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粉毛A梦与一千零一夜(一)
时空隧道是樗萤的休息所,也是死神的忏悔室。
死神早早等候在这里,拿着费了好大劲儿换来的糖果,任他见过无重数的人间风浪,还是禁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做好樗萤哭成花猫的思想准备。
那甜到极点的少女伤心哭泣,不管发生多少次,都能轻易引起一个神的动容。
然而出乎死神意料,从战国时代回来的樗萤并没有哭。
她乖乖在角落坐好,抱住双膝,像只遭遇了酷刑后过分安静的实验兔,嫩颊上残留着浅淡的泪痕,白白指尖拈着一片叶子,是她离开前能抓住的唯一纪念。
这副模样杀伤力更大,死神哪里受得了这个,还不如被她哭着骂个痛快,过去心翼翼地问“这次怎么不要哭了?”
“困。”樗萤垂眸,低声道,“大叔,我能睡一会儿吗?”
死神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犹豫一下,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温声道“睡吧,该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要不要后背借给你靠着睡?”
樗萤闻言皱了皱鼻子,平静到有些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嫌弃“臭大叔,不要你。”
她抱好自己,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睡着了。
这混蛋。
死神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人家见了他只会哭鸡尿嚎,如今上赶着当靠垫还被嫌弃,他简直哭笑不得。
即便如此,他也生不起气来,瞧樗萤连熟睡都还难过地蹙着眉尖,有些心酸,扛着大镰刀蹲下去看她。
“让你收牌,是我错了吗?”他道。
樗萤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只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本以为会做伤心的梦,但梦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睡眠海绵吸收了她的负面情绪,一睁眼醒来,又变回那个爱娇爱作的混世魔王。
樗萤懒得动,让死神给她剥糖吃。
“神不做这种事情。”死神道。
“哥哥,哥哥。”樗萤扯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人家还在伤心喏。”
她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但死神没奈何,只好给她剥了。
糖果很甜,樗萤吃得脸颊粉扑扑“下次要巧克力!”
吃完了糖,她把腿一抻“哥哥,坐久了腿好酸,站不起来。”
糖纸是可以剥的,捶腿是不能做的,混蛋得寸进尺,给个杆子能爬到天上去,死神狠心拉下脸道“快点给我进时空之门!”
樗萤这才站起身,慢慢吞吞走向那扇发光的门。
踏进异世界那一瞬间,异常强烈的库洛牌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骤然降下无边无际无声的黑暗,封锁了所有去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停了樗萤的脚步,可还没等她眨眨眼睛,黑暗又潮水般回去,速度之快,仿佛只是眼睛开了个玩笑。
周围的景色随即明快清晰起来。
路边掉落的旅游地图上显示这里是县左侧腹市,放眼望去尽是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花花世界迷眼,樗萤光数人家头发颜色就数了好久。
死神这次没有给她安排去处,她悠闲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却很快就悠闲不起来了。
樗萤发现大家似乎都看不见她。
时来时往的原住民路遇美少女居然全部目不斜视,实在是非比寻常的事情,樗萤试着找一个路过的女生搭话,女生径直走过没有理睬,她想拍拍人家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从别人肩膀上穿了过去。
