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妖界贵公子的小甜妻(一)
这已经不是死神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尽管他真的不是人,但此时此刻,他拿着大镰刀愁眉苦脸站在时空隧道里,看着将脸埋进臂弯里默默哭泣的樗萤,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真踏马不是个人。
“我对不起你。”他蹲在樗萤身边道。
樗萤没作声。
她这次没有大哭,不过一如既往地不理他,脸一埋埋半天,好容易抬起头来,老天,哭得满脸湿漉漉,眼皮红红,活像要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祖宗。”死神唉声叹气,“求求你了,不要哭了。”
他也只能这样求,而无法许以更好的愿景,“明天会更好”之类的好话根本不适用于樗萤,出来反而雪上加霜。
毕竟她的未来不会更好,只剩一段短暂的死亡之路。
人家死就死了,樗萤还在帮他找库洛牌。
想到这里,死神越发愧疚,伸指在地上画圈,忽然把镰刀递到樗萤跟前:“不然你砍我吧。”
樗萤拿帕擦眼泪,越擦眼泪越多,伤心太过,哭到最后她都麻木了,眼泪不是从心里流出来,单纯因为泪腺功能失衡而自己在淌个不停。
她看死神一眼,才不要那么野蛮,虽然她的确很想打他:“我又拿不动。”
死神想了想:“对了,上次害你吃甜品没钱付账,这次不会了。我拼死跟上头争取到了活动经费,可以兑换成现世的钱,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樗萤出很多好菜的名字。
死神道:“买不了,我只有十块钱。”
樗萤这下又真心实意地大哭起来:“没钱你跟我什么!”
十块钱到底也是钱,聊胜于无,最后死神跑到现世给樗萤买棉花糖去了,叮嘱她在时空隧道里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我很快就回来。”他道。
然而樗萤等了好几天,等到伤心之情终于能够淡去,身心不再遭殃,死神还是没有回来。
时空隧道里的时间是停止的,她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困,但一个人困在幽闭的空间里终究不舒服,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走向时空隧道里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门,那是她要去的下一个世界。
人总要走出来的。走进流动的时间,被命运推动着,做这样那样让自己鲜活起来的事情。
走出悲伤,放过自己,重新开始。
樗萤推开门,缓缓踏入。
很幸运,她这次没有从天而降,脚踏实地,从双脚传递来土壤湿润柔软的触感。
由于是睡觉时离开的上一个世界,她现在甚至都没有鞋。
好在睡裙是很好看的,纯白色,软糯糯,当作常服也不会太奇怪。
樗萤敞开肺腑,深深呼吸,广阔汹涌的绿意扑面而来。
好一片新鲜的林海!
到处都是树,鸟轻快的啁啾从头顶传来,风吹叶动,四周发出浪一般沙沙的声音,等将风吸进鼻腔,便觉神清气爽,仿佛连灵魂都被这样干净凛冽的味道洗涤一遍。
这是一个原生态的世界,至少这座山是。
它让樗萤想起那个遇见猪头少年的夏天,这里也真的挺像她住了许久的那座山,她心跳停了一瞬,轻声道:“伊之助?”
没有人回答她。
樗萤自嘲地笑笑,低头踢着叶子,慢慢吞吞往前走。
有了在山里生活的经验,这次再来到类似的环境,她不那么害怕,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找到下山的路,安全的树洞,以及可以吃的果子。
有动物接近。
一只松鼠探头探脑地接近樗萤,与她并肩而行,大概它明白她是善意的,并且它也有审美,很乐意跟这个香香的漂漂亮亮的姑娘一起觅食。
樗萤走了一会儿,想找的三样东西全没有找到,但她在一片高高的灌木丛里发现毛绒绒的东西。
那很像一团毛球,有着令人喜爱的白色,很无害的样子,像是白兔屁股。
樗萤好奇心起,捡了根树枝去戳,谁料一碰,竟从灌木丛里“腾”地窜出条巨大的蜈蚣!
樗萤吓得惊叫出声。
她真衰,那竟不是普通蜈蚣,长得跟成年男人一样高大,张牙舞爪,张开臭气熏天的嘴乐道:“人类!”
是妖怪。
而且是长得特别特别丑的妖怪!
