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麻烦上门
洛云彰离开龙隐宗后的第三天,南宫礼出关。
大批丹药分发到各个宗门的弟子上,永成宗也收到了不少,其中不乏上品的凝气丹。
入夜,聂允与绿袖、鱼梓服下丹药在房中打坐,戚无忧在青竹院外布下一道厚实的禁制,御剑前往龙隐殿。
龙隐殿里灯火通明,贮存灵丹药草的屉柜摆了三面墙,草药香被烛浪拱出殿外,老远便能闻到。
南宫礼执一卷书,站在其中一个屉柜前,根据古籍上记载的丹方,拉开抽屉,取出需要的药草。
一张传讯符打破殿中的静谧,飞到南宫礼身边,他诧异地接住符纸,看到上面熟悉的纹路,立即将书放下,碎开禁制。
听到里面戚无忧的声音,怔了怔,面露喜色,快步踏出殿外,将门口的守卫弟子支开。
不多时,戚无忧御剑落到了殿前。
“戚兄!不,现在应该是吴兄!”南宫礼上前便要施礼。
戚无忧得见旧友心情也不错,连忙拖住南宫礼的肘,往四周看了看,道:“莫要让人看见我同你交游。”
“乍见吴兄,欣喜不已,差点忘了吴兄身份不宜外露,我们里面聊!”
戚无忧与南宫礼相携进入龙隐殿,殿门支呀呀合上,将落在门外地上的灯火截断。
南宫礼先将戚无忧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量了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叹道:“虽然戚兄早自有办法,我也相信戚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如今看到戚兄完好无损,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任谁看过戚无忧的尸体,再看到他现在安安稳稳站在这里,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而洛云彰与他相处半月,问也没问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只要他活着就够了。
戚无忧心下唏嘘,胡扯道:“早年间偶遇缘,得了件法器,可惜那法器只有一件,用过一次便损毁,此后再不能施展了。”
此等秘法必然涉及秘辛,南宫礼有分寸,没有细问,道:“世间竟有如此精妙绝伦的幻术与法器,此生得见一次,便是不虚此行。”
戚无忧:“还要多谢南宫兄肯配合。”
南宫礼:“哪里哪里,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何足挂齿。”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于案前坐下。
叙过旧,戚无忧主动将五年前的计划中未曾透露的部分讲予南宫礼,南宫礼则反过来把五年间发生的大事一一叙来。
其中谈及最多的,自然就是洛云彰。
南宫礼严肃道:“有一事,我一直不知当不当讲,上一次与戚兄传书,思及戚兄已然远离修仙界,便将其压下未谈,可如今”
“?”戚无忧笑道,“南宫兄与我还顾忌什么?有什么事直便是。”
“我若了,戚兄可不要我危言耸听。”
南宫礼越这样,越是将人的胃口吊起,戚无忧颔首。
南宫礼扫他一眼,正色道:“我瞧洛云彰对戚兄,似乎不止于师徒之情。”
戚无忧:“”啊。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他早就知道了。
大约是戚无忧表现得太过镇定,南宫礼以为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进一步展开道:
“戚兄不要不信,五年前,我听闻仙门百家围攻逍遥仙宗,便在清溪城外等候,戚兄留给我的本命玉牌碎裂,我便立即将羲和苏醒的消息送上仙宗,将仙门修士引开,本想立即到落霞台将戚兄尸身收回,却不想扑了个空。
“戚兄的尸身被洛云彰夺了去,我原想按照戚兄的嘱托将尸身索回,但洛云彰立在落霞台上恍若山石,紧紧抱着戚兄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那时还有要事在身,恐贻误戚兄谋算,只得先上云中城,以丹药对抗羲和体内的禁咒,”到这里,南宫礼遗憾道,“不过那禁咒太过霸道,我的丹药也未能撑住太久,终是让羲和命丧于抱一之。”
戚无忧宽慰了他一句,南宫礼摇摇头,示意无妨,继续道:“及至云中城坠落,我才得空前往逍遥仙宗追索戚兄尸身,却在花林院看到洛云彰以自身灵气为棺椁,将戚兄整个人护了起来,防止尸身腐坏。
“源源不绝的灵气从洛云彰灵脉散出,他坐在床边低声与戚兄尸身叙话,眼中情浓,语气痴缠,可不像是寻常弟子面对师尊时该有的。”
戚无忧:“”
“戚兄或许不知,起初洛云彰遍寻灵药,想要唤回你的元神,甚至一度欲行换命诡法,还好被仇宗主和樊仙长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半年前,仇宗主飞书龙隐宗求药,我方知他四年来无一日不在折磨自己,甚至自断筋骨,以琼花塑出戚兄假象,几近疯魔我虽知他对戚兄心思不简单,也险些心生恻隐将真相告知于他,还好不辱使命,没有拖戚兄的后腿。”
谈及自己的动摇,南宫礼惭愧地道。
戚无忧听得愣神。
自断筋骨?
