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征战◎
五日后, 北疆有密信传回。
城郊军营中,谢云祁收到北疆传回的密信, 轻旋机关,从匣子内取出一块白色绢帛,而后放入碱水中浸泡,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原本光洁透白的绢帛上渐渐有字迹显出。
信上称北戎已集结五千精兵,正往北戎的西南方向而去,直奔北戎边境之地松城。
密信读完, 又有暗卫来报, 称在遥州之外, 发现了姜煜的踪迹,但姜煜狡诈,身边又有高手护卫,虽发现其行踪,但还是被他给逃了,如今人已入城。
谢云祁转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烧烬,而后将目光落在桌案的边境图上,北戎的西南方向, 即大周的西北方向, 而北戎边境松城, 正与大周的遥州相接壤。
幽王的封地,遥州。
谢云祁眼睑轻闭, 他所料不错, 竟还真是幽王那草包。
如顺庆帝所言, 幽王此人空有野心却愚昧蠢钝, 他尚有兵权在手, 遥州的泉城紧邻北戎松城,两城之间有天然屏障相隔,泉城易守难攻,用来抵御北戎军入侵,已是足矣。
而姜煜此人,却城府颇深,又心狠手辣,从先前诗会纵火一事,便能看出,姜煜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利用算计在内,更遑论旁人。
如今姜家被抄,本是贪污银两的罪名,但府中搜出的弓-弩、兵器等物,皆足矣证明姜府的野心。姜臣私藏此物时,也行是出于自保,但姜煜野心勃勃,绝不甘于自保这么简单,倒是比他爹还来得狠辣。
姜煜出逃幽州,看似是被逼到绝路后的孤注一掷,实则,是早有预谋。
从出逃路线,到他身边护卫的人手安排,一切都是筹谋已久,姜煜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皇上自愿立二皇子为储君,自是最好,若皇上不愿,他姜家也有法子逼迫皇上下旨。
然姜家并未料到,顺庆帝没有饮下淑妃日日送去的汤药,苏州溃堤一事非但没给朝廷制造出混乱,反倒牵连出贪腐一案,引火烧身,将姜家自己推入了火坑。
当谢云祁回到上京时,圣上虽未下旨查抄姜府,但姜家已有所防备,彼时谢云祁已派暗卫将姜府层层包围,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没想姜煜竟还有法子躲过暗卫耳目,偷逃出府。此人确有几分手段,不可觑,姜煜或还留有后手。
姜煜已入了遥州地界,北戎已有五千精兵先行,眼下到达遥州境内,幽王与姜煜二人通敌叛国已成事实。
好在谢云祁先前已有所察觉,他虽不在北地,但已提早传令回去,命其他副将率三千精兵前往泉城接应。
他与北戎军多次交手,北戎的实力他一清二楚,若是正面交锋,他定然不怕,但此番北戎与幽王里应外合,还有诡计多端的姜煜从中作梗。
此番恐怕没有从前那么简单。
谢云祁起身,大步走至营外,翻身上马,扬鞭回城。
通敌叛国之事,决不能容忍,那是多少北疆将士拼死保卫的国土,岂容姜煜、亦或是幽王那等利欲熏心的人践踏。
*
回城路上,策马之时,谢云祁眼前再次闪现许久之前出现过的古怪梦境。梦中的上京街道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喧闹,长街上商铺大门紧闭,贩走卒皆不见身影,只余下不时在街上巡逻走动的禁卫军……
若此番真顺了姜家的意,恐怕上京城,不日便是他梦中的场景,谢云祁心中一凛,没再往下想,转念梳理了一番思绪,如今朝中储君已立,民心安定,皇上身子尚且康健,否则内忧外患,恐怕对大周更是不利。
思及此处,谢云祁扬起马鞭,又加快了策马速度,先是径直入了宫门,将如今情况悉数告知皇上,后又去了趟晏府,将详情告知晏修,疾风已在他的安排下,带着他的手信,先行赶赴北疆。
驻扎在京郊的士兵将领,已整装待发,两日之内便可启程。
此事要的便是一个“快”字。
幽王等人,尚以为京中无人察觉此事,此时杀他个措手不及,可事半功倍。
部署完外头的事情,还有家事也需交待清楚。夜色深浓,天边一轮弯月高悬,谢云祁调转方向,策马回了陵王府。
*
外头刚敲过三更的梆子,沈疏嫣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仍未入睡。依她平日的习惯,这个时辰定然早已熟睡,否则翌日恐怕要顶着两个黑眼圈,可不好看了。
近来夫君忙于公务,常常早出晚归,姜府被抄之后,夫君便时常忙碌,但也不好多问,夫君也嘱咐过自己不必等他,早些入睡。
但最近,沈疏嫣心中总是隐隐感到不安,近来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总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入秋之后,上京天气渐凉,沈疏嫣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听见谢云祁推门而入的声音。
“夫君。”沈疏嫣倏然坐起,掀开被角就要下床。桌上留了盏烛灯,透着烛光,谢云祁的身影显得更加英挺高大。
夜里寒凉,谢云祁怕她下地着凉,先一步走至榻边:“还没睡?”
