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昀也瞅见了黎煜他们，再扭头一看，顾贺良正从帽檐下盯着人家的背影，那眼神像是捉到目标的连环杀人犯。

    他赶紧把顾贺良往饭馆里一拽，叫着店老板，“刘哥！”

    “来啦？”刘叔正靠在柜台旁在本子上记账，一抬头见是几位老熟人。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帽子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顾贺良，等他一摘口罩，就识了出来。

    刘叔咧嘴一笑，“哟，瞧瞧这是谁啊？咱们角儿怎么从电视里出来啦？老婆子，快沏壶茶来！”

    顾贺良拱着手，客气地道：“您抬举。”

    刘叔招呼着他们在一张大桌子旁坐下，跟顾贺良寒暄道：“上周在天津那场<戏曲接龙新改>，您那柳活儿使得真好！他们都，您这一张嘴啊，让全天津卫的人乐道好几天！”

    顾贺良仍是松松一拱手，“您捧了。”

    周贺昀见顾贺良兴致不高，接过话茬，“刘哥也听我俩最后<新兴出行>那活儿了？”

    “听了听了，哎呦真逗乐。我家孩给我看的视频，还上了什么热搜。倒是第一次听，新活儿吧？”

    周贺昀笑眯眯地一点头，“是，园子里磨过了，还是第一次在专场。有什么意见您多提。”

    “我也不懂，听着乐呵就是好活儿。”刘叔接过老婆递来的茶壶，给他们一一倒上，“您这桌也先来顾老板爱点的老三样？”

    周贺昀道：“可以。其他的菜，您看我们的人数照着做就行。”

    刘叔一听乐了，“嘿，这么省事，你们呀要是早来一步，我这边直接和上桌那俩孩的菜一锅出了。”

    周贺昀本没当回事，但余光不经意地瞄见顾贺良忽然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他凭借自己当了几年情感调解员的感情洞察能力，准确地问道：“上一桌是刚刚走那对儿情侣？我们方才瞧见。”

    “哎呀，您这是乱点鸳鸯谱了。那男孩是常客，就在附近教舞蹈。他待那姑娘是挺不错，但这个不错法，可没那个意思。”

    “这话怎么？”

    “凭我这多年开店看人的本事呗。那姑娘眼神有点东西，黎爷倒看不着半点杂念。”刘叔促狭一笑，“再了，带女朋友来，哪有还包剩菜回家的道理呢！”

    “原来是这样。”周贺昀斜了顾贺良一眼，对着刘叔恭维道，“还是您观察人的本事能耐。”

    刘叔刚要洋洋自得一乐，就听顾贺良开了口，“您若是爱听<戏曲接龙新改>里的柳活儿，一会儿菜都上了，我给您唱一段。”

    刘叔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好兴致啊顾老板！成嘞，我今儿早点歇业，专给您腾场子！”

    “用不着，全当给在座助兴了。”顾贺良摆摆手，“明日空闲，刘叔拿瓶好点的酒来。”

    这下子轮到师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了。全社都知道顾贺良爱惜嗓子极少喝酒，私下吃饭时更是一滴不沾，这怎么还主动要了酒喝？莫不是听刘叔夸他，高兴了点？

    只有周贺昀清楚原委，但他不便多，也不好多管。

    不过喝酒自然是要人作陪，大家原以为都能喝上几杯。然而就在他们摩拳擦掌时，顾贺良补充道：“明日有演出的不许喝。”

    嘿，这不就是把他们全摘出去了吗！

    因为嘻缘社有七八家剧场，演员们都是轮班拍，这几日轮到谁来哪个地方，就在哪儿驻扎一阵子。所以在这桌吃饭的，都是这几日有演出的。今天临时来挂杵的周贺昀和顾贺良当然不包含在内。

    孟春扬心直口快，第一个抗议，“师兄，你这暗着耍诈啊，明儿就你和贺昀师兄没演出！”