松鼠早跑了,樗萤在心跳加速的一秒后也转身就跑。
她根本跑不快,而蜈蚣它有那么多条腿,趴下来百足并用,咔嚓咔嚓地爬,光听声音就令人胆寒,更不要那恐怖的声音还飞快靠近身后。
蜈蚣妖怪即将一跃而起扑倒樗萤,这时它看见这个鲜嫩可口的人类姑娘惊惶转头,扔了个纸片过来。
它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纸片很快变作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一下将它送上天空。
樗萤有些庆幸,在高专出任务出得频繁,她在对库洛牌的使用上有了很大进步,虽受限于自身孱弱的力量注定达不到多么强劲的效果,但使用时间已经比以前长了很多。
浮牌可以再撑一会儿,她一边想,一边奋力地奔跑。
她倒是努力的,也努力过了,可惜妖跟人在实力上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对等,等浮牌力量耗尽回到她里,她已经气喘吁吁跑得很吃力,而掉下来摔了个倒栽葱的蜈蚣乘胜追击,又一次赶上她。
死神真是天下第一讨厌神,没钱给她买好吃的,还又把她送到恐怖世界!
樗萤恨死那臭大叔了,背靠大树看着逐步逼近的蜈蚣,害怕得都在抖。
蜈蚣是想吃樗萤来着。
但在它离樗萤还有三步路的时候,它警惕地抬起头,望着樗萤背后那片幽暗的林荫。
它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妖力,是纯妖的,以它的实力恐怕敌不过。
树林的阴翳里传来一道视线,沉默地盯住了它。
它能感觉得出来,那股纯粹妖力的主人并不想要它靠近,再走一步,神秘的纯种妖怪无疑会出于捍卫领地的本能撕碎它。
蜈蚣看了一眼樗萤。
这个无知无觉的人类少女,靠得那么近,她注定要死了。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它也不挑食,何必为了一个好吃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蜈蚣一转身,呲溜消失在樗萤诧异的视线里。
它居然走了。
樗萤劫后余生,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站在那里。
她腿酸了,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敢再往蜈蚣离开的方向走,只能朝蜈蚣忌惮的那片林翳里走去。
那是唯一的路。
樗萤没有走太久,因为她紧接着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她。
大大的树墩上,坐着一个纯白的、粉妆玉琢的男孩。
他一头浓密柔软的银白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垂拢在身后,眨着冷漠的金瞳,长了一对尖尖的精灵耳,脸儿可爱极了,甚至还有一点点婴儿肥。
头发白,皮肤白,穿的衣服也白。
最别致的还要数他眉心处,那里有一轮淡紫的月印,月亮弯弯的,是新月的形状。
樗萤与这男孩对上了眼。
她对孩子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她自己本身都还很孩子气,但是这个孩
他真的太漂亮,太可爱。
可爱到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很诡异,要么他是天使,要么他也是妖怪。
视线接触片刻之后,樗萤看见男孩蹙起眉。
他不喜欢被别人平视,他不高兴。
樗萤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白团子虽然不高兴,但他没有伤害她。
她的视线往下移,看见他的时,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打算伤害她。
他的左背上透出一道大口子,在流着殷红的血。
一个受伤的漂亮男孩。
樗萤想了想,朝他走近。
她一靠近,男孩的眉头皱得更紧,然而他就算是在眉心皱出一座山来,她也是要靠近他的。
樗萤在那对金瞳放射出的锐利目光里无伤地走到男孩身侧,蹲下去,袖看着他上的伤口。
“疼吗?”她问。
白团子开口了,嗓音泠泠,怪好听的:“走开。”
樗萤偏不走开,她不是一个会让孩的人,尤其这孩还傲得很,容易激起她的反骨,又尤其,多半是这个孩让刚才的大蜈蚣停止的攻击。
“你是妖怪吗?”她又问。
白团子道:“你呢?”
“好酷哦!”樗萤托腮看着他,不能怪她外貌协会,同样是妖怪,蜈蚣多么难看,他多么可爱,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你是妖怪的话,为什么伤口没法儿自动痊愈?”
