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

A+A-

    ◎    烛火下,祁楚枫把军营中专门负责修复兵刃的陈师傅请了过来,将今日博日格德的匕首和之前东魉人怠◎

    烛火下, 祁楚枫把军营中专门负责修复兵刃的陈师傅请了过来,将今日博日格德的匕首和之前东魉人的那批兵刃摆在一起,请他来验一验。

    对于兵刃,陈师傅是老行家, 不仅对每件兵刃细细端详, 为求严谨, 他拿了一柄锉刀从兵刃上各自锉下些许碎铁屑,然后放到火上烧, 凑近了细细分辨火焰的颜色……祁楚枫和裴月臣静静地候在一旁,并不出声扰他。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师傅才算检验结束, 收拾工具, 然后将桌上的兵刃分成了三份。

    “将军,请看!”他指着最左边的兵刃道, “这几件兵刃的含铜量基本差不多,而且所用的还是白铜……”

    祁楚枫摆摆手,断他的话:“你不用和我这么细, 我就是想知晓,这其中哪些兵刃是出自一家工坊,甚至可能是同一批、同一个工匠造。”

    陈师傅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指着居中那堆兵刃道:“若我推断不错,这几件都是出自于同一家工坊, 同一批造, 并且这三件……”他着, 将匕首的握柄卸下来, 露出里面的未制的部分给她看。

    “将军请看, 铸兵刃的师傅通常都会有自己持铁的习惯, 从这端口处最容易看出来,这三件匕首的端口皆有个内旋,且幅度也都差不多,这是铁的习惯所形成的,基本上可以这三件皆出自同一名铸剑师傅。”

    裴月臣取了一旁的另外一件匕首,也将握柄卸下来,对照来看,果然这柄匕首的端口就没有内旋,而是一个斜面。他也递给祁楚枫看。

    陈师傅在旁解释道:“其实这就是每个师傅的持铁手法不同,所以在端口留下的痕迹也不一样,像我们行内的人,一看便知晓。有了名气的铸剑师,还会有自己独特的持铁钳子,例如铸剑大师吴极,他持铁的钳子形似蝴蝶翅膀,留下的印记便是蝴蝶的形状。”

    将同一位铸剑师傅造的三柄匕首摆在一起,其中一柄赫然便是今日博日格德赠与阿勒的那柄匕首。祁楚枫看向裴月臣,两人交换了下眼神。

    裴月臣继续问道:“陈师傅,若这三柄匕首是出自同一工坊,又是同一位师傅造,可以被一起采买的机会很大吧?”

    陈师傅如实道:“若仅仅只是出自同一工坊,同一师傅,但属于不同时期,比如去年和今年,春季和夏季,被一起采买的机会就不大。但这三柄匕首肯定是同一时期被造出来的,里面的含铜量一样,连所含杂质都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有同一批融铁铸水才会是这样。这样一来,被一起采买的机会就非常大了。”

    “大概有几成机会?”祁楚枫双手抱胸,问道。

    “我觉得至少得有八成以上。”陈师傅道。

    裴月臣也点头,朝祁楚枫道:“兵刃不是老百姓日常所用之物,工坊能做的分销很有限,绝大部分都是集中采买,极少数才是定制。”

    祁楚枫已然心中有数,目光盯着博日格德那柄匕首,默不作声。

    *************************

    刚刚送走陈师傅,裴大勇行至门口,压低了声音禀道:“将军,那个赫努人又来了。”

    “哪个?”祁楚枫奇道。

    裴大勇悄声道:“是老胡,他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祁楚枫不解,现下已经夜深,不知胡力解此时到访有何事,“这儿又没旁人,你压着嗓子,鬼鬼祟祟做什么?”

    裴大勇理所当然道:“那老胡就是鬼鬼祟祟,溜着墙根来的,还让我千万莫让其他人知晓。”

    祁楚枫与裴月臣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吩咐道:“你把他领到书房来吧,溜着墙根,避着点人。”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

    裴大勇郑重颔首,领命走了。

    祁楚枫转身,迟疑了片刻,快步行到桌旁,开始收拾那些兵刃:“这些可不能让他瞧见……”

    裴月臣手上帮着她一块儿收拾,心思却在别处:“……胡力解可能是瞒着博日格德过来的。”

    祁楚枫抬首:“你是……”

    “他是隆多跟前的老人了,今日在堂前,我瞧着他神情就有些古怪。若他须得瞒着博日格德行事,那么……”裴月臣看向祁楚枫。

    祁楚枫明白过来:“他们父子之间有问题?和东魉人有关系吗?”

    裴月臣也不能确定:“等他过来,先听听吧。”

    过了一会儿,裴大勇果然领着胡力解悄悄地过来了。他们一路过来连提灯都未拿一盏,是摸黑顺着游廊过来的,确实没惊动到其他人。

    “将军!军师!”

    或许是烛光的缘故,与白日相比,胡力解显得疲惫而憔悴,老态毕露,上前一步,竟径直跪倒在地:“祁将军,恳求您救救族长!我恳求你!”

