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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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月臣随祁楚枫一起步入书房之中,从怀中取出那枚狼牙递给她:“婚礼就定在下月十六。他们特怠◎

    裴月臣随祁楚枫一起步入书房之中,从怀中取出那枚狼牙递给她:“婚礼就定在下月十六。他们特地带了这个给你,是老将军在世时曾将它赠与隆多的大女儿。”

    “我知晓这事。”祁楚枫将狼牙置于掌心之中,“那年,因为这件事儿,我还恼了爹爹好久,他怎么哄都不行,可把他气坏了。”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伤感,裴月臣注视着她,轻声道:“是十一年前的事儿吧。”

    祁楚枫点点头,狼牙在手心握紧,目光投向窗外某一处,思绪回到十一年前:“这头狼可不是寻常的狼,是当时荒原上的狼王。那时候的赫努族四分五裂,且常有争斗,原本在荒原上要活下去就不易了,加上时时争斗,死伤甚多。隆多这支被得颇狼狈,与妻儿失散。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遇上了狼群,幸而遇上爹爹和老车。爹爹率兵杀了狼王,拔下两枚犬牙,送给两个孩子,又将他们护送回到隆多的身边。”

    “来也奇,自从此事之后,隆多这支便渐渐在赫努族中站住了脚,其后几年,他接连收了其他分支,成为赫努族中最大的族群。”祁楚枫转头看向裴月臣,“狼牙在荒原中是力量的象征,隆多一直很感激爹爹,认为是爹爹赐福给了他们。”

    “原来如此。”裴月臣回想起祁老将军的音容笑貌,“老将军在荒原上一直颇得人心。”

    “你不知晓,为了此事,我气得足足半个月不与他话。”祁楚枫想起当年的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好的一对狼牙,他居然给了旁人,我和我哥只能得一块狼皮褥子,你气不气人?!”

    裴月臣点头赞同,含笑道:“是挺气人。”

    “我哥耳根子软,爹爹要他将来自己凭本事拿一对狼牙,他居然就被糊弄过去,也不恼了。”祁楚枫晃晃脑袋,得意道,“我就不一样,就算我自己能拿到狼牙,可和爹爹给的狼牙怎么能一样,我才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

    裴月臣忍俊不禁,朝她翘起大拇指道:“将军是明白人。”

    “后来爹爹没法子,便答应了带我进京城玩,我才勉勉强强饶了他。我哥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家里。”祁楚枫嫣然一笑,看向他,“那趟进京城,可比狼牙好上百倍千倍。”

    “京城有这么好玩么?”裴月臣摇头笑道,想到那时节她还是个孩子,乍然到了繁华热闹的京城,定然是新鲜得很。

    祁楚枫看着他,只笑了笑,未再多,掂了掂手中的狼牙,转了话题:“隆多这次连狼牙都让人带来,我若是回绝了他,就是驳了爹爹的面子。这是要我非去不可呀?”

    “现下事情尚未查明,还是不去为好。”裴月臣并不赞成,“而且你刚刚才杀了青木齐,青木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定会在途中设伏。”

    “我堂堂烈爝左将军,难道怕了他不成。”

    “你去参加婚礼,不方便带太多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还是吃亏,犯不上冒险。”裴月臣摇头道。

    狼牙在手中慢慢摩挲,祁楚枫偏头想了半晌,微微挑眉:“我正愁找不到青木哉,不定这倒是个机会。”

    裴月臣皱眉,仍是不赞成:“不行,若隆多确实勾结东魉人,你进了他们的地盘,太过危险。”

    “月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祁楚枫笑着劝道。

    他却不与她顽笑,盯住她,皱紧眉头,正色道:“将军三思,此事尚未明朗,不宜以身犯险。若是担心赫努族不满,非得去一人,月臣愿往。”

    祁楚枫盯了他片刻,逗他道:“那可不行,你不能去。拿你去套狼,我可舍不得。”

    裴月臣面色沉郁:“将军,此事不可玩笑。”

    “你放心吧,即便要去我也会事先想好万全之策,我又不傻。”祁楚枫安慰他道,“距离婚礼还有些日子,不急,咱们再慢慢筹划筹划。”

    见难以服她,裴月臣颦眉道:“我再去一趟营牢,不定会有别的线索。”

    祁楚枫点头。

    裴月臣起身告辞,行至门口,忽又被祁楚枫叫住:“等等!“他不知何事,回头望去。

    “月臣,我又不是现下就非要去,你别愁眉苦脸的。”她偏头逗他道,“笑一笑!”

