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一碗梅子汤引发的纠纷
“阿锦可是在忙公事?三婶没有扰到你吧?”费氏一进来便问。
她身穿黄褐色襦裙,外面套一件绛紫色褂子,头戴一支浅紫色玛瑙钗,整个人端庄又沉稳。
苏希锦摇起身相迎,“没扰,三婶请坐。”
又吩咐花狸上茶。
费氏顺势坐下,环视一周,忍不住夸奖,“不愧是读书人,这格调、气派,是咱们如何也想不出的。”
费氏出身武将世家,其父为五品骁都尉,嫁入韩家算高攀。
“都是韩大哥布置的,”苏希锦道,他婚前曾问过她的意见,她觉得甚好。
“韫玉是咱们韩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费氏低头抿茶,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今日三婶来,其实还为着一件事。”
苏希锦大约猜到一些,“三婶请。”
费氏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笑着递给她。
“三婶这是何意?”
“论理,这管家之事该是大房的。现今大哥不在,自然轮到了二房。从前我不在韩府,家中诸事也是韫玉在管。现如今你进了门,自然该交给你。这是家里的钥匙,厨房、库房、前后院都在这里,日后家中就辛苦你了。”
苏希锦避过不接。
“阿锦可是有甚为难之处?”费氏问。
自然,苏希锦放下手中杂物,起身严肃道,“大户之家从来最怕萧墙之祸,管家之事,马虎不得。既然三婶来寻阿锦,那阿锦今日就将话挑明,也省的日后再起嫌隙。”
费氏见她如此,也不由得静了下来,坐看她分。
“三婶方才族中事,之前一直是韩大哥在管,既然他现在将管家权交给三婶,自是信得过三婶的能力和人品。阿锦嫁夫随夫,凡事随他安排。”
“这……”
苏希锦摆了摆手,“此乃其一。其二,三婶也知我与一般女子不一样。身为女子,野心勃勃,忙于朝政,以求为陛下添片瓦功劳。”
“这是你的能力,咱们想也想不来。”
苏希锦笑着摇头,“人的精力有限,阿锦日常要上朝、处理公务,恐无暇顾及家中。”
她将钥匙推了回去,“处理庶物并非是个光鲜活,咱们韩家家大,人情往来复杂,其中的苦处、烦处,阿锦身为女子自然知晓。以后家中诸事,还劳烦三婶多辛苦担待。”
“这是应该的,咱们一家人,什么劳烦?不过互相担待罢了。”
到这里,费氏已经看见了她的诚意,当着她的面收了钥匙。
“三婶这话阿锦爱听,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苏希锦笑言,“咱们一家人自该同气连枝,互帮互助。只有内宅安宁,咱们在前头才能无后顾之忧。”
“阿锦今日将话开,就是希望分工明确,专人专事,日后家里不要因为些琐事起争执。”
对于内宅妇人趋之若鹫的管家权,她并不在意。她的心从未落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
费氏忍不住一阵赞赏,不愧是公公和陛下看中的人,年纪,为人大气,条理清晰。有这样的人坐镇,何愁家业不兴?
两人慨然交心,解决了核心问题,又了解了对方为人,话真诚放开了不少。
聊了大半个时辰,费氏起身告辞,“你二妹妹不知又跑去了哪里,我让她跟着春樱学女红,哪知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经她提示,苏希锦才想起藏在衣橱里的韩颜玉,不做挽留,送她离去。
待她一走,就去衣橱将韩颜玉放了出来。
韩颜玉早已昏昏欲睡,等亲娘一走,猛地从衣橱里蹦了出来,咋咋呼呼,“好热,热死我了。”
苏希锦让下人端来冰茶和风扇,缓解她灼热之感。
“我娘太能了,”韩颜玉着哈欠,脸红扑扑一片,“要不是里面太热,我早去见周公了。”
苏希锦笑道,“三婶教你学女红,你跑我这里来躲懒。”
“不学不学,伤神又费脑,家里这么多丫头,哪个不会女红?何需我亲自动手。”
此言有理,苏希锦取了帕子与她擦汗,“还看不看女官服?”
