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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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遥远的过去……其实算不得多远,  认真数一数,现在离闻秋生初入京城也不足一年。但有些记忆,  回头望去时却仿若隔世。

    闻秋生忽然好奇,如果当初他未曾梦见那本书,也不曾预知未来,那他的结局真的会如书里那般吗?

    他会在荣宠最盛时猝然离世,而暴君也如同全天下的情深眷侣一样追随他而去。

    实际上书里似乎还有过记载,他在史书中的形象纵使再妖言惑君,但不可否认大燕国的开国君主确实对他情深至死,看上去倒是恩爱的一对。

    闻秋生笑了一声,他望着薛炎疑惑的神情,不免心想:若是暴君知晓后世对他们的史书记载是恩爱的君后,肯定十分高兴。

    那若是现在……

    “陛下,  若是你我共同饮下这两杯毒酒,  双双殉情而死,后世会如何记载我们的事迹呢?”闻秋生笑吟吟看向薛炎,  “陛下好奇吗?”

    薛炎怔愣半晌,  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

    闻秋生望着他震惊的神情,  没有话,只半撑着下颌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薛炎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身为一个帝王与生俱来的自信,  这一点,  闻秋生很清楚。他做的一切都明显昭示着内心安全感的极度缺乏,  他不敢放开闻秋生,  不敢问一句闻秋生是否喜欢他的话,  更加不敢相信闻秋生会愿意和他殉情。

    闻秋生敢肯定他死后,  薛炎一定会追随他而去。但若是换成薛炎先死,  薛炎敢吗?他甚至不敢想象闻秋生会对他有多少怀念。

    所以他一直以来所的都是,无论生死,闻秋生都是属于他的。

    闻秋生知晓,在他的内心,他想在有生之年拥有他,死的时候也能葬在一起。帝王的爱是热烈而直白的,但同时也充满无穷的占有欲,还有自私。

    “陛下其实心里很欢喜吧,”闻秋生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看不清情绪,“我愿意和陛下一起死,这种事,想必是陛下梦寐以求的。”

    生时属于他,死后也属于他。

    薛炎屏住了呼吸。不可否认,只要想象有这种可能,他的心脏就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这种病态的占有欲让他热血沸腾。

    他甚至在这一刻胆大妄为地猜想着,闻秋生或许是爱他的。

    若是不爱他,怎会在这种时刻准备好要与他共赴黄泉呢?若是不爱他,大可以等邪僧与他的争斗结束后,选择胜利者,何必要做好殉情的准备?

    闻秋生爱他,所以才会在假死后还有意回宫,所以才不论生死都想与他在一起。

    爱意使人头脑发昏,薛炎冲动地握住闻秋生的手,神情十分激动,“你的对,我们殉情吧!”

    闻秋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这场宴会还没结束呢。”

    然而薛炎此时却一点也不关心到底是赢是输,在他心里,若是闻秋生愿意与他一起去死,这皇位最后到谁手里都无所谓,他都是赢家。

    “若是秋生早生二十年,或是我晚生……该多好。我们相处的时间一定更长,不会有其他人的阻拦,可若是那样,我便做不成皇帝,也无法给秋生最高的尊荣了。”

    薛炎抚上闻秋生的脸颊,眼里是浓烈的情意和一丝不舍,“你值得最好的。”

    太极殿外的人声愈加喧嚣,刀剑相加与尖叫求饶声不断传来,闻秋生忍不住侧头看去,却被薛炎捧住脸,炽热的呼吸撒在他的眼睑上,细密的吻由上而下。

    “我爱你,秋生。”

    闻秋生愣了一下。

    他不是没听过薛炎这句话,但这一次却尤为认真,向来热烈而直白的暴君头一次吻得细腻而胆怯,笨拙地表达他内心汹涌的爱意。

    暴君粗喘了几声,眼底满是阴郁与占有欲交杂而生的暴躁,但很快又生生压抑下去。

    闻秋生的怔然让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伸手将对方耳畔的青丝撩到耳后。浑身沸腾的血液突然安定下去,他平静地不可思议。

    “我输了,秋生,可我不后悔。”

    他听见脚步声离太极殿越来越近,还有尖叫声,那是叛军入宫的步伐。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让你那么不开心。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自私地想遇见你,占有你,就算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会不顾一切将你禁锢在身边。”

    他忽然伸出手臂,在闻秋生惊讶的目光下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不过,我不希望你跟我一起死了,我舍不得。”

    闻秋生望着他眼底的深情与不舍,沉默半晌,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也逐渐放大,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舍不得?你哪里舍不得?你舍得让我背井离乡,你舍得让我受天下人攻讦,你舍得让我背上祸国妖妃的骂名,你舍得让我身为男子独困深宫!现在就一句舍不得我去死,就成情圣了?!”

