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感君千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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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言平息下去,玉黎的日子也终于又平静起来。

    不过他可不会因为日子平静起来就忽视了表面以下的汹涌暗涛,他了解萧谨言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这样就罢休,更何况他本来就还想着将前世欠萧慎行的侯爷之位还给他,因此便琢磨着彻底毁了萧谨言此人,让他再无兴风作浪之机。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三月份春暖花开,砺锋院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已经开了起来,正好落在玉黎屋子窗下,一眼望去,景色如同画中一般,十分怡人。

    玉黎最近正在背诵《大学》,朝廷规定官宦子弟十六岁可以考国子监,考经义、策论和诗赋三门,按照等第录取。江鹤尘主要教授他们经义和诗赋,且最重视经义,所以他平时的功课便是背诵和理解一些儒家经典。玉章辞和李氏知道他读书用功,都很是欣慰,因此平常都不许人来扰他。

    以前玉玄也考过国子监,可惜他读书并不用功,只是在玉章辞的严格鞭策下,稍稍背了一些经义,而对于策论和诗赋则是狗屁不通,所以成绩并不理想,并不曾入国子监读书。如今玉章辞是将自己对儿子的一腔期许都放在玉黎身上来了。

    不过玉黎虽然用功,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非从受熏陶,启蒙实在是晚,而且玉章辞教导他也只是从去年才开始的,最重要的是江鹤尘有些迂腐,也不注重教他们策论写文章,因此他写出来的文章是很家子气的,不够大方,不够有灵气,就好比一个整日局限于内院闺阁的女子,写诗作词,是不可能发皇阔大、有大气象的。

    他心底自然着急,很想再寻一个老师,但是能够有这样的学识和宽阔胸襟的人,必然是成就之大者,怎么可能来当他的老师?

    他叹了口气,正想去院中走走,排遣一下最近心中的烦闷,就见玉清从院中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石青色的长衫,胸襟和袖口绣有合欢图案,衬得整个人都越发文雅清俊起来,只是他最近不知怎么的,整个人都清瘦了,面上都有些病容了。

    “清大哥。”玉黎唤了他一声,面上带着笑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处坐一坐?碧笙,上茶。”

    玉清朝他笑了笑:“闲来无事,听阿澈你正埋头苦读,便来瞧一瞧你。怎么,在背《大学》?”着伸手拾起桌上的书本,见那本书还是自己送与他的,笑意深了几分,道,“不知我的书对你理解有无裨益?”

    玉黎点了点头,目光中含着感激:“自然有,不少地方我上课时未听懂的,咀嚼一下清大哥的评注,倒也似懂非懂了。”着,和玉清一起笑起来。

    玉清将书放回原处,欣慰道:“有益处便好。”

    不过到这里,玉黎也想起来,其实考进国子监之后儒家的一些经典经书还是要用的,玉清却将它们给了自己,也不知他自己是怎么解决的。便道:“对了,清大哥,我先前无知,不知考进国子监之后仍是需要用到这些书的,所以就收下了你的书,你……你自己是不是又重新买了?”

    玉清并不在意,道:“你不必介怀,反正书都要一遍一遍的读,我再买一本新的,重读一遍,倒是有新的收获了。”

    玉黎知道他如此,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因此忍不住道:“其实清大哥,你本不必如此……”

    玉清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些复杂,唇角的笑容亦有些悲伤起来:“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一些……难不成,你连这一些事都不让我做吗?”

    萧谨言诋毁黎儿,可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为官宦子弟,但还是太过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心上之人,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玉黎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也沉默下来,微微垂下了目光。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玉清破了静谧,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递到玉黎面前:“黎儿,这是我娘给我的,我从佩戴的贴身玉佩,我想赠给你。”

    玉黎诧异地抬起头,随即微蹙了眉尖:“我?可是我无功不受禄……”

    “黎儿,你听我。”玉清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想了好几天,想明白了一些事……最近朝廷在招兵,我要去从军!”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玉黎惊诧地望着他:“为什么?清大哥你,你读书这么好,到时候科考,三甲必是你囊中之物,可若去从军,却要从百夫长做起,十年从军,也未必能立得尺寸之功……你,你这是何苦?”

    前世的玉清明明是考中了状元,今世的他怎么会要去从军?!

    玉清别开目光,不去看他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去参加科考,哪怕成了状元,那又如何?你不知道,有多少状元,或外放成一知府,或去翰林院供职,如今看来,有几人能位极人臣、位高权重?便是大伯父,做到左相之位,如今也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若是去从军,只要能立战功,很快便能往上升……你瞧瞧,现如今的国公侯爷,哪个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将军?”

    “可清大哥你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为何突然要……”玉黎还未问完,就见玉清那双眼睛灼灼地看自己,:

    “因为我发现,我太过弱,根本无法保护你!”

    玉黎一时哑然。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原来,送他玉佩,是这个意思吗?

    他觉得玉清的眼神太过炽热,他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可你只是我的堂哥,并非我的亲哥哥,你并不需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玉清只是一笑,那一笑中,包含了温柔深情、心酸和苦涩。他:“黎儿,你冰雪聪明,理应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玉黎心头一震,面上红了又白,最终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意已决,只可惜我遇见你已经太晚,明白得也太晚……等我回来时,希望不是人事错迕。”玉清着,握住玉黎的手,将玉佩塞给他,温柔道,“黎儿,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玉黎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他双眸含泪,已是动情。

    他唤道:“清大哥……”

    玉清却不再回答他,转身离去了。

    他看着掌心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织,连叹气也叹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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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感君千金意”出自《碧玉歌》,原句是“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人事错迕”出自杜甫的《新婚别》,原句是“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