    裴月臣正是心事沉沉之际,一时之间,如何笑得出来。

    “笑不出来?”祁楚枫背着手走来,欺身靠近,“要不,我给你笑一个!”着,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目璀璨,灿如夏花……看着她,裴月臣不由自主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清醒过来,立时退开一步:“将军莫要顽笑了。”

    罢,他向她一施礼,匆匆转身离开。

    祁楚枫立在门口,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叹气声轻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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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月臣行过回廊,心绪稍乱,明白楚枫因与自己太过熟悉,言行举止不免随意,可如今她毕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再是个孩子。她心中光风霁月,又是将军,自然不好去约束她,看来他自己应该把握好分寸,不能有失态或是越逾之举。

    回想方才,他心下不免自责,抬脚继续往前走,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人,幸而堪堪刹住——

    “军师!”来人正好是沈唯重,连忙整整衣袍,恭恭敬敬向他施礼。

    见他换了一身衣袍,刮了胡须,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裴月臣量道:“听你在教阿勒写字,可还好?”

    沈唯重答道:“阿勒姑娘甚是聪明,我一教她便会了。”

    裴月臣却知阿勒不爱写字,也没甚耐心学,否则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微笑道:“辛苦你了。”

    见军师对自己话这般客气,沈唯重受宠若惊:“军师莫要这么,事而已,在下能在将军府尽些许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

    话间,崔大勇从游廊另一头行来,朝裴月臣施礼禀道:“军师,那两人已经带到官驿安置妥当,驿卒也交代过了。对待荒原人,将军这些年再三叮嘱过,他们不敢怠慢。”

    “有劳了。”裴月臣忽想到一事,转向沈唯重,“你跟着商队出关,可听得懂荒原人的话?”

    “听得懂,就是不会。”沈唯重道。

    裴月臣看他:“你可愿意再帮我一个忙?”

    闻言,沈唯重立时挺直了背脊:”军师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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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风静,官驿之中。

    荒原上的吃食单调且粗陋,对于胡力解和铁里图两人,这趟差事正好可以牙祭,足足够让四五人吃的饭菜,他二人一扫而空。因有将军的吩咐在前,驿卒对两名赫努人宽容得很,也由着他们吃。他们用过了饭,又额外要了两坛酒抱回屋子,预备接着再喝。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厢房,窗子开了一条缝,沈唯重严严实实地裹着披风,倚在窗边,支棱着耳朵……

    荒原因常年风大,荒原人话只能常年靠吼,嗓门比寻常人也更大些。加上他二人又喝了酒,周遭又无族人,起话更加肆无忌惮。沈唯重听了好些赫努族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管有用没用,都暗暗记下。

    月色之中,车毅迟正在巡营,他没敢再喝酒。

    赵暮云疾驰在官道上,前方已是烈爝右军的大营。

    赵春树老老实实地坐在家中,听着母亲训话,走神地看着一只蜘蛛顺着桌脚往上爬。

    裴月臣留在双井塔营牢之中,挨个审讯俘虏来的东魉人,事关楚枫安危,他已不惜用上重刑。

    祁楚枫在将军府后院中练剑,银光似水。阿勒抱着腾腾,坐在台阶上,看着她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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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阿勒用过饭便想着要去找沈唯重学写字,她昨日自觉地学得甚好,练了又练,又拿写好的字给祁楚枫瞧。祁楚枫从中圈出几个写得颇像样子的,狠狠地夸赞了她一番,弄得她喜滋滋的。

    奇怪的是,她在府中转了一圈都未找着沈唯重,诧异地去问崔大勇,方知沈唯重去了官驿。她写字正学在兴头上,愣在当地想了想,便将笔墨纸砚包了包,径直出门去寻沈唯重。

    阿勒跟在祁楚枫身边多年,官驿上上下下的人自然都认得她,瞧她风风火火地往里头闯,也没人会来拦她。

    这所边境官驿本就不大,阿勒也不问人,熟门熟路地径直寻到后面厢房。铁里图宿醉刚醒,头尚昏沉沉的,开门出来,正正撞上阿勒——

    “哪来的兔崽子……”铁里图恼怒地拽住她胳膊,定睛看去,微愣一瞬,“你是阿勒?”