    被他这一跪骇了一跳,祁楚枫深知荒原人甚少会下跪,只有在祭拜天神的时候才会跪下,甚至对待族长都只是躬身施礼。裴月臣反应甚快,抢上前扶起胡力解:“快快请起,究竟出了什么事?”

    胡力解被扶着坐到圆凳上,忧愁地望着祁楚枫:“族长被少族长关起来了,谁也见不到他。”

    祁楚枫又是一惊:“博日格德囚禁族长?他怎么敢!”

    “族长一直在生病,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之前我也以为是真的,但这次铁里图闯了祸,我想和族长话,少族长也不让我见他。一定是少族长把他关起来了。”

    “你们族长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裴月臣问道。

    “下过第一场雪后,就开始生病了。”

    “荒原上的第一场雪?”祁楚枫转头看向裴月臣。后者道:“荒原雪下得更早,应该是在一个多月前。”

    胡力解点点头:“对对对。”

    “病了一个多月,你现下才起疑心?”祁楚枫狐疑地看着胡力解。

    胡力解焦急道:“一开始我没往这方面去想,而且族里的巫医天天在族长帐中进进出出,还有大格力玛也每日进去侍奉三餐,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人也会是博日格德的人。”

    裴月臣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起了疑心?”

    “就是这次我和铁里图回去,铁里图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我当然要面见族长禀报,可是博日格德就是不让我见族长。”胡力解道,“我夜里头想偷偷去找族长,却被人拦住,我这才知道,博日格德在族长帐篷周围都安排了人,闲杂人等根本进不去。”

    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祁楚枫皱眉思索着:“博日格德已经是少族长了,早晚会继承族长之位,就算他和你们族长意见不合,也没有必要囚禁他,毕竟是父子俩。”

    裴月臣也有不解,巫医在荒原人心目中地位甚高,是可以与天神沟通的人,从地位上来,甚至高于族长,他为何会帮着博日格德囚禁隆多呢?

    胡力解恳求道:“我是等博日格德睡着了之后才偷偷溜出来,恳求将军此行一定要救救族长!”

    祁楚枫看着他,半晌不语,突然道:“老胡,你可要想清楚!博日格德早晚是一族之长,你今日这般,将来他会怎么待你,你可想过?”

    胡力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给她看——手掌上缺了指,空荡荡的很突兀。

    “我,胡力解,以前曾经做过错事,后来我以断指为誓,此生绝不背叛族长。”

    十指连心,以断指起誓,是荒原上最重的誓言。祁楚枫虽然不知晓他为何会立下这个誓言,但能明了他立誓时的决心。

    ********************************

    亲自送胡力解回官驿,裴月臣复回到祁楚枫的书房之中,见她正往火盆里面扒拉野栗子,隔一会儿就是一声爆裂声……

    “月臣,快!我这忙不过来了。”她往他怀中放了一把热乎乎的野栗子,又急着去扒拉火盆。

    裴月臣无可奈何地替她兜着栗子,看她专心致志地在灰烬中扒拉栗子,问道:“这事你怎么想?”

    “挺好的。”祁楚枫头都不抬,忙着用火钳往外挟栗子。

    “挺好?”

    “是啊,本来咱们担心的是整个赫努族都与东魉人勾结,现在至少能确定隆多并未参与此事。”祁楚枫抬眼看了他一眼,“如此一来,赫努族至少是保住了,只要把博日格德拎出来,杀鸡儆猴即可。”

    裴月臣一径沉默着,半晌未语。

    祁楚枫继续道:“我原来一直担心这是隆多勾结东魉人,他毕竟是族长,那事情可就麻烦得多,往上头一报,铁定就是叛乱的罪名。到了那时候,赫努族那么多族人都得跟着他倒霉……月臣,你在想什么?”

    裴月臣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隆多在族中声望颇高,又颇得人心,为何巫医和隆多的大女儿都会帮着博日格德隐瞒此事?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祁楚枫也不解:“难不成他们有把柄在博日格德手中?有什么把柄比族长亲爹还要紧?”

    裴月臣看向她:“博日格德还在官驿住着,等着你跟他上荒原去,你算怎么办?”

    又扒拉出来一粒野栗子,祁楚枫满不在乎道:“跟他去啊,我都答应了!”

    “与他同行?”

    祁楚枫点头:“当然,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月臣,你别光顾着发愣,吃呀。这些栗子都是嬷嬷特地给我挑的,又甜又糯。”她催促他。

    裴月臣依言剥了一枚栗子,边思索边道:“我们来复盘一下事情经过——从丹狄族屡屡被东魉人骚扰来看,去年博日格德就已经开始勾结青木哉,为的是扩大赫努族的地盘。你杀了青木齐,青木哉为了复仇,与博日格德筹谋此计,让博日格德用婚礼的借口骗你北上荒原。为了族人,博日格德断不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所以最合适的方式便是在途中动手,而且最好是在丹狄人的地界上动手,还可以顺便嫁祸给丹狄。”

    祁楚枫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你吃呀。”

    裴月臣心思不在上头,根本是食不知味,敷衍地点了点头,又道:“你想过没有,若隆多也勾结了青木哉,你这一去,就是羊落虎口。”

    祁楚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谁是羊,谁是虎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