洛云彰四年间的所作所为,他从红樱镇听了些,刚才又从南宫礼这里听来了不为人知的部分。
人非草木,听得洛云彰为他费劲心思,不可能没有触动,尤其他还亲眼见过洛云彰失控的样子。
大约书里书外,再没有另一个人会为他如此了。
可触动的同时,他又觉悚然,可以预见将来会愈发难办。
南宫礼见他无言,以为他不信,又强调道:“若是戚兄见过他那时的眼神,便会相信我所言非虚。”
戚无忧忙道:“我自然相信南宫兄的话,只是”
只是洛云彰对他的执着让他心惊,依他先前所想的,还有可能走“闲云野鹤”结局吗?
恍惚间,戚无忧好像看到悠闲养老的生活在跟他挥道别。
南宫礼道:“若戚兄没有那份心,倒也简单,日后不见他便是,日子久了,或许他的心思便会淡去。”
前提是他得走得了。
有同心结在,他又能走到哪里去?
“对了,”南宫礼提醒道,“日前仇宗主传书,是洛云彰离开了仙宗,或许会在龙隐宗落脚,戚兄可要心些,莫要与他碰上。”
“南宫兄得晚了些。”戚无忧苦笑。
“?”南宫礼疑惑。
戚无忧发愁道:“我与他已经见过了。”
南宫礼色变:“难道他找到了红樱镇?竟这么快?”
“不是红樱镇,”戚无忧道,“,就在贵宗的青竹院,前因后果来话长,总之,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南宫礼一愕,就在龙隐宗?
他观察着戚无忧的神色:“那他”
戚无忧道:“南宫兄放心,我应付得来。”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就是了。
南宫礼:“”
南宫礼是个一心修医的人,于他而言,人世情缘都是累赘,推己及人,思及洛云彰的疯魔做派,再看戚无忧时,目光便带上了些许同情。
戚无忧心下也乱,不太想多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暂且不提他,我一直忘了问,南宫兄是如何得知贺兰舟的存在的?”
连他都是在清溪城一战之后才知晓贺兰舟的的身份,可惜那时他已经脱离仙宗,不能在抱一的监视之下飞书,万一暴露了南宫礼所在,之前的安排就全都白搭了。
南宫礼道:“起此事,我不得不佩服戚兄,门下弟子各个是人中龙凤。贺兰舟的身份并非是我发现的,而是花友飞书龙隐宗告知,我只是顺水推舟,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罢了。”
“束雪?”
“正是。”
南宫礼道:“听闻花友幼时便在鹿鸣涧与贺兰舟有过一面之缘,十年前鹿鸣涧游会,花友再度遇上了他。
“据花友所,当时贺兰舟覆着鬼面,她只觉对方身型眼神有些熟悉,未做他想,直至五年前,贺兰舟假作洛云彰偷袭花宗主,掳走了花友。
“花友第一个照面便认出他不是洛云彰,初时怀疑他是以幻阵之术遮掩了容貌,后来越觉他的行止古怪——贺兰舟许是有些念旧,竟从一众魔修中保下了花友的性命。
“后来花友经戚兄营救,与洛云彰碰头,听闻剑阵一事,才将贺兰舟此前种种串联起来,参破了他的秘密。”
戚无忧:“”
原来是这样。
几年前,他在皆可岛救下全须全尾的花束雪,便猜测过可能是贺兰舟插其中。
如此来,原著中原主在清溪城杀遍仙宗弟子,却独独让花束雪逃跑了,大概率便是贺兰舟将她放跑的。
南宫礼道:“贺兰舟乃是花友幼时玩伴,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可惜他作恶太多,若非仇宗主与樊仙长赶到,花宗主也要命丧他。
“花友猜出贺兰舟的身份,抑塞数日,便飞书龙隐宗,托我将仙门十二宗的真相大白于修仙界。”
戚无忧不胜感慨。
要是没有花束雪,扣在洛云彰身上的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洗清。
但当初花束雪之所以会来逍遥仙宗,便是因为见到了与贺兰舟一模一样的洛云彰。
于她而言,发现自己追寻多年的旧友竟是重伤他父亲、师兄和师尊的恶人,应是十分痛心吧。
到底,罪魁祸首还是抱一。
戚无忧道:“前几日抱一似在归元宗附近现身,云彰已前往归元宗追查。来我这几日便心神不宁,仙门大会还有十几日就要开始,南宫兄务必严加防范,这么多仙门弟子,莫让抱一钻了空子。”
南宫礼正色道:“戚兄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戚无忧思索须臾,道:“我也是这几日才想到,以抱一当年的声势,接触到的仙长、宗主不计其数,他有操纵人的本领,隐在暗处将近三十年,却只收得十数个仙门傀儡,会否不太符合他的作风?”