“看!看!”
花狸便捧着女官服进来,此官服与寻常官服差不多,用料、图案一模一样。
只不过改圆领为交领,交领处有黑色暗纹花边点缀。除此之外,又在腰肢处做了收腰设计,加上整体一号的尺码,让之看起来更为精致,巧妙。
“真好看,”韩颜玉羡慕,“此官服全天下只这一件,可谓独一无二。”
她嚷着让苏希锦换上,围着她夸个不停。苏希锦瞧着她话多,遂让人准备了梅子汤给她。
“大嫂这里的好东西真多,”她捧着玉碗叹息,“比我那里好多了。”
“都是些玩意,你若喜欢,待会带一壶走。”苏希锦不甚在意,她作为韩家唯一嫡女,要什么东西没有?
韩颜玉见她不信,急忙解释,“我那里的东西其实也不少,只是碰着个喜欢的,三妹妹就想要。娘亲我年纪大,要让着妹妹。”
苏希锦想起那日进祠堂看见的韩如玉,穿着件单薄的月华裳,怯怯弱弱的样子不比韩珠玉娇,却比她弱上三分。
韩家两兄弟保护欲爆棚,仿佛都特别喜欢娇弱的人。
长辈的事她不好,姐妹之间互相谦让是应该的,但不能全由着年龄大的让。
费氏行事稳妥,挑不出岔子,让女儿让着庶女,只怕是担心落人口舌。
“三婶这样想,自然有她的思虑,”苏希锦笑着宽慰,“她是你娘,还能错到哪里去不成?”
韩颜玉撇嘴,将要吐苦水就看见韩韫玉回来了。端着那碗没喝完的梅子汤,走也不是,喝也不是。
“花狸,给二妹妹装一壶带回去。”
如此,她仿佛捡了个好大的便宜,高高兴兴跑了回去。
什么都是韩如玉的,梅子汤总会是她的吧。
苏希锦起身替韩韫玉宽解外衫,“还以为我们户部忙,没想到你们吏部更甚。”
韩韫玉笑而不语,等她放下衣物,便将她搂进怀里,“三婶来过?”
“你怎么知道?”
“气味未散。”
苏希锦忍不住腹诽,狗鼻子都没有他这么灵的。
他将头抵在她肩窝处,深吸一口气,“三婶来想必是为了管家权。都是些琐事,我怕累着你,就转给了三婶。”
“其实三婶已经料想到我不会要,走这么一遭,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这一点她倒十分认同,毕竟,“先断,后不乱。”
“今日祖父与三叔在福宁殿吵了起来。”
“这是为何?”苏希锦疑惑。
韩韫玉捏着她的手把玩,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三叔在福宁殿遇见了韩少仆,拉着他让他跟祖父服软。还劝祖父将韩少仆重新列入族谱。”
都家事得关起门来处理,韩国栋老谋深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今忍不住暴脾气,刻意选在福宁殿在吵架,生怕别人不知道。苏希锦以为有作秀的嫌疑。
“可是出了变故?”
“估计是吧。”他搂着她。
变故出在宫里的嘉乐公主身上,这位公主因着脸上长麻子,在寝宫中关了好些日子。这不脸上的麻子一好,就立刻跑出来放风。放着放着就放到了福宁殿。
彼时周武煦正在批折子,听公公报道嘉乐公主求见,想也没想拒绝。
女儿麻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叫他心里有了隔阂,忍不住与上次假传口谕一事联系在一起。
“父皇,儿臣这里有个惊人的喜讯,是关于淑妃娘娘的。父皇确定不听吗?”
公主声音俏皮,歪着个脑袋扑闪扑闪看着他。周武煦无奈,让人将她放了进来,“罢,什么好消息?”
公主附身过去,声道:“淑妃娘娘有喜了。”
皇室添丁,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淑妃娘娘也是四十岁的人了。
周武煦立刻喜笑颜开,“可着太医确定了?”
