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很简单，王姐在客厅陪着妞妞玩，逗闹的声音稍微大了点，估计是影响到了他，沈彧发了一通脾气，“又不是在户外，在家里能有点素质吗？”

    王姐当时就有点不高兴，嘀咕了句：“这是陆先生的家，也是先生花钱雇我来带孩子的，他都没什么……”

    在社会上摸爬滚多年，人情世故自不必，有些隐晦的旁人未能察觉的秘闻，哪怕当事人对此三缄其口，她也能用自己的那套方式慢慢地探到真相，就比如，她早就猜出了妞妞是陆先生的孩子。

    然而当下她最感兴趣的是，孩子的妈妈究竟是谁，不过没多久，妞妞就主动告诉了她答案。

    王姐听在心里，悄悄问妞妞：“你想不想你爸爸啊？”

    “想。”妞妞稚声稚气道，“可叔叔，爸爸有事，不能来看我。”

    末了嘟起嘴巴，一脸的不高兴，“我爸爸都不给我电话。”

    王姐一想到沈彧那张傲慢的嘴脸，就想没事儿找点事儿，“你想去找你爸爸吗？”

    妞妞两眼放光，“想。”

    找寻家庭住址的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只凭孩子口中的“巷子”和“矮屋”这两个词儿，在这偌大的北市，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妞妞接下来出了一个关键，她自己本来要在家附近的光明幼儿园上学的。能清楚无误地记住“光明”二字，还得益于她每天喝的牛奶，牌子就是“光明”。

    接下来的进展全在计划之中，王姐陪孩子等在屋外，天色将黑时，陈循骑着电动车拐入巷子，远远就瞧见了门口坐着的女儿。

    陈循跨出一只脚撑向地面，又摘了头盔挂在车把上，侧目问妞妞：“你怎么回来了？”

    “想爸爸了。”

    王姐冲陈循友好地笑了笑，暗地里却在量起这个男Beta，穿着美团工服，职业明显与先生不是一个层次，且他长相普通，与她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她原以为妞妞的妈妈会是一个年轻貌美的Omega，因为观念或者其他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与先生闹了别扭，两人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再者了，Beta怎么还能生孩子？既然孩子都生了，先生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个人？

    种种疑问萦绕心头，她暂且放下了这些思虑，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陆先生请来帮忙照顾孩子的，我姓王，叫我‘王姐’就成，这丫头想爸爸了，我就带她过来了。”

    陈循把电动车的脚撑撑开，右手摸了摸裤带，掏出钥匙开了门，请这位王姐领着孩子先进屋，自己则去车库把电动车插上充电。

    一进到屋里，屋内的陈设再次令这个女人感到震惊，无论是光线昏暗的白炽灯，还是脚下旧到发黄的瓷砖，无一不在诉着主人的捉襟现肘。

    王姐看陈循不是很热情，自她进来后，也就给她倒了杯水，其他一句话没问，好像也不是很关心他女儿的近况。

    她咳了一声，有几分尴尬，“妞妞她现在表现挺好，有一回去幼儿园接她，老师还夸奖她呢。”

    陈循“嗯”了声，难得开口了句“谢谢”，视线聚焦在孩子的衣服上——那衣服还是上次送孩子去陆时骞那里，他从柜子里挑了几件薄绒外套塞进了箱子，两个多月过去了，妞妞身上穿着的还是往年的旧衣。

    他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凉水，强迫自己不要太计较，把妞妞送到那人身边，本来也没奢望能得到多少关爱，给孩子一口饭吃，再供她念到大学就好了，这些他在心里都想过了呀。

    是啊，他早就想过了，想了还不止一次，不能太计较，绝对不能太计较，计较狠了，不定还会给孩子惹麻烦。

    王姐再怎么神通广大，这会儿也猜不出陈循的心路历程，她今天来不单单是为了妞妞能见爸爸，还想着给妞妞爸爸道道“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当然，如果能膈应到那位沈先生，这是最好不过的。

    可当她见到妞妞爸爸——这么个木头一样、看上去没什么感情的人——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把话题还围绕在孩子身上。

    “这丫头比一般孩子聪明，不管教她什么，一点就会。”

    陈循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扬得很浅，王姐一眼就看出了敷衍，心里更加对这个男Beta感到好奇，按正常人的想法，没道理放着钻石王老五不要，何况两人之间还有孩子呢。

    “唉，聪明过头了也不好。”王姐有意顿了下，眼睛在陈循脸上停留了两秒，“这不陆先生要结婚了，妞妞知道了以后就挺不开心的，一整天都没话，你这才多大点孩子啊，就跟什么都懂似的。”

