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循循善“诱”(三)
陈循的表情僵了一瞬,嘴角的笑随之淡下去,这些故意摆出来的变化全在陆时骞若有似无的视线里,等这里不熟悉他俩过往的人渐渐将这个爆炸性旧闻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才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他还在上学,后来他出国我俩就分了。”
整套辞避重就轻,绝口没提一句当年闹得那么难看的怀孕一事,完陈循低下了头,声音里带着点怅然:“应该有四五年了吧,我也没仔细算。”
周净陶托着腮帮子,一脸亢奋的样子,八卦地问道:“谁追的谁啊?”
陈循没做声,夹烟的手微微抖了下,他知道自己的戏该收尾了,再演下去未免有过火的嫌疑。
陆时骞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把烟给捻熄了,然后稍稍侧过身子看了看萧铭宇,用眼神点着他,“管管你媳妇儿。”
“不算了。”周净陶瞧着陈循,“我等陈师傅告诉我。”
陈循一板一眼地:“其实没什么好的,就是青春期那点事儿。”
陆时骞若有所思地撩了他一眼。
眼见着话题偏离了轨道,靳哥清咳了一声,指着桌上的某道菜,口气豪爽道:“尝尝这个金枪鱼下巴,肉很劲道,我让厨师做成了照烧口味的,都来搞点试试,这在其他店里,还真不一定能尝到。”
许用筷子夹了一点肉放到陈循的盘子里,这动作要是不细究,其实没什么,他对陈循一直抱着一种敬重的情感,好几次自己差点砸单,都是陈循力挽狂澜,最后做的补救。
“陈哥,你先尝尝。”许真心实意道。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将目光投到了二人身上——成双入对的,还合伙开一家以二人名字命名的工作室,怎么能不让人想歪。
这其间,除了陆时骞,只有萧铭宇知道陈循的过往,那跌宕起伏的过往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代清楚的,那人和陆时骞之间也绝不是一句“交往过”这么简单。
“你俩是一对?”周净陶的八卦灵魂又复燃了。
许听闻差点呛到,连连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陈循笑笑:“他是我徒弟。”
许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对对,他是我师傅,我师傅属于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嗐,没劲儿,我还以为今天能前任和现任凑一桌呢。”周净陶不无可惜道。
陆时骞不知什么时候,又点了根烟,这会儿正靠在椅背上往烟缸里磕烟灰,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明明应该是八卦中心的他,表情和眼神全是置身事外的淡漠,仿佛当事人并不是他。
他瞧着周净陶,明晃晃的笑中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不是每个人都有窥探欲,既然是隐私,最好还是放到私底下问。要是我不心在公共场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不光对方要时时刻刻提防我,我还得日日夜夜揣着别人的秘密,怕是连觉都睡不香了。其实这隐私……”
话一顿,他倾身磕了磕烟灰,“有时候还真像一个炸弹,全是负担。”
萧铭宇赶紧就坡下驴嗔了他媳妇一顿,“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周净掏撇了撇嘴,“随便问问嘛,搞这么严肃干嘛。”
后来这餐饭变得异常安静,近乎席散的时候,陈循倒满一杯清酒,又拉着许也站了起来,两人共同敬了周净陶一杯,陈循:“周先生,我和许那敬您一杯,谢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现在找这种墙绘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找。”
许顺着陈循的话:“而且报价还开得这么高,顶我们接好几单了。”
“哎呀,你俩怎么也搞得这么严肃。”周净陶起身,端起粗陶杯子,“我酒精过敏,那我就以茶代酒了。”
将近十点,靳哥把他们送到了门口,店也差不多关门烊。
陈循本来还准备坐萧铭宇的车回去,萧铭宇也很热情,算绕点路把他和许各自送回家。
陆时骞突然:“你坐我车吧,正好顺路,我中途把你放下。”
陈循犹豫了一会儿,脸上是受宠若惊的神情,“好啊。”
这还是陈循第一次坐陆时骞的车,他在后座和副驾驶位之间选择了后座,不是过分亲密的距离,彼此都能接受。
陆时骞的话一直很少,他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爱话了,所以这一路上,全程静息,陈循靠在车门上睡觉。
“到了。”
陈循揉揉眼睛,勉强定了定神,“哦,我就在这儿下。”
陆时骞踩了刹车,把车靠边停在了巷子口。
陈循拉开车门迈下了车,回头了声“谢谢”。
陆时骞没什么,待陈循走远之后,他开车载音响,随便放了首歌,然后就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还给自己点了根烟。
没过多久,车窗被人轻扣了三下,他睁开眼睛扭头看过去,隔着窗玻璃,是一张诚挚的笑脸。
他按下车窗。
“刚才忘了问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啊?饮料也可以,我家冰箱里还有几罐树莓味儿的汽水。”
陆时骞抹了把脸,脸上的困意渐消,声音却还是含着倦意般的低沉,“不了,我这就回去了。”
“好吧。”陈循狠狠掐了下掌心,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点什么,“还是得麻烦你跟过去一趟,我想给妞妞带几件衣服。”
陆时骞大概停顿了有两秒,陈循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稍不耐烦,但这人还是同意跟他回了趟家。
一路往前,两人还跟方才在车上一样,都是缄默无声的状态。
到了家门口,陈循掏出钥匙开门,门还未大开,屋里的光就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都十点半了,怎么才回来啊?”
