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跑了。”哪吒面色平静, “这里已经感觉不到她了。”

    晏遥吃惊异常, “跑了？”

    “嗯，跑了。”

    对于女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这件事,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哪吒觉得这就是挑衅。

    但他看到晏遥瞪圆了的眼睛, 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思也平静下来。

    “字面意思。”哪吒开始思考如何跟他解释, “我留了点注意在那, 我们出来之后她就跑了，带着跟他去报信的那个鬼跑了, 其它的不清楚。”

    “那也不能断定就有问题。”晏遥皱着眉，不敢过早下定论, “不排除她去汇报了的可能。”

    哪吒以一种相当微妙的眼神看着他：“她之前过了, 天师世家和地府合作了这个鬼屋项目, 她们是来人间赚功德的。”

    晏遥点头。

    “天师信鬼还是信神仙？这种事情有什么要汇报的。”见他点头，哪吒又平淡甩出一句，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而且你也不知道这件事。”

    晏遥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少天师道士信奉的都是天庭北方大帝之类的, 虽然现在是末法时代，信仰衰落, 但人间确实有道统和天庭有联系，请神信神。

    要是S市真的有这种活动, 假如真的是天师道那边的合作, 他怎么会连半点风声也听不到？

    神仙大多护短, 不可能他明里暗里没有看到一点让自己留神照看的暗示。

    假如不是哪吒这样提点的话，他未必能想的出来这一层关系。

    女鬼话里面也没有什么大纰漏，进鬼屋的游客也都是完完整整出来的，他最多只能觉得有哪里不对，而这份不对八成也会被他归结到对地府敏感过头了心态上。

    ——这不是没害人嘛。

    “我问问当地的阴差好了。”晏遥掏出手机，“看看阴差那边怎么，怀疑也要证据确凿嘛。”

    哪吒不置可否，“随你。”

    “那先找个有包间的店吃饭，在包间里喊阴差过来问好了。”晏遥拇指忍不住摩挲着手机壳，“真人怎么看这件事？”

    太乙真人只想看辈讨论，并不想自己参与这种费心费力的猜测。

    面对晏遥的体温，位列阐教十二仙的老头只是捋了下胡须，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可，我若是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好开口的了。”

    这个气度……不愧是上古就得道的大仙！

    晏遥张了张嘴，想要表达对他的赞美之情，哪吒却超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含糊提示道：“你还真信师父了。”

    “他自己都自己是喜欢种花养草的老人家了，怎么有兴趣掺和这个，刚刚逗你玩呢。”

    晏遥哑口无言，悄悄观察太乙真人的反应。

    太乙真人没有半点心虚，反而是理直气壮地立直了腰。他挺着胸膛反驳道：“哪吒你就是这么当徒弟的？”

    他都这样了，早见过这对师徒相处模式的晏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只好无奈地笑了一声，“先去吃饭吧，鬼都已经跑了，也不急着就在这里召阴差过来问。”

    路上往来的游客还是挺多的，这个时候喊阴差影响不太好，还得做处理工作，不如找个包间。

    美食城有包间的店不多，晏遥退而求其次，找了家有隔间的连锁餐厅，选了个最靠里的位置。

    现在还没到正式的饭点，人不是很多。

    他点了几个哪吒常吃的菜，又把菜单递给对面坐着的太乙真人。

    “这家店的菜单上有配图，真人看着有意思的点就好了。”

    太乙真人满脸严肃地盯着菜单，过了一会儿，才相当谨慎地用笔圈了几个菜的名字。

    晏遥接过菜单一看，不是甜就是辣，简直和哪吒是亲师徒。

    他默默将之前勾上的酒酿甜汤去掉，换了个稍微清爽一点的海带排骨。

    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委婉明还有行程之后，服务员表示理解。

    等到服务员离开，晏遥这才满脸正直道：“快点把菜上完比较方便。”

    哪吒有这么一秒觉得晏遥学坏了。

    他以前不是这么理直气壮的。

    师徒两人又互相揭了会儿短，期间太乙真人又抖出哪吒的黑历史若干，等菜终于上齐的时候，晏遥居然有种时间过的太快的感觉。

    黑历史这种他还没有听够。

    他悄悄瞄了一眼哪吒，真的很想看他真人梳丸子头扎双髻到底是什么样的。

    画和描述到底还是不比真人嘛。

    ……要不然哪天贿赂哪吒让他变变看？

    晏遥很清楚自己是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可心里面就是止不住地好奇。

    好奇心这个东西很难受的。

    “不是找阴差吗？”哪吒抬头，嘴边还沾着点番茄酱，“还是刚刚就联系过了。”