    不欲与族人有过多的接触,阿勒闷声挣扎,试图把胳膊挣脱出来。铁里图是赫努的第一勇士,天生神力,阿勒虽然跟着祁楚枫修习武功,然而无论个头还是气力都与他相差甚远。无论她怎么挣扎,铁里图的大手就似铁钳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而且阿勒是个老实孩子,她知晓铁里图和胡力解是将军府的客人,所以即便被欺负了,她也只想着赶快挣脱,而并没想过要出手。

    她这般挣扎,倒叫铁里图生出戏弄之意,一手钳上她细细的脖颈,用力扣住她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脸:“还是衡朝的水土好,摸着是比荒原上的女人更滑溜些。”

    着,他另一手松开阿勒胳膊,径直摸上她的胸膛,口中笑道:“看看这儿是不是也比荒原上的女人更大……”

    阿勒不堪受辱,直至此刻,方在仓皇中本能地反手拔出弯刀,刀光雪亮,朝铁里图劈下去。

    铁里图及时撤手,这才堪堪躲过她这一刀,怒气顿生,抡起胳膊,重重给了她一巴掌。铁里图天生神力,曾经一掌拍死一头狼,这掌力道甚重,阿勒被得眼冒金星,脑中嗡嗡直响,一时晕头晕脑,只能听见铁里图还咒骂。

    “你这个没人要的杂种!投靠了异族人的叛徒!你和你阿爹阿娘一样,死后会被荒原上的狼啃咬,头骨将被拿来当做垫脚的石头,永生永世被人践踏!”他与阿勒分别属于赫努族不同的分支,往昔为了抢地盘,发生过争斗。后来阿勒这支几乎覆灭,他还幸灾乐祸了许久。

    辱及父母,阿勒如何能忍,双目怒得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扬起弯刀:“不许你我的爹娘!”

    “你还敢对我动手!”

    铁里图高出她数头,手臂一伸,径直就要去擒她。

    阿勒侧身躲过,正欲挥刀反击,斜刺里猛然窜出一人,挡在阿勒身前——

    “不可动手!不可动手!”沈唯重一叠声道,不知是由于着急还是害怕,声音还有些许颤抖。铁里图蒲扇般的巴掌距离他还不到三寸,他死死挡在阿勒身前,不肯挪动半步。

    “走开!”铁里图压根没把这个瘦弱书生放在眼中,探手就去拽他。

    沈唯重的单薄身量,风吹吹就跑了,如何抵得住铁里图的天生神力,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被甩出去,额角正撞到院中假山石上,立时淌下鲜血。

    此刻,胡力解方后知后觉地走出房门,见状大吃一惊,连忙喝住铁里图:“住手!这儿不是荒原,你不可胡闹!”

    阿勒见沈唯重额头淌血,歪倒在一旁,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去扶他。一扶之下,发觉他胳膊晃晃荡荡的,用不上劲,竟是脱臼了。沈唯重以前从未脱臼过,也顾不上额头的伤,大惊失色:“我胳膊……是不是断了?”

    闻言,老胡也以为他胳膊断了,吃了一惊,忙要上前来扶,却被阿勒狠狠推开。

    “你莫要被他骗了,”铁里图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正因为心里没底,嗓门才要更大,“这些中原人都像狐狸一样狡诈!”

    “你闭嘴!”老胡喝斥他,看向阿勒,“阿勒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误会?”

    双目含怒,阿勒也不答话,扶着沈唯重,警惕地盯着他们,一步一退,带着沈唯重离开官驿。

    铁里图不屑地往地上狠狠淬了一口:“投靠异族人的叛徒!”

    “你还不闭嘴!”胡力解气不一处来,“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铁里图哼了一声,转身回屋。胡力解快步跟上去,追问道:“你快和我清楚!你以为我们现下是在哪里?你这样做,你以为祁将军能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