“咦”樗萤惊奇地道。
她再摸摸其他人,摸摸墙,摸摸树,无不是通行无阻,甚至可以把身体留在墙外面,脑袋从墙里面探出来。
樗萤想了想,从进入新世界到现在,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刚开始关灯那一下,于是屏息凝神,须臾,果然从身上感知到牌的气息。
或许是身体透明化的缘故,牌的气息也狡猾地微弱起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主动送上门求封印的牌,樗萤试着命令库洛牌恢复原样,无事发生,只有风在动。
人非战败不能屈服,牌亦然。
一时找不到使库洛牌屈服的办法,樗萤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民居与民居之间的道上,时不时从行人身上穿来穿去。
这样真像幽灵。也许等到她未来死了时也会变幽灵,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幽灵姑娘。
幽灵有自己的社会,可被库洛牌戏弄了的樗萤只有自己一个,穿人游戏玩一会儿她就累了,也很饿,坐在高高的墙头没精打采看着往来的人。
适逢高中放学,不时能看见穿着水绿色制服的高中生经过。
他们里拿着可丽饼,樗萤也想吃。
她摸摸肚子,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双腿,看见街拐角并肩走来两个同样穿着水绿制服的高中生。
看了半天的杀马特发色,樗萤已经免疫,可还是被对方奇特的头发和样貌吸引了注意。
一个是一米九的莫西干头高个子,发顶留了一条鸡冠似的黄毛,长得凶凶,还有夸张的屁股下巴,话大大声,像个不良少年。
另一个矮些的
樗萤歪了歪头。
他很特别。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要在特别的世间特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男高中生有一头惹眼的紫粉色短发,一左一右地别着两个发夹,发夹上的配饰活像粉色棒棒糖,又像昆虫触角。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是夸张的荧光绿色。
这种配色真死亡,但他扛住了。
因为他很漂亮。
五官生得很好,无可挑剔,皮肤柔白,越发显得脑袋上粉的更粉,绿的更绿。
像个打扮过头的瓷娃娃。
或许他本身就是个瓷娃娃——面无表情,连眼珠也极少生动地转一转,更不要提话。
那润泽淡粉的薄唇只是微微抿着,一路走来翕张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得亏他的不良少年好友能自自话叨叨那么久。
他们走到跟前时,樗萤听见不良少年大声嚷嚷要去吃拉面。
樗萤听一个爱一个,马上抛弃了可丽饼,也想起拉面来。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她又难过地摸摸肚子。
这时。
樗萤发现那粉毛少年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视线触碰,轻柔得像两片羽毛的碰撞,她顿时睁圆了乌溜溜的双眸,而他飞快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走他的路,冷淡地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晚了。
樗萤眼睛早亮得如同白炽灯一般,用飞牌飞下墙头,轻盈地落在粉毛少年身边。
“你看得见我。”她高兴地道。
粉毛少年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一点儿不像看得见她的样子。
但樗萤的直觉敏锐得很——刚才那一点即止的对望,他淡漠的眼瞳里分明聚焦着她的身影。
他果然是特别的。
“哥哥。”樗萤不依不饶,轻轻道。
粉毛少年仍然不理她。
他一路走,樗萤一路跟,旁边不良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奇怪的是明明粉毛没有开口,不良却总是能正常无比地跟他“对话”。
试想人站在一个木头桩子旁边认真道“不是好了要一起去吃拉面的吗!”
“啊?哥们你肚子痛不去了?要不要送医院!我来扛你!”
“是吗没有到那种程度,那你到了叫我!”
“好,明天再去吃拉面!”