“嗯,想等夫君回来。”沈疏嫣坐在床头,双臂环抱着谢云祁的腰身,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如瀑长发散在肩头。
谢云祁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不高不低:“北戎军异动频频,北地不太平,两日后,我将领兵启程北上。”
沈疏嫣愣了一瞬,环着谢云祁腰身的手臂未松,只抬眼看向他,两日对视一瞬,她虽预感到近日有大事发生,却没料到是此等大事。
“幽王与姜煜通敌叛国,与北戎串联一气,两军交战,再所难免。”
“幽王?就是姜姝原本要嫁的那个幽王?”沈疏嫣闻言自是震惊。
“正是。”
“姜煜和幽王?如此来,姜家在为姜姝定下亲事之时,就早有预谋?”
谢云祁颔首。
其实姜家布局早在定亲之前,甚至连沈家和沈疏嫣也是姜家图谋中的一环。姜煜此人的城府,确实深不可测,从前是他看了此人。
谢云祁自然没提及此事,只是出言问道:“你对姜煜此人了解多少?”
沈疏嫣没料到谢云祁会问这个,她自知征战一事自己无力帮忙,眼下夫君既开口问她,她必然知无不言。
沈疏嫣与姜煜算不得熟识,见面次数也不多,她努力回忆着过往种种,只缓缓开口道:“幼时与他见过几面,算不得熟悉,只是每每与他见面时,我总觉他心思深沉,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
沈疏嫣想了想,又继续道:“先前,我预备出城之时,也是他突然将马车拦下的,与我无关。”虽然此时与征战无关,但沈疏嫣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次同夫君交代清楚。
谢云祁轻笑,近来他一直忙于军务,心绪也一直紧绷着,然此刻不过听阿嫣随意了几句话,看她紧张解释的样子,这般娇憨的模样,谢云祁只觉心中阴霾尽散,心绪也一下从紧张变幻的边境局势中抽离出来。
谢云祁抬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知道了。”
沈疏嫣乖顺地倚在他怀里,知道分别在即,更显出几分依依不舍来。转眼瞥见谢云祁系在腰间的那个荷包,都烂成那样了,亏他还一直随身带着。
“夫君,明日我再给你做个新的吧,”沈疏嫣伸手将荷包取下,“我不在你身边,有个荷包陪着你也好。”
“好。”谢云祁眼底尽是柔和之色。
“夫君,我忽然想起一事,或许对你有用,”起荷包,沈疏嫣转念想起先前姜煜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我记得,姜家有一对祖传玉佩,白色、菱形,款式颇为别致,姜煜和姜姝兄妹各有一块。玉佩是姜家的紧要之物,我想,或许会不会有些其他用处。”
“玉佩?”谢云祁眼前一亮,“如此来,还有一块玉佩在姜姝身上?”