    “陛下,要做坏人就做到底,别以为最后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你不配!我也不稀罕!你是爱我,但你的爱多自私啊,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动吗?”闻秋生讽刺一笑。

    那双眼睛里的嘲讽与冷意让薛炎炽热的心慢慢冷却下去,他忍不住有些茫然,“可是你愿意和我一起死,你不是……”爱我的吗?

    后面的几个字他却不敢出口。

    “我爱你?你觉得可能吗?”薛炎的沉默仿佛一种躲闪与退却,闻秋生却更加逼近,低声道,“陛下明明知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最擅长的,就是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

    闻秋生勾唇一笑,在薛炎阻止之前将另一杯酒仰头喝下。薛炎瞳孔一缩,猛地抓住闻秋生的手腕,酒盏啪得碎裂在地,“我不准你死!吐出来!听到没有?!”

    然而不等他动作,闻秋生喉头一动,已将酒液全数喝了下去,薛炎顿时目眦欲裂。

    闻秋生拨开他颤抖的手,淡淡道,“陛下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薛炎望着他唇边的酒渍,大脑一片空白,“解药……对了,解药呢?!”

    既然闻秋生有准备毒酒,肯定就有解药,只要有解药,秋生就不会死了。

    薛炎几乎无法思考,他挥手要叫人进殿来,他要吩咐人去找卫神医,然而半晌却没有人回应他。他这才想起来因为这场宴会,周围的人都被他派去抓捕叛军了。

    没关系,他亲自去找卫神医!

    闻秋生静静看着薛炎像疯了一样问他解药在哪里,多深情啊,多绝望啊,他忍不住细细回味这种绝望中透出的后悔与爱意,竟让他感到了一丝愉悦。

    直到薛炎要出殿去找卫神医时,闻秋生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这两杯酒没有毒。”

    薛炎怔怔回头,“没有毒……为什么?”

    不,事实上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想明白而已。答案太简单了,简单到他本就该知道的,却还在痴心妄想。

    闻秋生怎么可能爱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他殉情?

    满腔的爱意仿佛受到了抛弃,迟来的痛楚让薛炎连心脏都蜷缩起来,他宁愿自己喝下的真的是一杯毒酒,也好过这样大喜大悲。

    像是跳梁丑一般被人玩弄在掌心之中。

    “没想到不过是两杯酒,竟然能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出戏,陛下若是去找个戏班子登台,必定能赢得满堂喝彩!”

    闻秋生对他的痛楚视而不见,纵是按住肩膀也笑得发抖,最后慢吞吞将手覆在薛炎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明知故问,“疼吗?我就喜欢看你疼的样子,因为我恨你呀。”

    即使心里清楚,但真的听见闻秋生出口,薛炎依然心口闷痛。

    闻秋生恶劣地毫不掩饰,他知晓怎样能让薛炎最痛,也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软肋上插刀。

    “你恨我是吗?”薛炎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愿意待在我的身边,我能理解。但你以为邪僧是什么好人吗?他都不敢用真实身份面对你,到现在也只敢卑劣地欺骗你,这样的人配得上你吗?”

    闻秋生拧起眉,“你什么意思?”

    “我是,让你抱有希望的邪僧,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薛炎的话音未落,只听嗡的一声,一股刺骨冷风从他耳边刮了过去,若非他躲避及时,怕是已经尸首异处!薛炎神情阴沉地看了眼钉在墙上的漆黑长剑,唇边露出森冷的笑意。

    “怎么?怕我告诉秋生吗?怕我揭露你的身份,让你变成卑劣的骗子?”

    闻秋生转头看去,只见太极殿前逆光站着一道人影,衣袖沾血,光影斑驳下面容模糊,直到走近几步,闻秋生才看清那冰冷的眉眼。

    他的目光落在薛炎的身上,浑身的杀意毫不掩饰,仿佛从修罗场走出来的杀神。他的身后尽是倒地的禁卫军,万人刀剑阻拦不住他前进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闻秋生而来。

    恍然间,闻秋生突然想起,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不顾及一切地为了他独闯皇宫。

    “不觉得熟悉吗?”薛炎冷沉的声音提醒着他,“这一幕又发生了。”

    熟悉的人影慢慢走近,光影散去,露出那熟悉又陌生的俊美面容。闻秋生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初雪,那一出宫变。

    还有那一句——“我来带你回家。”

    但是怎么可能呢?闻秋生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

    那是乌山邪僧,是他从一开始就寻找的人,怎么可能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