    陈循还是没什么反应，眼睛木木的没有一点神采，他正就着水啃一块干巴巴的大面包，这是他今天的晚饭。

    “别看孩子什么都不，其实心里明白着呢。老话得好，有后妈就有后爹，钱再多有什么用，你看现在这社会上，那些长大以后心里缺爱的，甚至都快变态了的，有几个是家里真穷得揭不开锅的，不都是那些父母离异家庭走出来的孩。”王姐完，还特地叹了口气，显出自己的几分无奈。

    陈循听在心里，起初没什么反应，隔了会儿，当妞妞蹦跳着跑去房间拿了一堆玩具出来，他摩挲着手上的老茧，勉强卸下了心防：“有什么办法，陆时骞看不上我，我离他越远，孩子没准儿能过得更好。”

    王姐越听越糊涂，想着孩子都生了，能有什么天大的仇过不去，“我看陆先生人不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真要有误会，那好办，回头解释开了不就行了。句心里话，那个沈先生可不是什么善茬，你难不成还指望他能真心对你女儿好啊。”

    “我和他没误会，他就是单纯地讨厌我。”

    陈循清楚地知道，他和陆时骞之间，无论是谁，都没有“回头”这一——陆时骞不屑得回头，而他，根本没法跨过这么些年的心有不甘，恨意早就在他心里落地生根了。

    王姐眼见这是个拿锥子扎都不带出声的主儿，只得放弃了之前那个“劝他同陆先生复合”的想法，正好时间不早了，于是她准备带着孩子离开。

    妞妞放下手里的玩具，又跑去房间把她爸爸雕刻的猪猪侠木偶装进了自己的书包。

    “阿姨，我们快走吧，叔叔要是回来看不见我，他会想我的。”妞妞催着王姐走，因为她等不及地想回去给陆叔叔看她的猪猪侠。

    “你先自己玩，咱们过个五分钟再回去。”王姐走之前，想了想，还是提醒了陈循一句，“我这人没读过多少书，话直你别见怪，孩子现在多少还能记着你点儿，等她这三年幼儿园上下来，你再问她‘想不想爸爸’，你猜她会怎么回……平时不多多陪伴，哪儿还能指望孩子跟你亲啊。”

    陈循呆呆地站着，张着嘴翕动了几下，“她以后跟着陆时骞过，我不要她跟我亲。”

    王姐急了，暗骂陈循真是块榆木疙瘩，“你怎么就听不懂呢，这陆先生以后结婚了，肯定得有自己的孩子，你妞妞到时候尴不尴尬，那林黛玉进贾府都没后妈，结果呢，活活给自己郁闷死了，从古到今，寄人篱下哪儿有个好。”

    陈循闻言有些动容，眼眶里隐隐闪出泪光，“我也没办法。”

    “我跟这丫头投缘，她叫我阿姨，我就把你当亲弟弟看了，听我一句劝，有些东西还是得靠自己去争取，平时看古装剧不，那剧里不总爱什么‘子凭母贵’’爱屋及乌’啥的，你应该懂吧。”王姐冲屋里喊了声妞妞，“乖孩子，我们走了。”

    妞妞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牵着她的手，再抬头冲陈循粲然一笑：“爸爸，有空你一定要来看我。”

    孩子跟那王姐走后，屋子里终于又回归了昔日的黯然，陈循看了看邓佳影的遗照，想到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劝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总是过于乐观，总是把任何难事都想得过于简单。

    枕头下的那把剔骨刀在白炽灯下闪着诡异的光，陈循握着刀柄，让尖端彻底暴露在空气里，想着佳影应该能理解他，这么些年一起走过来，她一直很疼爱妞妞，是真把孩子当成她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如果她在九泉之下预料到了妞妞以后的命运，会不会也劝他多为孩子想想。

    陈循趴下地板上，把刀摆到了床底的最里端，现在还不是它出山的时候。

    也就一念之间，陈循把送外卖的工服换下，追上了刚才苦心婆心劝他的王姐，妞妞看到他很是兴奋，“爸爸，你是不是要跟我们一块回去？”

    陈循看着王姐，“我想她快快乐乐的，不想她一辈子寄人篱下。”

    妞妞捏着那只猪猪侠木偶，“什么是寄人篱下啊爸爸？”

    陈循没有回答，依然只对着王姐，“谢谢你费心费力照顾妞妞，我今天想把孩子亲自送到那边去。”

    “那一块走吧。”王姐没有一点感到意外的样子，“陆先生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

    彼此心知肚明。

    女人侧头看了眼陈循，到了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可怜这对父女，还是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比起姓沈的，显然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更容易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