“父皇不相信儿臣的医术?”嘉乐公主撇嘴,在他迟疑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请了,太医都这样。只不过怀胎一月多,不宜声张。”
淑妃娘娘怀孕,周武煦喜笑颜开,心里头那点隔阂烟消云散。嘉乐公主由此复宠,甚至比以前更甚。
这日早朝后,嘉乐公主又来找周武煦,闷闷不乐的样子,引起了周武煦的注意。
“又怎么了?”他问。
“儿臣听苏大人成亲,凤袍加身,头戴珠冠,比几位皇姐出嫁还气派。心里羡慕不已,不知今后儿臣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她那凤袍是从前王氏留下的,藏了几十年,你可这羡慕个什么劲儿?”
嘉乐公主撇嘴,“儿臣还听文武百官都去参宴了,连父皇跟几位个个都去凑热闹。儿臣不管,日后儿臣出嫁,必然也要文武百官送行。”
文武百官几个字,让周武煦眼底暗了一暗。
嘉乐公主着也觉得不对劲儿,觑了父皇一眼,试探性道,“怎韩家娶妻,八方来贺?便是宫中盛宴也没有这样齐全的。韩家跟朝中官员的关系,未免也太好了些。”
自来为君的,最是忌讳下面结党营私。韩国栋明晃晃的与文武百官搞好关系,有取代周姓王朝的嫌疑。
“父皇,你苏大人有能耐得人心,韩家有势力有钱财,韩家日后会不会对咱们周家江山不利啊?”
公主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担忧,稚子焦心,一派无辜。
周武煦摸了摸她脑袋,忍不笑道,“太傅乃朕之良师,多年来勤勤恳恳为朕分忧,忠心可鉴。当年韩家嫡长子为救先皇,在战场牺牲。”
还有一点,当初先皇欲废太子,立秦王为储。是韩国栋冒死上书,才让先皇迟疑。后来他当上了皇帝,韩家又递了辞呈回老家。
韩家不慕权势,忠心耿耿。
“人心难测,韩家以前忠心可鉴不假,谁知道人现在是怎么想?”
“儿臣以前养了只野猫,刚开始瘦瘦的,儿臣怕它活不过去,日日心看护,它对我颇为依恋。有次儿臣随师父外出化缘,七日没见着它,它就跟了庵里的其他人,再不赖着儿臣。畜牲尚且如此,何况人乎?韩家就如那猫,以前是好,如今朝世事变迁,谁知道现在是不是。”
公主嘀嘀咕咕了一道,又心怀怨怼离去,旁人只当她童言无忌,有心人却已上了心。
她走后,周武煦独自在殿中思量了许久,而今朝堂三足鼎立,正是最稳定的时候。韩家忠心,是他最得力的下属,若韩家真有了异心呢?
想法一出,他一边想着不可能,一边又起了疑心。君臣忌讳猜疑,疑心一旦起,就再也止不住。
他决定找个机会试探韩家忠心。
可怎么试探,找谁试探又成了难题。后宫之中,除了淑妃与他同心,竟找不出第二个人分享。
现在淑妃怀孕,又与韩家关系匪浅……哎
苏希锦没想到一碗梅子汤就能引起内宅纠纷,甚至还惊动了韩庚辰。
那日她瞧着韩颜玉爱喝梅子汤,便让花狸送了一壶让她带回去,谁知道正巧被三姑娘韩如玉看见。
韩颜玉被妹妹压了很多次,好不容易有份不一样的东西,忍不住一阵显摆。
什么她有梅子汤,是大嫂给的,全院独一份。梅子汤香,梅子汤甜,梅子汤不给韩如玉喝。
一碗梅子汤硬生生让她吹成了观音菩萨净瓶里的杨枝甘露。
三姑娘是个自卑怯弱的,爱胡思乱想。听见新进门的大嫂只给二姐姐送梅子汤,不给她和大姐,忍不住向梅姨娘哭诉。
“大嫂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怎么都为妹妹,她就单送给二姐姐梅子汤,不送给我和大姐姐?莫不是因为我跟大姐姐是姨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