面,谈一谈,结束之后他将我发布的酬金带走,但是——”

    “怎么了?”

    “但是这一步棋很冒险。”汴清予的乌羽般的眼睫剧烈地颤动,倏尔掀起眼帘,看向华琼笙,“因为动作太大,可能会被人盯上。”

    “被人盯上?谁?”华琼笙疑惑道。

    “你不认识。”汴清予话锋一转,“不过目前的情况是,我如果不冒险这一次,蛊毒三年内基本无解,倒不防置之死地而后生。”

    汴清予看向华琼笙,认真严肃地道:“不过你放心,就算被他盯上,我也会保包括你和庄主所有人在内的平安。”

    华琼笙没想到,汴清予发布悬赏暗令的翌日,就有人接下了。

    汴清予安排在离住宅有半个时辰脚程的百味斋,二楼丙间,华琼笙就一人独坐在其中,静静地看汴清予给自己写的纸条,上面写满悬赏令的江湖规矩和许多注意事项,比方,不可问接令者姓名,不可泄露自己姓名,问话时一些技巧等等。

    华琼笙光看看这些,已经紧张到掌心冒出一层汗。

    汴清予带一路人马,埋伏在百味斋旁,勉强算是给华琼笙一颗定心丸。

    季夏的茶放到不能再凉,接令者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那人一袭白袍,头戴白纱帷帽,轻声道:“惊鹊。”

    是悬赏令的暗号!

    华琼笙强装出一副悠闲自在,胸有成竹地模样,“鸣蝉。”语罢,她去量对方的衣着,一眼就看到双袖上银线袖的祥云图案,被窗格裁好的阳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似乎有些熟悉,华琼笙正要回忆,忽然却见对面那人将帷帽摘下来,随手挂在椅背上——

    “段惊鸿?!”

    段惊鸿朗声大笑,“正是在下。”

    见来人早就有过一日之缘,华琼笙放松许多,她放轻声音,好让自己显得不是一惊一乍状,“你是蛊士?”

    “没错。”段惊鸿笑着颔首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畅所欲言。”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汴清予坐在华琼笙隔壁的隔间,桌前一盘菜分毫未动,他扭头量窗外的景色,心里想的却是,悬赏令上好只聊一个时辰,怎么到现在两个人还没结束,华琼笙忘记也就罢了,怎么接令者也会犯这样离谱的错误?

    茶水也透心凉,汴清予喝不惯,推开隔间的门正要准备找店二,却意外撞见两人——

    “秦兄,相隔一月,你我可算又见面了。”

    汴清予寻声望去——

    段惊鸿?

    只见华琼笙正站在段惊鸿身旁,汴清予忽然就明白,所以段惊鸿就是接令者?自己和华琼笙曾经还在段惊鸿家中歇过一晚,也算是曾经帮过华琼笙的人,她见到还有些交情的段惊鸿,多问些倒是没什么。

    汴清予又去看段惊鸿,只见对方还是那一身圆领绣鹤白袍,面上挂着爽朗的笑,可是那笑无端让汴清予觉得不舒服。

    “不知秦兄可有空?既然有缘碰到,我想与秦兄单独聊几句。”段惊鸿大笑问道。

    汴清予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可以,只不过这位华谷主还有要事在身,她与我是一起来的,理应和我一起离去,可是我俩闲聊几句万一忘了时间,耽误人家正事可不好,不如让华谷主先走一步?”

    “哦?”段惊鸿挑眉,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自然自然。我方才已经去华谷主谈了许久的蛊毒。”

    汴清予暗中松一口气,华琼笙先离去,也算是暂时不会陷入什么惊变之中,倒也不错。然后他又思忖,这个过分热情的段惊鸿,究竟想干什么?不知道是否是汴清予的错觉,他总觉得,方才段惊鸿最后两字的时候,似乎加重了音调。

    目送华琼笙离去,汴清予和段惊鸿两人坐回方才的丙字间。

    段惊鸿悠悠沏上两杯茶,推一杯给汴清予,剩下一杯,自己仰头一口饮尽。

    汴清予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看段惊鸿完成每一个动作,不敢放松警惕,能接触到悬赏暗令的人本就是再江湖游历许久的角色,再者,这次悬赏暗令的接令者正好是段惊鸿,未免也太过凑巧。

    “你不喝吗?”段惊鸿笑问。

    “方才喝过许多了。”汴清予的笑几近于无,“好茶让门主尽享便可。”

    “阿喻可真会话。”段惊鸿笑道。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汴清予的双眉微不可察地蹙一下,很快展开,“段门主也是这般自来熟地性子吗?”

    “不啊。”段惊鸿忽然道,“我只是见了你,觉得格外亲近。”

    汴清予勉强挂在唇角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不再接段惊鸿的话。

    “阿喻不惜动用悬赏暗令,又让谷主来见我,是想学一学炼蛊术方法,好解身上的蛊毒吗?”

    汴清予闻言的一瞬间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身体往后坐一些,开始变得戒备。

    “其实我对于蛊术,很是精通,你大可直接问我。”

    汴清予语气平静地答道:“太麻烦门主了,我会过意不去。”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段惊鸿爽朗大笑几声,蓦然又唤了一声那个对于汴清予来,过分亲昵的称呼。

    这一次,汴清予平淡的假面终于意外惊现一丝裂缝,他用勉强维持住的镇定的音调,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是……平声?段门主叫错了,应该是仄声。”

    “我没叫错。”

    “阿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