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国君主,竟跪在他脚边甘愿做一条狗。
乌山外。
卫洵从姑苏赶来, 他身体虚弱,多日奔波后脸色并不好。然而在见到年随声时, 卫洵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对方竟是比他还要憔悴。
虽然在来之前,他就听闻过年随声自闻秋生回宫后便状态糟糕的消息,但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此时的太子既没了往日的清冷沉稳,也不复上次的肆意张扬,他静静地坐在军帐中,手中擦拭着一把长剑,浑身笼罩着一股阴郁疯狂的气息。
卫洵瞥了眼那把剑,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通身漆黑,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他见过这把剑,这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仙绝剑,但现在这副模样绝不是仙绝剑的本身, 仙绝剑可是通身如雪洁白, 从不沾一丝一毫的人血。
卫洵忽然想起他自流云涧遇见太子后,就没见过仙绝剑……直到现在。
仙绝剑如何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便将此疑惑抛之脑后。
“殿下, 姑苏城的禁卫军已全数退回京城,严靖远一行人也离开了乌山, ”卫洵皱起眉,他忍不住提及年随声差点在京城被两面夹击的事, “殿下, 非是我不在意闻先生的安危, 只是当时情况危急, 殿下理应考虑大局, 指派人手去救援闻先生, 而非只身涉险, 将千万义士弃而不顾!”
造反一事,本就险之又险。这一次卫洵还能找借口帮年随声摆平,但也止不住跟随他们的义士中会有不安的流言蜚语传出,造反本就是将头别在腰带上,谁也不希望跟着的是个冲动而不顾及手下人生命的主君。
可年随声听了此话,神色却纹丝不动。他冷漠的仿若一栋冰雕,只静静擦拭剑身。
“殿下,大局为重。”卫洵言辞恳切。
年随声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手中的仙绝剑猛地穿过卫洵的脸侧,刮起一道刺骨的冷风。卫洵没有抬手,只隐约感觉到脸颊有一股刺痛。
他无暇挂怀,因为眼前年随声的眼神令他格外心惊,那样的眼睛,他这一生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他更重。”年随声阴沉道,“若是他有事,我便要这天下陪葬!当然,首当其冲先要砍下薛炎的头。”
卫洵心底一沉。
他竟然在太子的身上看见了陛下的影子,可是分明从前的太子清冷却恪守礼义,与暴君完全不一样。
禀报完事情后,卫洵走出军帐,他的目光落在那深深钉入梅花树里的仙绝剑上。
太子变了,他选择的路到底是否正确?对这一点他开始了怀疑。
……
皇后的回归并未给反乱频生的大燕带来平静。
灵镜寺皇后薨一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恰逢邪僧反叛,各地义士四起,皇后正好又死而复生。朝堂中臣纷纷上奏控言回来的“皇后”乃是反贼所扮,就连京城中也飘着各种流言蜚语。
只是这些谣言还没传入闻秋生的耳中,就被薛炎给扼杀了。
他早已疯得不管不顾,无论是谁,只要一句关于闻秋生的坏话,他就能当场叫人尸首分离,更惹得他不高兴的,就直接拖出去车裂。
残忍的手段竟是不比闻秋生回宫之前要少。
更别提与皇后一同回来的郭子野,一身病躯还被陛下直接入了地牢,若不是孟太傅点人脉叫牢中人照顾些,还真不晓得能否熬过去。
但就连这样,郭子野昏昏沉沉中也执迷不悟要站在闻秋生这一边,将前去讽刺他、想叫他看清闻秋生冷血一面的孟太傅气得够呛。
他无法理解这些人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明知道闻秋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还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太子是,子野是,就连严大将军也是如此。
孟太傅回府路上,仍在琢磨如何处理闻秋生的事,郭子野的病情如今已渐渐平稳,他算后面再去向陛下求情将人放出来。
刚刚进府,孟太傅就听下人禀报,宫里陛下有召。
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提前吩咐下属安排好家中老,深吸一口气进了宫。到底最坏的结果就是闻秋生将他做的事给供出来,但他觉得不会,那日他给闻秋生的名单并不全,想必闻秋生心里也清楚。
他若是想要彻彻底底的复仇,免不了还要与他周旋。
于是他一面心里不安,一面又暗自镇定。直到领着他的人将他带到了御书房,他左等右等,两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人。
问人只答陛下很快便来,孟太傅不好多加过问,歇着又等了一个时辰,晚膳已过,他腹中饥饿,却没人提一句用膳。
难不成是闻秋生故意让陛下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他?