没等白团子回答,林翳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只蜈蚣妖去而复返。
蜈蚣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它感受到的妖力虽强,但同时它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只纯妖身上有伤。
那怕个鸡毛啊,纯血妖怪可是大补,而且还有樗萤这份甜点,诱惑加倍,蜈蚣毅然决然走上回头路,从不去想这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之前,白团子的耳朵已经极其敏锐地动了一下。
他听力极好,对蜈蚣的再度出现毫不意外,樗萤却很怕。
知道蜈蚣要冲进来,她一个激灵,躲到白团子身后:“朋友保护姐姐!”
姐姐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好在樗萤的身体很有服力,她身形单薄,力量孱弱,刚才跑进来还喘了半天,的确是很需要保护。
白团子没话,扭头看了她一眼。
樗萤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没等她跟他讨价还价,大蜈蚣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冲到白团子跟前,它蓦然发现不对——
这鬼啊不,这公子,不是西国那位犬大将的长子吗?
想到犬大将恐怖的实力,蜈蚣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转身想逃,可哪里来得及?
只见白团子抬起,指间抽出条莹绿的长鞭,随意扬来,鞭子瞬间将蜈蚣打散,蜈蚣一块一块地落在地上,他再一扫,就把蜈蚣的身段扫了出去。
还挺有洁癖。
见识了东西杀妖如切菜的厉害段,樗萤很高兴,然而那冷冰冰的金瞳又一次找上了她。
白团子看着她,第二次下逐客令:“走开。”
“我不,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樗萤道。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一个狡辩。
“想不想看‘听我谢谢你’的语舞?我给你唱跳一个。”樗萤道。
白团子面无表情。
樗萤整个垮掉,叹口气坐在他身边,认真去看他的伤口:“你的性格真是不可爱。”
她身上没有药,她也不是大夫,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这不妨碍樗萤做个聪明人,她拿出树牌,虔诚地道:“请给我可以治愈伤口的叶子。”
库洛牌落到地上,变成一株散发清香的绿植,白团子鼻尖动了动,不必樗萤,自己就伸去摘叶子,将叶子揉出汁液敷在伤口上。
真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樗萤却明显地力不从心。她刚才又是用牌又是逃跑,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又强撑着再用了一次牌,已经软绵绵地趴下,比身边这个伤口深可见骨的伤员还要严重。
她还是关心朋友的,见叶子简单地敷在白团子伤口上容易掉,热心地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上没有绷带,犹豫一下,将伸向自己的裙子。
电视剧里,主角都会豪迈地将衣服撕成布条给伤员包扎。
但樗萤伸向裙子的突然一个转弯,搭去了白团子衣服上,想在他袖口撕下一圈。
他显然生在一个非富即贵的家庭,衣服料子很好,右臂上还缠了一圈毛绒绒的白皮草。
见团子冷眼看着自己,樗萤解释道:“你的衣服薄,好撕,而且你的爸爸妈妈肯定还会再给你买新衣服的,姐姐只有这一身,撕坏了就没有啦。”
她去扯他的袖子,没有力气扯不下来,还是他自己扯了一条。
樗萤用那一条好布给他轻轻地包起伤口,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道。
白团子瞪她。
樗萤休息了一会儿,回复点体力,也找回更多的理智。
她已经来到新世界,这是无可逆转的事实,肚子快饿了,外头可能还有妖怪,大山危险重重,她又无缚鸡之力。
目前来看,唯有这个朋友最可靠。
她要跟他搞好关系。
樗萤在睡裙口袋里掏了掏,居然幸运地掏出一个随放的糖果,将那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粉红草莓糖果放到白团子里。
“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吃了你就不疼了。”樗萤道。
“我不吃人类的东西。”白团子道。
“你给我收下,这是姐姐的心意!”樗萤倚老卖老,“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个了,再也没有了,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珍贵。”
白团子闻言摊开心,看着那颗糖。
“我对你多好。”樗萤道,“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姐姐是仙女,对仙女不好会遭报应的,我们以后就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吧。”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白团子道。