    “还没有，刚刚在想事。”晏遥从善如流地回答他，顺手拨通了阴间热线，把他们现在的坐标报了过去。

    “现在联系了。”

    话的功夫，哪吒已经解决了大半盘土豆炸鸡柳，问道：“只在哪里就行？”

    “地府比较先进。”晏遥想了一下，“他们和凡间一样有自动客服，只要电话报坐标就能自动录入后台，然后鬼差就会按照好的坐标过来勾魂。”

    “现在凡间人口爆炸，阴差经常来不及找人，所以不少妖怪都在用这个热线赚地府的外快，我来的时候也知道了一些。”

    到妖怪，自从哪吒帮他找过场子之后，S市已经安稳很久了。

    安稳到他偶尔出去买个菜遇到个什么妖怪，对方都要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遇到哪吒恨不得当场跪下喊饶命的程度。

    以至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角色不像是代班，而是在S市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恶霸。

    弄得他有时候就很想把哪吒拉出来开个解释大会，解释这位三坛海会大神其实本质上是五讲四美爱护环境的好少年，不取民众一针一线，让妖怪们放心在S市待着。

    那些犯过事的妖怪也就算了，为什么老老实实的妖怪也这样啊。

    很让人尴尬的。

    “这里没有鬼。”哪吒嗅了嗅，没有感觉到阴气，“就算有白天也看不见 。”

    晏遥之前用来找鬼，包括后面让鬼现形的那两个法术其实他不会用。

    但哪吒三太子是不会承认这个的。

    他只会把这个话题跳过去。

    “阴差什么时候到？”

    这家餐厅的人已经比原先多了不少，气氛也逐渐火热忙碌起来。

    倒是太乙真人丝毫不担心这个，又夹了一筷子水煮鱼，不紧不慢道：“要是不来，你们下去一趟也是可以的啊，我听不知道谁地府还开发了旅游业务，环境弄得比天庭好。”

    “地府确实比天庭有优势。”晏遥赞同地点头，“黄泉开发的好的话不比人间5A景点差的。”

    剩下并不关心周围环境，唯一知道的八卦还是因为议论太多自动传到他耳朵里的哪吒双眼茫然。

    什么旅游不旅游的，他们到底在什么？

    阴差姗姗来迟。

    赶到这家餐厅的是个少女，白衣服白裙子，头上顶着个水手帽，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确定方位，朝他们那桌走了过来。

    “……鬼呢？”她声问道，毫不顾忌地坐到了太乙真人旁边，“谁的阴间热线。”

    在没有鬼的情况下，乱阴间热线是要记信息报上去酌情扣阳寿的。

    “我的。”晏遥迅速承认，“确实不是为了抓鬼，是想找个阴差了解情况。”

    “口气不嘛。”少女模样的阴差眼珠子转了转，停在了一桌子菜上，“你是哪里的妖怪，居然还有胆子管地府的事情？”

    晏遥摇头，“我不是妖怪，是驻扎在S市的神仙。”

    他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你可以检验试试。”

    不想多生事端，晏遥并没有介绍她旁边的太乙真人和自己身边的哪吒。

    “检验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刚刚就是想开个玩笑。”少女阴差吐了下舌头，一个没注意把舌头吐得老长。

    还好他们在最里面的隔间，并没有人经过。

    她感觉把舌头收起来，坐得也比原来端正。

    “好的，确实要为你们提供便利，这位神仙，你想要了解些什么？”

    “先明啊，地府不提供后门。”

    这样着，她双手比了个“X”。

    还有闲聊的功夫，看样子地府现在确实不缺鬼差。他们面前的阴差一身白，应该就是现役白无常之一了。

    “你一个人来的吗？”晏遥没看见黑无常的影子。

    “啊，啊，是我一个人啊，不是什么大事儿，怎么了？”被问到的阴差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可想到上面的嘱咐，她又迅速平静了下来，“你要是问老黑的话，老黑去另一边了，单子有点多还堵，我们分头行动的。”