    顾贺良坦荡荡地承认：“所以就我俩喝。”

    “喝一口又不影响明天的事……”

    顾贺良眼帘一抬，“三个月前在天桥的舞台事故，是我训得还不够狠？”

    孟春扬自知理亏，抢着话头道：“哎哎哎，好师哥，往事不要再提。您和贺昀师兄慢慢喝，我负责倒酒伺候您二位！”

    他们师兄弟在这边其乐融融地吃饭，而他们反复提到的黎爷正穿着舞衣，揉着肚子在舞室外面消化食，和里面充满活力练习舞步的裴晓汐形成鲜明对比。

    “都了晚上跳舞，你怎么还以撑死为进食的前提？”吴鄙夷地看着他走来走去。

    “你也知道刘叔做饭有多好吃。”黎煜大言不惭道，“面对美食而不竭尽所能，是一种亵渎。”

    “等一会儿跳起舞来，你就知道什么叫泻肚了。哎，晓汐招呼你进去。你们先聊，我去找摄像机。难得舞室没人，给你录个像，放学员群里给大家瞻仰一下。”

    “可别瞻仰啊，听起来跟挂墙上那黑白相片似的。”黎煜着推门进了舞室。

    裴晓汐要参加的比赛是全国街舞爱好者友谊赛。先前她用一首韩国女团舞以爵士的风格改编了动作，给这支舞带来了新的感觉，比先前的版本少了两分性感。她本想着利用加重动作力度而达到跃动的视觉冲击，却怎么跳都差点意思。

    她给黎煜将整支舞都展示了一遍，也提出了自己目前面临的问题。黎煜并没有在言语上指导她，而是亲自作示范，帮着裴晓汐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进一步修正。

    这一趟流程下来，裴晓汐重新随着音乐完整地跳了一次，果然觉得有了质的飞跃。

    “Bert，你也太厉害了！”裴晓汐惊叹道，“我原以为也就拿个三等奖回去，我现在充满了冠军的自信！”

    “那当然，也不看是经过了谁的指导。”黎煜语气骄傲地甩了甩手，“晓汐你先去歇会儿，我这边给老录个视频。”

    裴晓汐点点头，站到一旁去，拧开了瓶水，口口地啜饮，看着黎煜走到音响前，播放了她选定的那首音乐。

    以普遍理性来讲，同一首曲子，又有裴晓汐的舞蹈刻板印象在前，就整体风格来，无论再怎么改或多或少有些重复类似，尤其是黎煜跳的也是爵士。

    但是随着黎煜的身姿动作与音乐递进，裴晓汐渐渐发现，黎煜和她走得完全不是一条路子。裴晓汐在改编中刻意减少了柔软妩媚而加了力度刚毅，但黎煜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在原舞的基础上放得更开，尽力展现身体线条的美，落脚点处处通顺而不滑腻，姿态性感却不媚俗。

    面前的青年分明是在跳着街头的舞步，却像是高贵纯真的孔雀王子落入凡尘。

    在录制结束后，裴晓汐认真地问道：“Bert，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那些街舞比赛？”

    黎煜正捧着摄像机，喜滋滋地欣赏刚刚录下的舞蹈视频里完美的自己，随口答道：“穷啊，交不起参赛费。”

    “晓汐你别听他胡八道，京城黎爷那建国门三十栋大高层谁不知道啊？”吴一挥手，语气十分夸张，“他呀，就卯着劲儿等GreenSheepBe华北区选拔赛呢！这比赛没中国人拿过冠军吧？咱黎爷，嘿，啪一下就拿到了，很快啊，以后就是世界第一人！”

    “别寒碜人，可去您的吧。”黎煜把摄像机塞他手里，“你赶紧把视频发了，我送晓汐回去。”

    “不用了。”裴晓汐羞涩地笑了笑，“我男朋友来接我。”