孟太傅心里不免讥讽,真是高看了,原来对方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夜色浓重,孟太傅终于起身再问了一次。这次屋外的丫鬟倒没敷衍他,只歉意地告诉他陛下先前有要事在忙,现下忙完了,请太傅去太极殿议事。
孟太傅饿得老眼昏花,差点没站起来,还得人搀扶着才稍稍稳住。
他估摸着去太极殿,陛下还会再训斥他一顿,但心里有了底,倒也不再担忧。闻秋生果然暂时不敢将事情全捅出去,现在大概是心里气恨,故意折磨他。
但到了太极殿,孟太傅又被晾在偏殿许久,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忍不住朝中殿而去。
越靠近中殿,一种奇怪的声音便越发清楚,像是鞭挞,难道有人在责罚奴仆?孟太傅仔细听了一会儿,因着数个时辰的等待,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太久,如今都有些迟缓了,只能听见隐约的对话声。
具体听不清晰,只两人一主一仆的区别倒是十分明白。
他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抬头看去,若是听得没错,这声音是从眼前的殿中传来,那里似乎是陛下往日里办公的处所……
谁会在陛下的殿内责罚奴仆?还紧闭着门?
一道笑声将孟太傅僵滞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这是闻秋生的笑声!
他骤然一惊,脸色大变。
如若那责罚奴仆的人是闻秋生,那另一方——他不敢想!孟太傅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一道突然袭来的力一推,整个人撞在了中殿的外门上!
随着哐啷一声响,门板被猛地撞开,殿内的景象彻底展现在他的面前。
满室烛火,昏暗的光晕下是暧昧的气息,孟太傅浑身僵硬,目光不知该落在那殷红的长鞭上,还是陛下背上的烛泪上。
一地狼藉,而位于中央的闻秋生却昳丽得不可方物,他笑得像那蛊惑人心的妖物,左手的烛火稍稍倾斜,一滴滚烫的蜡便滴落下来。
因疼痛而稍有迟缓的薛炎闷哼一声,他的手抓着闻秋生的袍角,仿佛臣服一般垂着头,隐隐露出的目光却压抑而疯狂。
这一幕简直惊世骇俗,孟太傅这一生见识颇广,却也被惊愕得不出话来,他这辈子的认知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他效忠的那个君王,从前是天下枭雄,之后是暴戾君主,此刻,却仿若奴仆一般跪伏在闻秋生的面前!
他狼狈的模样引得闻秋生发笑,对方完全不掩恶意,还伸手挑起薛炎的下巴,让他偏头看向门口的人,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哎呀,陛下,被发现了呢。”
薛炎这才将目光转移,在此前他的心神全在闻秋生身上。
孟太傅通身冰寒,却一动不能动,只能亲眼看着闻秋生低下身,眼里满是兴味,附在薛炎的耳边道,“怎么办?被人知道了,要被出去的话,就不能做我的狗了。”
他的语气柔软而多情,内容却冷酷而无情。“好可怜,狗要被抛弃了,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堂堂一国的君王,暴戾残忍的薛炎竟一瞬间慌了神,他猛地直起腰抓住闻秋生的手腕,紧绷而高大的身躯仿佛立刻便能将对方禁锢住,但在闻秋生微凉的注视下又知趣地伏下身。
最终只用脸颊轻轻蹭闻秋生的脚踝,声音沙哑低沉,所有的疯狂都压抑在眼底,“狗永远是主人的狗。”
“这样啊?”闻秋生歪了歪头,残忍而天真地开口,“那狗对外人应该怎么办?”
薛炎的目光终于落在孟太傅的身上,眼中毫无感情,“咬死。”
“哈哈哈哈哈!”闻秋生放声大笑,他像是奖励般摸了摸暴君的头,神色满意,“真是我的好狗。”
疯了!疯了!疯了!
孟太傅满心都是这个想法。
闻秋生是个疯子!陛下也是个疯子!就连被暗卫挟制住,被闻秋生亲眼盯着灌下毒酒,孟太傅都感受不到痛恨了,他满心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荒谬!
一国君主,竟跪在他人脚底下甘愿做一条狗。
喉咙传来灼烧的痛苦,孟太傅听见闻秋生在他耳边笑着道,“如何?太傅可还看得满意?如今不仅是你的弟子,就连你的君主,都成了我的狗。所以,太傅和我真的是很有缘呢。”
茫然过后,被侮辱的愤怒彻底爆发出来,孟太傅想痛斥他,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傅那么想毒哑我,我左思右想,也该让太傅您也尝尝这滋味呢。”
似乎是看出了孟太傅的疑惑不解,闻秋生轻轻一笑,“奇怪我为什么没让你死吗?那当然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啊,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他眼里的寒意让孟太傅浑身冰冷,危险的预感笼罩着他。
“我可是为太傅安排好了绝佳的死法,太傅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闻秋生的笑容里满是恶意。他望着孟太傅狼狈的模样,心里就越发痛快,这些人既然不把他当人看,那他也没必要将他们当人。
若是死在他最信任的弟子手上,太傅会有如何精彩的神情呢?闻秋生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兴奋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