诸如此类,奇怪又自然。
总之到后来他们是真的不去吃拉面了,走到岔路口,二人分离,樗萤自然继续跟在粉毛少年后头。
这时上头凭空掉下一个可爱的兔布偶。
樗萤不过是低头看了那布偶一眼,不过是拐角时慢跟几步,再抬头已失去粉毛少年的踪迹。
眨眼功夫,他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只有陌生冷漠的街道,还有哪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陷阱一般的布偶。
樗萤道“呜呜。”
人丢了,她想去捡布偶,布偶也捡不到,悲伤之情更甚,蹲在那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布偶被后来发现的人捡走。
樗萤像个跟父母走丢的孩,半步不移,在原地等了很久,希望粉毛少年还会再出现。
她倒想找,可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大海捞针,从何找起。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樗萤又困又累又饿地缩在墙角睡了过去。
即便知道车来了也只会从她身上通行无阻地穿过,她还是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从不拿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生命值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樗萤被雨声吵醒,睁开眼已置身于雨幕之中。
路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纤细而明显,就像透明的粉条。
樗萤下意识抬挡了挡。
皮肤没有湿,雨丝跟世间所有无情忽视了她的事物一样,公然从她臂穿行而过。
她明明存在,却就这么在普罗大众中“消失”了。
又孤独,又冷。
她真的好惨。
樗萤想到这里,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背上总算也来了一场酸涩难当的人工降雨。
她坐在雨里,孤灯如簇,白惨惨的灯光像聚光灯一下冰冷地将她笼罩,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看看这个可怜的美少女。
雨下的声音忽然不太一样了。
原本淅淅沥沥,忽然啪嗒啪嗒,掉在什么遮挡物上。
樗萤擦眼泪的一顿,头微抬,看见一双普通的鞋子站在跟前。
她继续抬头,眼帘里随即映入一张一点都不普通的脸。
雨幕里,少年紫粉的发成了幽幽的深色,眼镜亦被水汽点染,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眸一瞬不瞬将她望着。
雨越来越大,除了他,路上没有别的行人。
他一撑伞,一提着便利店袋子,仿佛刚刚购物回来,只是路过。
日常到随便的救世主。
樗萤不要哭了,擦擦眼泪,专注地盯着他瞧。
无论被用怎样热切的眼神看,粉毛少年脸上都没有半点羞赧,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时间,这么四目相对良久,他终于一伸,将伞倾斜过来,替她遮挡头上的雨点。
“我不要这个。”樗萤道,“我又不怕雨。”
“我知道。”粉毛少年道。
他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声音很好听,声线平和清泠,可惜惜字如金。
樗萤不知道对于他来开口话已是很难得的事情,欣然道“只有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粉毛少年名为齐木楠雄,他不打算告诉樗萤自己的名字,淡淡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样才肯回去?”
如此通透,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既然道出真相,樗萤也没打算瞒他,慢慢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齐木楠雄闻言,将伞往樗萤头顶的围墙一挂,以刁钻角度把伞以平衡的撑开状态挂住了,樗萤于是拥有了一片无雨的天地。
做完这件事,他转身就走。
樗萤知道他这一次走了很有可能再不会出现,急得起身,本能驱使去拉他的“你等等——”
凉凉指尖伸出去,竟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温热随即落空,不知道齐木楠雄哪儿来这么快的速度,又是一眨眼工夫,竟已在几步之外。
樗萤错愕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看指。
她居然碰到他了。
在这陌生的世界,只有他能看到她,也只有他能被她触碰。
刚才接触的时间极短,但肌肤相贴时,身体内库洛牌的力量分明震荡了一下。
眼见齐木楠雄又义无反顾地要离去,樗萤道“等一下!只有你能帮我离开。没有你,我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齐木楠雄转头看她。
“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啦。”樗萤道。
少女站在雨中,十指交握回望他,目光虔诚得像对神圣祈祷。
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的样貌——长发乌黑柔顺,双眸如星,唇瓣红软——而非又得穿透皮囊解读一架骨骼。
他听不见她的心声,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声传达到她心里。
短短几秒钟里,齐木楠雄认清了三个事实。
第一,她很漂亮。这不重要。
第二,她很麻烦。这很重要。
第三,只要他不把她弄走,她就会一直跟着他,不停地制造麻烦。这至关重要。
就像现在,樗萤求完,又道“雨好大,路好黑,我怕有鬼。”
她搓着臂左右张望,“能找个地方给我避一下雨吗?”
樗萤出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明明齐木楠雄没有表情,但她总觉得他像是皱了一下眉。
他把眉毛拧成麻花她也不怕,殷切追问“可以吗?”
齐木楠雄走回去把他的伞从别人墙头摘下。
由于让伞给樗萤,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打湿,干脆把伞收了,淡定地继续在雨中做个落汤鸡。
齐木楠雄又一次从跟前走过时,樗萤赶忙跟在他后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这次他没有瞬间消失,她于是没有再跟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