    黎煜和吴齐刷刷地望向裴晓汐，能会道的俩人都熄了火，凝固的气氛带着尴尬。

    还是黎煜先行反应过来，挠挠头，“挺好。那今天应该带你男朋友一起。”

    “我晚上刚答应，上任时间也就两个时。”

    黎煜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两个时前，他们刚从阿荣饭馆出来。

    等了大概不到两分钟，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吴按住黎煜，让他待在原地不动，自己把裴晓汐送出了门。

    待吴再回来，他挤眉弄眼地对黎煜，“哎，瞧见没，你带人家去刘叔那儿，人家撂地跟别人走了。人家都是炫富，你怎么一天天就知道炫穷啊？”

    见黎煜还在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吴恨铁不成钢地弹他脑瓜崩儿，“别玩手机了，跟你话呢，还想不想找对象了？”

    “哎哟，疼！”黎煜捂着脑袋，抬起头来，“她只是见到了我最日常的一面而已。幻想破灭选择现实，挺好。老，你看这个照片，你认识不？”

    黎煜举着手机给他看，屏幕上是一张顾贺良的精修图。也不知道是哪场演出，顾贺良穿着一身墨绿色亮面大褂，站在台边伸手接过一个学生的花束，虽然仍是那副沉稳的样子，眉眼却附了笑意和柔情，俊朗无双。

    “哎，这不是那天来接顾念的师叔么？”

    “他叫顾贺良，今天下午听到了他相声，讲得特别好。”

    吴大惊失色，“他就是那个每天在耳机里伴我入睡的顾贺良？我就怎么昨天听声音这么耳熟呢！”

    “他还有相声专辑？快快，分享给我。”

    “哎，等等。黎爷你不对劲儿。”吴抓了抓自己的一头黄毛，“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啊？动了凡心？我丑话在前头啊，他爷爷是著名相声演员顾宝深，是‘大蔓’，和那位开国领导都合过影！”

    黎煜道：“我知道他家很厉害，但他就是特别对我胃口。我不是跟你过么，我时候就喜欢听曲艺相声，别人听儿歌我听锁麟囊，兴许这就是缘分。更何况，他还长得这么好看。”

    “你不是常，不要倾慕短暂的容颜吗？”

    “我哪里是看中他的脸了，他实力也很强！那唱腔，那张脸，那身段，那张脸，那得恰到好处的段子，那张……”

    “哎哟我的黎爷啊，您这太外行了，人那不叫段子，叫抖包袱，懂吗？”吴日常话就像是砸挂，“这您不还是看上了顾贺良的脸？”

    “管他呢，俗话得好，哪有君子不养艺人，反正我就是想捧角儿。”

    “嘿哟，这话给您理解的，可真对路子。这听一趟相声还学会捧角儿一词，没白听啊。知道怎么捧角儿吗？”

    黎煜晃了晃手机，“正在努力学习中。我关注了顾贺良的超话，还私信了超话主持人，让她放我进粉丝群。她们这些粉丝后援会很成熟，听进群还可以买专场的团体票。”

    “又是这一套，反正也算是与时俱进。”吴懒得给他讲究竟什么叫捧角儿，就当黎煜是一时兴趣，本来他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随他玩去吧。

    作者有话要：

    柳活儿：相声中学唱各种地方戏曲（戏柳儿）或歌曲（歌柳儿），这里顾贺良使的是戏柳儿

    磨过了：也就是磨儿活，为了一个新的相声节目达到好的效果，往往要在台上多次演出，反复琢磨更改，叫磨活儿

    爵士：一种急促又富有动感的节奏型舞蹈，形式多变自由

    GreenSheepBe：根据世界顶尖级街舞竞赛RedBullBe所虚构

    大蔓：相当于大腕儿

    锁麟囊：京剧程派剧目，讲述了一个善良的富家姐，如何因当年的仗义救人而获得报恩的感人故事

    捧角儿：又分文捧、武捧、艺术捧和经济捧等法，就是对自己喜欢的戏剧演员或者曲艺演员捧场宣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