“人生就是要挑战不可能哦。”樗萤道。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赖在他身边。
他伤口没好,暂时没打算挪动,她也就堂而皇之霸占了他身边的位置。
不知不觉夜晚降临,樗萤不敢独自去找食物,扯团子又扯不动他,只好挨饿将就一晚。
木墩很大,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的遗迹,樗萤将上头擦了又擦,才躺下来,跟白团子挤在一起,又饿又困地睡着了。
她以为这是一个平静的夜,其实不然。
白团子没有睡觉,坐在那里仰头看月亮。
樗萤的药很有效,他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痛了,这是在父亲的试炼中受的伤,他还不够强大,势必追求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忽然,他看向树林一角。
那幽暗的地方藏着好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是狼。
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振翅的声音,是一群毒蜂。
如蜈蚣妖怪所想,樗萤是道绝佳的食材。
她比普通人类更具诱惑,通身散发着新鲜甜美的气息,又长得那么漂亮,对于妖怪来是最上乘的食物。
捕食者悄然靠近。
它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却又纷纷在最后关头望而却步,因眼前所见不自觉地颤抖。
樗萤仍然安心睡着,她的身侧却已没了白团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威风凛凛、毛发流光的白色巨犬。
大狗安静又危险地盘踞着,其实以它现在的体型,在犬妖界只能算狗,但对于妖怪们来已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大家都认出这是犬大将的儿子,未来西国的继承人,纷纷退去,不敢犬口夺食。
威胁解除,大狗压制住血脉里撕碎敌人的本能冲动,又变回白团子的模样。
他身上一暖,是樗萤依偎过来抱住了他,将他当作一个软绵绵的热水袋。
热水袋果然很暖和,樗萤心满意足,继续睡去,团子的眉心却已经能够夹死苍蝇。
他讨厌人类。
他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新找了个柔弱卑微的人类公主,生下一个半妖。
他从此有了一个半妖弟弟。
他于是更加讨厌人类。
白团子抬起,想把樗萤推开。
抬时他看见上包扎得整整齐齐的蝴蝶结,忽然想到,樗萤那么怕妖怪,他也是妖怪,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被他吃掉这种致命的问题。
他的又放下去,纠结出一张幼年老成的老头脸。
樗萤平平安安睡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看见白团子在静心打坐。
她饿得受不了了,扯扯他的皮草放下姐姐的尊严拜托道:“你对这里熟吗,可不可以带我去找点吃的,我好饿。”
她又想想:“不然,带我回家也行。”
她出这句话,发现白团子又在瞪她。
他瞪人的时候其实很有意思,下巴抬得高高的,很傲的样子,不是那种凶凶的瞪,而是决意做出一种平静的嘲讽姿态,用眼神质问她“听听你的什么傻话”。
如果是一张少年或者青年的脸,看起来可能会有模有样吧,孩做来只剩可爱。
樗萤爱极,伸去挠团子的下巴,他拿掉她的,跳下树墩,带她穿过树林,找到一种红色的果子。
樗萤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很甜。
她惊喜地看着团子,正要给他也摘一个,忽然从草丛里伸出一只,将她一拽,她就跌了进去。
下一秒竟掉进时空隧道里,死神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好险。”他道。
他抓起身后的披风,披风竟断了一截,是刚才把樗萤从异世界拉回来时,白团子迅如疾风过来一把抓掉的。
好可怕的速度。
“这么短的时间,你招惹了个什么样的妖怪?”死神道。
樗萤道:“他多可爱呀。”
她又道:“为什么把我带回来?不用找牌了吗?”
她眼眶里很快又有了泪花:“我要提前死了吗?”
死神招架不住,连忙叫停:“没那回事。不是叫你乖乖待着别乱跑吗?你还没到该去的时间,库洛牌不是从那个世界现在的时间节点进去的。”
他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棉花糖给了樗萤,樗萤吃了糖,还闹肚子饿,那他也没有办法,早知道用十块钱买饼干。
樗萤在隧道里又等一天,才重新进入那个世界。
她以为会回到那个遇见白团子的树林,结果并没有。
她轻盈地从半空落下,踩在一片光光的地上。
周围有喧哗的人声,人声因为她的出现,霎时间变成鸦雀无声。
樗萤抬眼望去,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是两队人马,一路乡民,一路武士,正在起冲突。
但现下,谁都不愿再冲突。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一个顶顶美丽的少女落进眼帘。
她那样鲜明,美丽,胜过他们从前所见的一切美好,一个饱含好奇的眼神望来,世界黯然失色。
尤其那被武士簇拥着的显贵,更是呆呆地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