是黄秋韵的声音,嗓音很粗,跟以前一模一样。
陈循像是被激灵了下,赶紧拉着陆时骞就跑,整幅画面非常的不协调,无论是这条光线朦胧的巷,还是他俩身上都已不是学生时代的那身校服。
跑到刚才停车的地方,陈循才松开了手停下了脚,俯着身微微喘气,巷口的桂花树落了几粒黄色的花瓣,正好掉在他肩上。
空气里弥漫桂花的淡淡香气,陈循看了眼陆时骞,自我调侃了句:“我这都多少年没考一千米了。”
路灯自上照下来的光线在他脸上,竟有一种吊诡的和谐感。
“我妈在。”他笑笑,“她估计不太乐意看见你。”
陆时骞黑眸深沉,“前两次来都没看见她,她不住这边?”
陈循:“我老婆还在的时候,家里房子,住不了这么多人,我妈就在外头跟别人合租。现在房子空下来了,我算让她搬过来,能省一笔钱。”
陆时骞看着他,几次想开口问他爸给的那笔钱花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日子能过得这么拮据,但话到最边,最终还是作罢。
“你妈妈什么时候离开我家的?”
“你不知道吗?”陈循眨了眨眼,话里并没有任何苛责的意思,反而全是看开了的释然,“你家里人知道我怀孕了,我妈就被赶出来了,你那时候都住学校,估计没注意。中年失业工作不好找,我妈呢,就四处零工,现在她身体不好,前两年干脆就不干了。”
陆时骞抿唇沉默了会儿,良心上那点愧疚使他出了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的话,“那件事,我们家当时做的太绝了,对不起。”
陈循想咬着后槽牙骂他装什么装,但他抑制住了,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没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忘了。”他挠挠头,有些支吾其词,“你……你是不是快结婚了啊?”
陆时骞倒坦诚:“嗯。”
“那个沈彧,我之前去你们宿舍找你,老能碰见他,他那个时候就在追你吧?”
陆时骞没搭腔,抬腕看了眼表,嗓音低沉道:“我该回去了。”
“哦,好,你慢点开。”
陈循“失落”地走回去,至少在那人眼里,他的背影一定有够惨兮兮的。
“跑哪儿去了?”黄秋韵给自己铺了床被褥,算歇息了。
陈循:“出去上了个厕所,给家里省点水。”
“今天喊我过来干嘛。”
陈循随便扯了个比较合理的谎,“我昨天买了好多排骨,都在冰箱里冻着,你拿点回去吧,煲汤喝,给那东北阿姨也分点,你老吃人家的东西不太好。”
“就这么个事儿啊,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黄秋韵躺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妞妞在人家家里头,也不知道那姓陆的对她好不好,哎,舍不得孩子跟着咱们过苦日子,又怕她以后受了委屈没处。”
陈循点了三炷香在邓佳影遗像前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地了句很轻很轻的话。
黄秋韵扭头看着她儿子,又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妈,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陈循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点迷茫,“真的。”
“什么呢,一天天神叨叨的。”
“太难了,怎么做都得不到想要的。”陈循抠着自己的指甲盖,有些茫然无措。
黄秋韵就宽慰起他,“想那么多累不累啊,你今天不是去给人家画画了嘛,我听你,这回钱不少呢。之前就听你要买房子,好好把钱攒着,你看这房价涨的,房子还是得趁早买。”
陈循扯了下嘴角,强起精神,上次那房子白白错过了,有生之年,他还是得挣钱买一个,留给他妈以后养老住。
有着这个念头作为动力驱赶着他,陈循又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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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骞回到家时,客厅里还亮着灯,王姐从盹中惊醒,声音里带着点迷糊:“陆先生,您回来了啊。”
“嗯。”
“要不要吃点什么?”
“在外面吃过了。”陆时骞换好鞋,将车钥匙随手放到了边柜上,正欲往卧室走,看王姐站着不动,温声对她,“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去睡吧。”
王姐为难地了句“好”,陆时骞没当回事,快走进卧室时,忽地察觉到身后有目光跟随,拧门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过头,“还有事?”
