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等待野兽的少女(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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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哭法与上次的哭法大不相同。

    美到令月辉黯淡的少女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掉着眼泪,梨花一枝春带雨,倒比嘤嘤哭泣更动人。

    樗萤只看无惨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垂泪,泛粉的眼皮看上去软软的,鼻尖也飞快红起来,嘴巴紧抿着,倒真像受了天大委屈无处诉。

    可怜。

    这样的樗萤男女通吃,但无惨好像眼瞎,眼见她哭了一杯泪水,他还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樗萤流泪流得好辛苦,心里吐槽大姐,同为女生难道不知道装哭有多累,为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安慰。

    又过一会儿,很显然大姐是打算冷漠到底,樗萤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幽怨地朝大姐看了第二眼。

    她发现大姐扬眉抱臂一副看戏的表情,终于自暴自弃,往旁边一倒,愤愤睁着泪眼摆烂。

    无惨坐到沙发上,樗萤立马翻身面朝里,不要看他。

    他没有理她,慢条斯理伸过去,指沾了沾她脸颊的残泪,点到唇上,舌尖便将那点子装腔作势的涩意尝了进去。

    然后他回到桌前继续写字。

    写不到一行,樗萤就光脚踩着地毯过来,拿掉他的笔,把擦伤的心给他看。

    “然后呢?”无惨问。

    “堕姬很坏,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樗萤道。

    无惨道:“她不敢动你。”

    “她才不会不敢。”樗萤道。吸吸鼻子,装哭这么久,讲话都瓮声瓮气,“而且她已经打人了呀。”

    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拿帕按着眼角:“她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你这么是非不分护着她。我讨厌你,再也不和你好了。”

    无惨用撑着头看樗萤诉苦。

    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樗萤看得很清楚,问到堕姬是不是救过他命时,他眼里的不屑明显到快到满溢出来了。

    她一把抱住大姐耍赖:“我怕她,不喜欢她,不要她跟我一起分享大姐!”

    无惨被她抱着,嗅着她身上柔和的馨香,抬起,指背拂过她泪痕犹存的颊,问:“为什么?”

    樗萤眼珠一转,慢慢道:“因为大姐是我一个人的。”

    鬼王笑了一下。

    第二天,堕姬就要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是夜里,樗萤作为放过话要收拾她的人,很自觉地躲了起来,免得被堕姬寻仇。

    但堕姬真有两把刷子,还是找到了她。

    “给我滚出来!”堕姬站在柜子前厉声道。

    过一会儿,柜子门打开,樗萤很是无奈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躲了,憋得好辛苦。”

    与樗萤的淡定不同,堕姬很生气,很是生气,愤怒到紧握的双爆起青筋。

    “你做了什么?”她疾言厉色,声音尖锐得可怕,“你竟然有胆到大姐面前诽谤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樗萤抬头望天,“是大姐让你离开的又不是我。”

    啪!堕姬砸了一个大花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到大姐面前假惺惺地哭,害她觉得我不好,害我要被赶回去了!”堕姬蹭蹭蹭向前三步,立在樗萤跟前,恨不能一掐死她。

    她着,忽有悲声:“我那么努力,那么辛苦还是坚持下来,好不容易才得到接近大姐的会都怪你!”

    “一报还一报而已。”樗萤道,“你伤害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也会被别人伤害?离开这里,回去好好反思再找工作吧。”

    “你懂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卑贱的女仆!”堕姬尖尖的指甲戳在樗萤眼下,“哭啊,不是很能哭吗?跪下去哭着向我求饶,让我看看你在大姐面前恶心的样子!”

    樗萤有点痛,皱了皱眉往后站一步,避开堕姬的。

    她才不要哭,慢悠悠道:“眼泪要在会珍惜它们的人面前流才有价值,你又不值得。”

    她的是实话,却彻底点燃了堕姬的怒火。

    堕姬这么多年在花街当花魁,多少人曲意奉承,对她唯唯诺诺,无惨她是很怕的,但今天冒着被无惨大人训斥的风险,她也要把樗萤那张看了令人不爽到极点的脸撕下来!

    堕姬抬,动作极快,樗萤并未看清她那已然化作鬼爪,却觉出十分的危险,不由大惊,连忙退后,但哪里来得及。

    堕姬的一只已经铁钳一般钳住樗萤的肩膀,另一只作势便要撕扯——

    “堕姬。”

    然后听见鬼王的声音温和地从背后传来。

    那是堕姬最喜欢的语气,每次无惨大人这么亲切得称呼她,她都会觉得很高兴。

    见过无惨随意抹杀其他鬼的样子,堕姬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其他上弦除了她,无惨大人没有对其他上弦这么温柔过。

    然而她错了,大错特错。

    堕姬的动作停顿在那里,她委屈地转过头去看无惨,一对上无惨的视线,她就吓坏了。

    鬼王没有恢复本来的虹膜颜色,眸中仍然晕染着优雅的浅紫,但瞳孔之中刺穿灵魂的冰冷杀意,无论换了哪种瞳色,都一样深刻而可怖。

    堕姬灵魂无法克制地坠了一下,耳畔轰然,如遇山崩,回过神时胸肺疼得快要爆炸一般,哆哆嗦嗦张开嘴巴,想要求饶,可殷红的血先漫了出来。

    无惨冷眼看着,樗萤却被吓一大跳:“好好的你怎么吐血啦!”

