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

A+A-

    ◎    只有阿勒睁圆了眼睛,将祁长松望着,带着不解与忿忿不平:“她为何不能和自己中意的人在一起……◎

    只有阿勒睁圆了眼睛, 将祁长松望着,带着不解与忿忿不平:“她为何不能和自己中意的人在一起?”

    “因为她是将军,这样对她,对烈爝军都好。”祁长松耐着性子解释, “你还, 不懂。”

    “可是她会伤心。”阿勒重重道, 有点恼怒,“你都不在意吗?”

    被她这么一, 祁长松怔了下,随即道:“伤心也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过去。”

    “不会的。”阿勒摇着头, “将军过, 她第一次看见那人,就想一直一直陪着他, 一辈子都陪着他。如果将军和他不能在一起,她会一直一直伤心。”

    众人闻言皆惊。

    裴月臣更是心头大震,万万没想到楚枫心中会藏着这样一个人, 怎得这些年来自己竟没有察觉。

    祁长松追问道:“那人是谁?是不是月臣?”

    阿勒摇头:“我不知道,将军没。”

    沈唯重上前,换了个问法:“将军有没有那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她是怎么认识的?”

    对他一连串的问题, 阿勒皆是摇头。

    众人无奈,各自叹气。

    “将军只是, ”阿勒轻声道, “她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 也下着雪。那人站在雪里, 很伤心的样子。”

    赵春树一下子机灵起来:“下着雪, 那就是冬天。将军第一次见那人是在冬天!军师,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北境?”

    裴月臣还未来得及回答,车毅迟已经接口:“军师是夏天来的,我记得!那年老将军让我到雷鸣堡接他,雷鸣堡外头那一片树林,蝉叫得可欢实了。”

    “不是月臣?!”祁长松诧异道,“那是谁?”

    不是自己……按理,裴月臣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可他心口却涌上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失落,还是担忧,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沉甸甸的,压得人喘息艰难。

    “冬天、冬天……”

    赵春树冥思苦想,突然福至心灵,腾地转头看向赵暮云,“云儿,你是去年冬天来的!”

    众人跟着他的话音,全都望向赵暮云。

    赵暮云呆愣:“……不、不会吧。”

    “还得站在雪地里,很伤心。”车毅迟提醒道,“云儿,你当时很伤心吗?”

    “……我不记得了。”被众人盯得有点慌,赵暮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不是,肯定弄错了。”

    赵春树绞尽脑汁地想,突然大声道:“我记得!你和娘见面的时候,你们俩都哭了,可不就是伤心嘛!”

    众人正自惊诧之时,忽听裴月臣提醒道:“将军第一次见云儿应该是在你们时候,而且将军去过几次京城,早就见过云儿了。”

    “对对对!”赵暮云如释重负,“哥,咱们时候还和将军一块儿猎呢。而且将军每次去京城,我都有登门拜见。”

    “是吗……”赵春树难掩语气中的失望,“到底是谁?不是你,也不是军师,究竟会是谁?”

    祁长松的手指在掉漆斑驳的栏杆上无意识地敲动,一径寻思着:“第一次见,下着雪,那人很伤心……难道是荒原上的人?你家将军和荒原上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车毅迟和赵春树等人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祁长松又看向裴月臣:“枫与你最亲近,你就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裴月臣摇摇头,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其实比在座其他人更想知晓。楚枫,楚枫……他几乎日日在她身边,怎得就不曾察觉?心中郁郁,他连告辞的客套话都未,便默默返身走了。

    “到底是谁呢?!”

    祁长松苦思不得其解,重重地连拍数下栏杆。这游廊上的栏杆原就老旧,大勇提过几次修整,祁楚枫就是不肯,旧有旧的好,看着亲切。冷不防被祁长松一拍,咔嚓便断了一截。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剩下祁长松拿着半截断木发愣。

    *************************************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

    腾腾窝在火盆旁边,舒舒服服地趴着,偶尔火盆的木炭爆出声响,它也岿然不动,只把耳朵略撇一撇。祁楚枫拿着它专用的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替他梳毛,神情专注。

    月洞门外,裴月臣看着屋内昏暗的烛光,犹豫良久……酒席之上,祁楚枫的苦笑,她低头闷声喝酒的样子,以及她最后的那句话——“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不将就,绝不。”

    他事先并不知晓她心中已有意中人,若是知晓,他便不会那样劝她。

    既然她心里已有了人,以她的性情,其他人无论是身份显贵还是才高八斗,又或是貌比潘安,对她而言,便都成了将就。

    而她,绝不将就。

    裴月臣想着,缓步踏入院子,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吧,门没拴。”祁楚枫在里头道。

    裴月臣推门而入,看见她就坐在地上替腾腾梳毛,面上无甚表情,连抬眼看他都不看。

    “地上凉,心被吴嬷嬷看见。”裴月臣半蹲下来,轻声道,“大半夜的,何苦让她来叨叨你。”

    祁楚枫低着头,仍是不看他,淡淡道:“你是来给替我哥当客的吧?我也不想听你叨叨。”

    “我是来给你陪不是的。”裴月臣道。

    闻言,她方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是为了烈爝军,我比不得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将军罢了。”

    “不是!是我错了,我之前不知晓……“裴月臣顿了顿,也与她一样,席地坐下,语气恳切,“总之,是我错了。”

    见他也坐到地上,他身上有旧伤,地上生凉,他怎得受得住。祁楚枫微微皱眉,仍是强制忍住,只闷闷问道:“不知晓什么?”