“妞妞今天要跟您睡,现在在您房间里睡着了,要不我把她抱出来?”
王姐能瞧出陆先生对这个半路来的女儿没什么深厚的感情,所以这几个月都是她带着孩子睡觉。
“不用。”
这倒是出乎了王姐的意料。
陆时骞走进卧室,为了不影响熟睡中的孩子,只把床头的夜灯开了,然后拿了套换洗的睡衣去了卫生间。
花洒从头顶冲刷而下,陆时骞闭上了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陈循故作淡然的举动,能看出点演戏的成分,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陈循还喜欢他?
这份年少时沉重得让他视为负担的爱情,经过光阴的稀释,他早已没有当年的偏见了,甚至在国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他也曾想起过这个人,想起这人曾经祸害过一池塘的锦鲤,以及亲手送过他一个手工艺品和一块手表。
这些细节构成了他无法绕开的少年时代,那些藏在父亲出轨之下的孤僻心事也只有陈循一个人知道,他无法衡量厌恶和喜欢到底哪个占的分量多。但厌恶的缘由又是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成绩烂没读大学跟他在一块必然缺少共同语言,还是因为他爱耍心眼、看似城府深实则是个傻白甜?
热气缭绕在淋浴房里,陆时骞“啪嗒”关掉花洒,一手撑着冰凉墙面,一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水,过去那些气息交换的场景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幅幅走马灯似的画面。
“嘭——”拳头捶向墙壁,陆时骞截住了不该有的心思,一切都已定型,就该顺着固有的模式往下走。
陆时骞吹干头发出来,妞妞居然醒了,靠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他,“叔叔,你今天要给我讲故事的,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
陆时骞走到床边,耐着性子对孩子:“很晚了,明天给你讲。”
“你都答应好了。”妞妞委屈了起来,眼睛里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我爸爸以前每天都给我讲故事。”
陆时骞笑了笑,“那好吧,叔叔给你讲一个,听完了就睡觉。”
这回讲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妞妞虽然以前听她爸爸讲过,但她还是很高兴,像个公主似的钻进了陆时骞的怀里,认认真真地听他讲故事,偶尔还抬头看看男人。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在一次爸爸和奶奶话的时候,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妈妈其实不是她的妈妈。
那她妈妈是谁呢。这个问题长久地占据着孩子的脑袋,她却从来不和任何人,现在住在这个叔叔家,老是听王阿姨讲,自己和陆叔叔长得有多么多么像,她就一直把陆叔叔幻想成了她的妈妈。
也许是真的呢。她好喜欢这个看起来又高又帅的叔叔,每天都穿着酷酷的西装,还着领带呢,要是他能去她们幼儿园接她放学,一定会羡慕死其他朋友。
“叔叔,你是我的妈妈吗?”妞妞憋了一个多月,终于问了出来。
陆时骞登时愣住。
妞妞又:“我们老师Alpha和Omega,或者Beta和omgea,或者Beta和Beta组合起来才能生孩子,可是我爸爸是Beta,叔叔是Alpha,那我是怎么出来的?”
陆时骞眼色沉了一沉,“我不是你妈妈。”
妞妞很失望,“原来不是啊,那我妈妈去哪儿呢……哦,我妈妈出国玩去了,还没回来。”
陆时骞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头发,继续给她讲故事,妞妞整个人开始抗拒,扭了几下钻出了陆时骞的怀抱,闷声闷气地缩到了自己的被子里。
“妞妞。”陆时骞喊了她一声。
妞妞躲在被子里哭,身体一抖一抖的,抽泣的声音在黑夜里分外明显,“我要回家,我想我爸爸了……”
陆时骞手足无措,哄了好久都不见停,后来孩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陆时骞没叫醒她,跟准备喊她起床的王姐:“我给她请了一天假,今天就不去幼儿园了。”
王姐表露出担忧的神色,“我昨天好像听见她哭了,是不是认床啊?还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啊?”
陆时骞沉声:“可能是认床吧。”
一连好几天,妞妞都故意不理睬陆时骞,在孩子的脑袋瓜子里,以为是自己不够懂事不够听话,所以陆叔叔才不愿意认她。
直到因为幼儿园搞活动,实在没办法了,她才站到陆时骞跟前,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我们幼儿园有活动,要爸爸妈妈一起去,我只有爸爸一个人,别的朋友会笑话我的。”
陆时骞终于松了口气,蹲下身与孩子视线齐平,“那叔叔陪你去。”
妞妞勉强挤出点笑给他,“你个子高,那你给我当爸爸吧,我爸爸给我当妈妈,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作者有话要:
周净陶就是萧铭宇他老婆,前面忘了交代名字了,我去补上。
有点短,但比平时长,就当做是二更吧(捂脸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