“应是如此,”沈疏嫣点头,心中有些自责“帮不上夫君的忙,我知道的就只知道这些了。”
“怎会无用,行军仗除了排兵布阵,其他细节情报同样不可错漏。”谢云祁认真道。
沈疏嫣展颜,扬起脖颈抬眼看他,谢云祁下颌处蓄了些胡渣,是近来忙碌所致,沈疏嫣忽然感到一阵心疼,抬手覆上他的下颌,反复摩挲了几下:“夫君辛苦了。”
他是陛下亲封的陵王,亦是北陵军将领,自有保家卫国的重担在身,他手底下,还有万千沙场将士的性命,何人不是以命护国,他根本谈不上“辛苦”二字。
谢云祁心中如是想,若是从前,他必会将此直言不讳,然此刻看着沈疏嫣关切的目光,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不辛苦,让夫人担心了。”
她不过是担心自己,他赴沙场征战的次数不少,然这还是第一次,临走前有人倚在他怀中心疼他,有人抱着他依依不舍。
谢云祁心中情绪涌动,从前他为大周而战,为百姓而战,如今,他心中多了牵绊,此战是卫国,亦是护家。
*
两日时光一晃而过,因早有防备,时间虽匆忙却井然有序,军晌、粮草齐全,北疆及西北遥州的布防以及上京的军队调度皆在计划中,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相较于谢云祁的有条不絮,沈疏嫣在府中则显得略为忙乱。两日之内,若是想重新缝制个新的荷包出来,定是来不及的,沈疏嫣看了眼手中那个残破的荷包,心中懊悔从前自己为何不勤学苦练女红,如此看来,只能将眼前这个荷包重新缝补装饰一下了。
沈疏嫣回想去后院荷花池旁的水轮,灵机一动,用七色彩线,在破损处绣了道七彩飞虹,不大不,将荷包上的破洞缝补的恰到好处。荷包本为黑色,七彩飞虹绣在面上颇为显眼,不过毫无违和感,还挺好看的。
临行前日,谢云祁安排好军中大事务,特意早早回了王府。
“夫君,来不及缝制新的荷包了,原先这个你别嫌弃,”
沈疏嫣着,将刚刚缝制好的荷包取出,交到谢云祁手中,“里面放了我的一朵青玉簪花,夫君过,此物会带来好运,夫君离京后定要贴身日日带着。”
“还有一朵,在我头上。”沈疏嫣着,晃了晃脑袋。
“怎会嫌弃。”谢云祁接过平荷包,眼见眼沈疏嫣指尖细密的红痕,她的女红他心中有数,此番定是绣工太差又硬赶时间,而不心被针扎的,心中生出几分心疼。
再看荷包上边所绣的七彩飞虹,样式简单,但心意却远胜其他任何繁复花样:“我很喜欢。”
“夫君用过晚膳了吗?饿吗?要不要我吩咐厨房送些宵夜过来?”沈疏嫣问道。
“别忙了,”谢云祁拉过沈疏嫣的手,将她往身上一带,“陪我坐会就好。”
沈疏嫣顺势坐到他的腿上,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心中原有千言万语想,临到此时,夫君就在眼前,可所有想的话倏然在这一瞬,都不出来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谢云祁将下颌抵在沈疏嫣细软的头发上,初秋的夜风吹进屋来,带着些许凉意和草木香气,沈疏嫣倚在谢云祁怀里,沉吟半晌,最终只了句:“夫君答应我,此次定要平安归来。”
谢云祁点头默认,薄唇在沈疏嫣的眉心落下一吻:“府中守卫我已安排妥当,你若出府,也会有人暗中护卫,照顾好自己。”
战场虽在北地,但京中恐有姜家同党,万事心为上。
沈疏嫣点头。
见沈疏嫣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谢云祁又道:“此战若我大胜而归,回京后,定然完成你的心愿。”
沈疏嫣:“……?”
什么心愿?
“你偷偷求子的心愿。”谢云祁覆在她耳边,低声道。
沈疏嫣:“……”
都要外出征战了还没个正经!
*
翌日,卯时未到,夜色尚浓。谢云祁已起身欲前往城外军营。沈疏嫣一夜没睡,眼下却异常精神,她起身帮谢云祁穿上战甲,再送他至府门外。
“夫君答应我的事,要记得。”
谢云祁点头,淡淡道了声“珍重”,而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沈疏嫣眼底含泪,一夜没睡,又加上今早强忍着情绪,沈疏嫣此刻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此时只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熟悉而又远去的背影,眼泪突然就像决堤一般地往外涌。
“夫君,我好舍不得你。”沈疏嫣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
马蹄声远,四下归寂,耳边只余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