当年贺兰舟能屠仙门十二宗,靠得便是身居要位,深得本门修士信任的仙门傀儡临阵反水,在背后掏了自己宗主的心窝子。
那时修士们还不知禁咒存在,以为是洛云彰会迷惑人心的邪术,后来抱一和贺兰舟暴露,才知那些反叛修士是中了禁咒,在抱一操纵下背后捅刀。
戚无忧道:“仙门十二宗的叛徒全加在一起,再算上我与羲和,数量也太少了些。
“自然,仙门修士不如魔修那么好被抱一操纵,但是抱一算法惊人,羲和一卦便能引得鹿鸣涧一场集会,抱一当年如日中天,而后羲和也被他纳入彀中,若他二者以卦术诱之,有几个能扛得住诱惑?”
南宫礼沉吟道:“当年抱一禁咒现世,仙门百家便清查过宗门弟子,戚兄是担心还有漏之鱼?”
“禁咒一事,旁人难以洞悉。希望是我想太多,若不然”
戚无忧道:“总之,南宫兄还是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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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隐殿一叙之后,戚无忧便再没见过南宫礼——他一个宗长老与龙隐宗的宗主有所接触太多,容易招致怀疑。
但该操的心,一点没少。
每逢仙门盛事,魔修必来搞事,几乎成了一项铁律,近来仙门百家都到了龙隐宗,久无踪迹的抱一也现了行迹,隐隐有中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戚无忧以为自己死遁逃脱,便可逍遥自在,没想到他就是个操心命——
他与抱一打过交道,比旁人都要清楚此人的可怕之处。
抱一以诛人心为乐,只要能让别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必要时,或许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以前他是被胁迫,不得不掺和其中,按理他现在该置身事外,却控制不住地为洛云彰忧心。
仔细想来,有谁敢他当年在落霞台伏诛,不是抱一想要的结果?
若他没有“黄粱一梦”这个外挂,真的死在了落霞台,洛云彰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
哎。
在红樱镇住的大半年,简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像是立于尖尖崖顶,没着没落,风一吹便坍塌倾覆。
怕是要等抱一死的那一天,他才能真正做到无事一身轻。
心里揣着事,静心收来的古籍翻看着都觉索然无味,作画也难以下笔,戚无忧不得不靠打坐静心凝神。
聂允心思细致,察觉他焦灼不定,私下里便叮嘱鱼梓、绿袖莫去扰他,两人的修行疑虑一并由他解决。
鱼梓、绿袖也体贴,整日里安静修炼,不吵不闹。
戚无忧打坐两天,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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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彰离开的第六日,戚无忧在房中打坐,忽然听得外面竹林传来喧闹声,似是有刀兵相接。
心神一动,下榻出门,刚好看到聂允、绿袖还有鱼梓三人从外面竹林回来。
鱼梓和绿袖脸上挂了彩,衣服也有不少破损,三人中只有聂允整整齐齐,但他周身动荡的灵气泄露了他也动过的事实。
戚无忧第一反应是聂允与他们两个对了招。
定睛一看,发现鱼梓侧颈上有一道不算浅的血线,若在切得深一些,可就要伤及性命了。
聂允与师弟师妹对招很有分寸,顶多让他们受点皮外伤,断不会下这么重的。
他拦住三人,敛起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三人从外面进来迎面碰上戚无忧,都有些心虚,区别无非是聂允的心虚藏得好些,鱼梓和绿袖则写在了脸上。
聂允也知对招骗不过戚无忧,道:“没发生什么,方才鱼梓与绿袖吵闹动了真火,打起来了,我已将他们劝开了。”
鱼梓和绿袖一怔,忙应和道:“是、是我们打起来了。”
鱼梓道:“二师姐她、她我游好闲,不思进取,我气不过,就先动了。”
“对!”绿袖道:“大师兄已经教训过我们,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犯了!”