    “没什么。”

    她抬头平视他,目中有隐隐的恼意,简短命令道:“。”

    自然不想再触怒她,裴月臣温和道:“我也是刚刚才知晓,将军心里原来早有意中人。”

    此言一出,祁楚枫顿时愣住,眼底流露出些许紧张和慌乱:“……你都知晓了?”

    裴月臣点头。

    腾腾的毛缠在木梳上,祁楚枫无意识地胡乱拉扯,一时心乱如麻。

    室内一片静谧,偶尔响起木炭清脆的爆裂声。见没人给自己梳毛,原本趴着的腾腾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诧异地盯着祁楚枫。

    “你、你怎么想?”过了好半晌,祁楚枫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裴月臣斟酌了一瞬,终是不忍拂她的意,遂道:“我自然站在你这边。”

    “真的!”祁楚枫一时竟无法相信,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火盆内碳火的红光映在她眼中,闪烁不定,“你是,你同我想的是一样的?”

    裴月臣含笑点头。

    “月臣……”

    她惊喜过望,腾得一下站起来,惊得腾腾也跟着站起来。“月臣,你起来!”她伸手便来拉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若早知晓你……你怎得不早,我若早知晓,我、我……”

    裴月臣顺从起身,温和道:“我也是今晚才刚刚知晓,其实此事……虽是将军的私事,但若早些出来,右将军应该也能够体恤。”

    祁楚枫拉着他的手,笑意盎然:“哥哥怎么想,不必理会他。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裴月臣知晓她是盼着自己能帮着出个主意,让她能与意中人相守一世,只是他虽身为军师,兵法谋略尚可筹划,而此等婚约嫁娶之事,着实叫人无从着手。看着祁楚枫期盼的目光,想来她对那人已是情根深种,他心底不禁唏嘘,只能道:“不知将军的意中人是谁,是何身份?”

    “……”

    闻言,祁楚枫愣住,拉着他的手滞在当地。

    以为她仍是不愿意透露,裴月臣解释道:“我并非要听将军你的私事,只是此事……”

    “我以为你知晓。”祁楚枫松开他的手,本能地退开一步,眼底的火光瞬间黯淡下去,“……你不知晓是谁?”

    裴月臣如实道:“阿勒只你已有意中人,可她也不知晓是谁。大家胡猜了一通,但也没猜出来。能告诉我吗?”

    祁楚枫定定看着他,片刻之后,别开脸去,声音已再无方才的雀跃:“就算知晓,又能如何?”

    “我过,我站在你这边。御赐婚事,你若不愿,我也会帮着你想法子。”裴月臣诚恳道。

    “你不是,应了这门御赐婚事,对于烈爝军才是最好的选择吗。”她的声音恢复了冷硬。

    就知晓她在为此事气恼,裴月臣不得不陪笑道:“烈爝军很要紧,烈爝军的将军也很要紧。你若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多半要变成脾气很坏的将军,烈爝军的弟兄们日子多半不好过……将来还会变成脾气很坏的老太婆,那可就更不好了。”他故意逗她。

    祁楚枫果然转过头来,怒瞪着他:“好啊,我成了脾气很坏的老太婆,你们都不要来理我。”也不知怎得,着她眼底竟漫上了一层水泽,朦朦胧胧。

    裴月臣未料到她认了真,吃了一惊,连忙道:“我是笑的……我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

    祁楚枫红着眼睛看他,神情仍是倔强得很,眼泪死死地守在眼眶内,一滴也不肯流下来,反叫人看了愈发心疼。裴月臣连声认错,她方才稍稍好些。

    从到大,裴月臣学识武功均不弱于人,脾性又颇清冷,何曾在旁人面前这般服软认错。今日在她面前,却不得不再三认错,饶得是他自己,也不由得暗自苦笑,轻叹自己年岁渐长,心竟是愈发柔软,看不得她委屈的样子。

    “不管圣上赐下什么婚事,我定然是不愿意,你帮不帮我?”祁楚枫吸了吸鼻子,问道。

    事到如今,裴月臣只能点头:“我自然帮你,不过这事……”

    他才了“不过”两个字,祁楚枫目光立即盯过来,显然是疑心他要反悔。

    “我的意思是,”裴月臣赶紧接着往下,“此事不能等到圣上赐婚,一旦赐婚,你就会担上抗旨的罪名,到时候圣上面上不好看,反而进退两难。所以在赐婚之前,就得设法让圣上消这个念头。”

    “你有什么法子?”祁楚枫追问道。

    “……”裴月臣语塞,“眼下,确实还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让我再想想,你别着急。”

    祁楚枫默然片刻,然后道:“年关时我就得进京了。”

    言下之意,在她进京之前,就须得想出应对的法子,此事已是迫在眉睫。裴月臣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圣上想要的是通过婚事间接掌控烈爝军,而楚枫表明态度,不会接受圣上塞过来的任何一个人,此事想要两全,难如登天。

    方才他进来时,门未掩好,此时一阵寒风卷过,挟带风雪将门扇重重撞开。巴掌大的雪片纷纷扬扬,扑在他们俩身上。腾腾抖抖毛,冲到门外,朝着虚空狂吠,仿佛有什么令人生畏的东西隐在看不见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