    她有些惊慌,从口袋里摸出帕子,蹲下去替堕姬捂住嘴巴,随即马上站起:“我去叫医生!”

    她跑过无惨身畔,被无惨握住了。

    大姐神色轻松地道:“她没事。”

    樗萤真的怀疑他眼睛有问题:“那是血,又不是颜料!”

    这时堕姬把樗萤给她的帕子扔了,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对!我没有事,不要医生,我什么都不要!”她仰面哇哇哭道,“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樗萤更惊,马上道:“原谅你了!”

    却不知堕姬谢罪的对象并非她,而是做坏事不眨眼,表现得最云淡风轻的鬼王。

    堕姬怕极了,她好痛,痛到背上附着的哥哥妓夫太郎也躁动不已,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到底没有一跃而起,替妹妹打抱不平。

    拿什么跟无惨抗衡?他们的命都握在无惨里。

    身体里属于鬼王的血液尖锐得好似荆棘,穿透心脏,折磨得堕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哭着,看看无惨,发现无惨脸上没有丝毫恻隐,忽然想起樗萤方才那句话。

    眼泪要在在乎它的人面前流。

    堕姬心态彻底崩了。

    “不明白,不懂啊!”她对着樗萤大哭道,“你到底凭什么?”

    樗萤看着堕姬,十分担忧:“还是给她找个医生看看吧心理医生也找上”

    吐血三升之后,堕姬离开了庄园,什么都没带走,连薪水也不要。

    庄园里害怕堕姬的人都挺高兴,唯独樗萤有点郁闷。

    “我把人气吐血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良心有点痛。

    一天之后,她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因为夫人的消息传递过来了,要大姐到另一个庄园去参加晚宴,作为贴身女仆,樗萤也得去。

    终于可以出门了,大姐允许她在庄园里玩,却不让她离开庄园,樗萤早有点儿闷。

    现在除了闷,她还嫉世愤俗,对大姐道:“你们家居然还有另一个庄园。”

    “那是别人的家,去他们那里做客。”大姐淡淡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樗萤跟大姐坐上了出发的汽车。

    樗萤今晚打扮得很漂亮,她平时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今晚是正式场合,女仆们拾掇完大姐,也来拾掇拾掇她,虽然只化了个淡妆,但樗萤一两厢,挤在门外等着一睹仙女风采的少年青年都看呆了。

    大姐却不喜欢樗萤化妆,出发前勒令樗萤把妆洗掉,樗萤不乐意,求了大姐好一会儿,最后只是擦掉了口红。

    在别人的宅邸里,樗萤见到了传闻中的夫人。

    与世俗刻板的雷厉风行女强人形象不同,夫人很温柔,话轻声细气,早早等在门口,一见从车上下来的女儿就展露笑容:“樱!”

    原来大姐的名字叫樱,樗萤想,跟大姐可真是不符。

    大姐不愧是表里两张皮的好演员,对她就任哭看戏毫不体贴,到了夫人面前倒是个贴心可爱的女儿,不仅全程在笑,还会体恤母亲瘦了,母亲辛苦了,要母亲别那么劳累。

    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大姐,实则透过大姐,在看那个已经夭亡的女儿。

    正因为太像,所以她沉浸工作,避免时常到庄园去,可每每见了,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或许也觉得老盯着女儿看太过火,夫人转移注意力,看到樗萤。

    “你自己选的贴身女仆?好标致的姑娘。”夫人有些惊讶,拉着樗萤笑道,“樗萤这样儿,适合做大姐,倒不像女仆,是不是?”

    樗萤低着头,乖乖让夫人拉着。夫人的好温暖,真就是一双妈妈的。

    我妈妈的,一定比夫人的还要柔软,还要温暖。樗萤想。轻轻地垮了下嘴角,又马上对夫人笑起来。

    这个晚宴是为大姐办的,夫人什么都要给女儿最好的,至于结婚对象,更是早早开始挑选,最大限度替女儿发掘适合的夫婿。

    大姐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但她很淡定。

    樗萤也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事不关己,她好奇地看来看去。

    好几个男人彬彬有礼过来问候,看看大姐,被惊艳到,看看樗萤,更是惊艳,眼中就有了热切的温度。

    樗萤发现,那些打算给大姐做老公的人,老是顺带着要打量她。

    一次两次就算了,三次四次五次,真的很奇怪。

    “他们看我干什么?”樗萤道。

    “你是我的贴身女仆,如果我跟他们结婚,你也有可能一并跟过去。”大姐道。

    樗萤很嫌弃:“这世界这么不开化。”

    “他们你一个也看不上么?”大姐问。

    “才不呢!”樗萤道,“我要跟我最喜欢的老公结婚。”

    她一歪头,俏皮地道:“我老公又强大又漂亮,谁也比不上!”

    这话听着有炫耀之嫌,大姐听了,却面色稍霁,伸摸摸她的脸,轻声道:“嗯。”

    樗萤嫌弃地往后躲:“别把我的腮红给抹掉了。”

    她置身灯火辉煌的宅邸,与此同时,却有道矫健的身影在山林间疾驰。

    那是个戴着猪头的少年,腰挂双刀,脚踏流星,穿梭过星光夜影,一路向前。

    目的地尚未在眼前明朗,但他知道,山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再后面,会有一个庄园,他想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真是的!”猪头少年一声大喝,惊飞一片夜栖的鸟,“跑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