聂允在前面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似乎是对鱼梓和绿袖的谎技巧不太满意。
戚无忧道:“”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他越怀疑这三个的背着他搞事了。
于是沉下脸道:“你们几时学会在我面前谎了?”
他平时亲和力十足,似是从来不会发火,一严肃起来,三人都被唬住。
“鱼梓,你来。”戚无忧直接点名。
鱼梓被点到猛一激灵,“吴仙长,我”
戚无忧面无表情。
鱼梓一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不用戚无忧训他,他脸色便越来越红,忽然自暴自弃,大声道:“大师兄,我忍不住了!这事本来就不怪我们,我们为何要瞒着吴仙长?”
聂允脸色一变,转头便要制止鱼梓。
戚无忧隔空一点聂允,道:“你别动,让他。”
聂允登时凝住,垂下眼帘不动作了。
鱼梓见聂允也不阻拦,道:“吴仙长,实在是那群雨饶宗的修士欺人太甚,我和绿袖看不过去,才与他们动,吴仙长若要罚就罚我们,此事与大师兄无关,他是见我和绿袖受人欺负,为救我们才收拾了那帮卑鄙人!”
雨饶宗?
听都没听过。
但总归是那边的修士和鱼梓绿袖打起来了。
戚无忧扶额道:“你不要急,细细来。”
鱼梓情绪激动,最后还是绿袖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那雨饶宗是个修仙界十八线的宗门,宗门虽,却也比永成宗规模大了几十倍不止,还因为有靠山,时常能得到些法器丹药。
雨饶宗够不上大宗门,在同等规模的宗门中却是颇有地位,宗门修士对此沾沾自喜,都很爱翘尾巴,往届来参加仙门大会,时常借着靠山的名头,去攀折一些别宗修士。
来也巧,雨饶宗的靠山不是别的宗门,正是近几年被洛云彰接连打压的赤霄宗。
赤霄宗近几年没落,连带着雨饶宗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今年来参与仙门大会,别的宗门修士怕惹到洛云彰,都对雨饶宗的修士避而远之。
这帮人蛮横惯了,突然受人白眼,落差巨大,便心生愤恨。
有怨就得发泄出去,别的仙宗惹不起,他们便找上了像永成宗一样的宗门,想借着折辱别人,凸显自己。
绿袖与鱼梓便是在竹林修炼的时候听到有人呼救,赶去发现四个雨饶宗修士在欺负一个符修,一时义愤,拔剑相助。
可惜他们修为不到家,差点让那四个雨饶宗修士收拾了,还是聂允发现他们不见了,追过去救场,将那四名修士一顿暴打,赶了开去。
戚无忧听完诧异道:“这有什么不好的?”
绿袖道:“大师兄,我们给您惹事了。”
鱼梓道:“大师兄还,您近日心烦,我们惹的事,自己解决,不能打扰您。”
被泄了个底掉的聂允:“”
戚无忧没想到聂允这般细心,心下熨帖,面上冷然表情褪去,道:“有心了。”
继而道:“我确实叮嘱过你们不要惹事,但若是事情找上门来,也没有躲避害怕的道理。此事不是你们之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好事,聂允救师弟师妹,也当奖励。不过,敢惹事,便要做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的准备。”
鱼梓不解:“接下来的麻烦?”
绿袖也道:“他们都被大师兄打退了呀。”
这帮的还是嫩了些,未曾出去历练,不知道修仙界的险恶。
不过戚无忧也不能死,当下只给了他们丹药,让他们回去疗伤。
而后一整天,他都没让三人出去,自己守在廊下随翻颜如鹿送他的那本画集。
及至天色暗去,嗖嗖嗖几道剑气从远处逼近。
——麻烦果然找上门来了。
戚无忧只想在仙门大会待上三个月,尽量不在别宗修士面前刷存在,但事已至此,正如他对聂允他们所,没有躲避的道理。
来人灵压不算低,绝对在聂允他们之上。
戚无忧啪地将中画册一合,收入储物袋中,起身在身后房间布下禁制,乘着夜色走出青竹院。
刷刷刷,七道人影从空中落下,将戚无忧围住。
其中四人穿着白绿相间的衣袍,应是雨饶宗修士。
剩余三个修为高些的则是一身火红,正是当年围剿戚无忧最起劲的赤霄宗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