    “人口爆炸影响这么大？”晏遥随口感慨了一句，这才进入正题。

    “S市的鬼屋你知道吗？”

    “鬼屋？鬼屋多着呢，你哪家？”阴差的目光不住往食物上瞄，然而青年并没有任何要给他家双筷子的意思。

    不但如此，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还时不时特别轻蔑地扫上她一眼，实在让人生气。

    看在工资的份上，她决定不计较这个，速战速决。

    “和地府有关系的就一家，离这里不远，就在游乐场里面。”

    晏遥哦了一声，又听她继续道：“好像是什么工程合作吧？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好多鬼都争着要去，你的是那个鬼屋？”

    “要是那个鬼屋的话，我可没有办法，你还要问上面人才行。”

    “这样……”晏遥沉吟，“那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感谢配合。”

    “共建三界嘛。”阴差少女摆了摆手，试探道：“……呃，那我走了？”

    没有人挽留她。

    刚巧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来电信息之后，晏遥看见她迅速换了个表情。

    “又催了又催了，我这就朝下个地点赶。”她连道别的话都没有，急匆匆就冲了出去。

    晏遥觉得阴差有问题，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毕竟他只是个神仙，在怎么也接触不到地府核心机构。

    但他很久之前见过的阴差确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装扮，而是工作态度方面，总觉得不管哪里都奇怪。

    哪吒筷子停了停，直接松开了正夹着的肉：“那个阴差偷吃了。”

    不用尝，从颜色就能看出来。

    鬼是吃不了凡间饭食的，但是可以食气，食完气之后，食物会失去原本的味道，颜色也会比正常状态要灰上不少。

    因为还抽去了一部分的“色”。

    哪吒不愿意再下筷子，只想把那个跑掉的阴差抓回来。

    晏遥注意力没有在食物上，还是哪吒开口之后才发现的。

    看到这个之后，原本的怀疑也成了真。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样才能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怀疑出口。

    ……总不能真的下一趟地府吧？

    “那就不吃了吧。”他勉强安慰哪吒，有点心疼还剩半桌的菜，“我去结账。”

    太乙真人也早就停了筷子，正在细细捻着自己的长胡须。

    “这个阴差不大对头啊。”老头悠悠地开口，“你们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让她走了。”

    几乎是在开口的下一秒，他就迅速改了个口，“哪吒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放他走的。”

    晏遥是乖神仙，他才不会训斥晏遥呢。

    哪吒：……

    “我没过交道，怎么知道她对不对劲。”哪吒理直气壮。

    晏遥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更加不好意思了，“您别这样哪吒……”

    “他那个鬼有问题，没留意这个鬼差，就是他的不对。”太乙真人直哼哼，才不理会两个人的辩解。

    他算是看透了，晏遥什么事都要护他那越长越不乖的叛逆徒弟，干脆一个都不听。

    “我留意女鬼是因为她是厉鬼。”哪吒指了指晏遥。

    “晏遥的，所以我才留意，不然我也不知道。”

    晏遥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刚要开口，就听见哪吒继续道：“而且也就只有他相信，地府不关押着厉鬼，还放厉鬼到阳间来。”

    从逻辑上，他这番话完全没有问题。

    “……还不准人家改邪归正啊。”把原本要的话咽了回去，晏遥声地反驳他，“我还以为你是发现了诡异的地方。”

    原来是凭借直觉啊。

    老实，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哪吒还有这样一层考虑在里面，因为个人经历，他并没有觉得厉鬼就一定是凶残可恶的，有些鬼会变成厉鬼确实是情非得已，不是非要害人。

    “这难道还不诡异吗？”哪吒看向他，有些不解道，“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泾渭分明，厉鬼要是可以变好，那还是厉鬼吗？”

    这个问题太难了，晏遥回答不上来。

    他干脆选择当做没有听见，有些僵硬地错开话题，“我是因为之前看到的阴差都是两个一组行动的，看到只来了一个就有些怀疑，而且他回答的时候也有点不太自然。”

    感谢太乙真人起了个头，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而且，阴差和我一样，属于办公人员。”他指了指自己，“刚刚来的那个没有办公人员的态度，太轻浮了。”

    “要不是真人点出来，我还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晏遥长舒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大石这才搬开。

    “晏你刚刚就应该告诉哪吒，悄悄告诉他。”太乙真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你们这些神仙就是经验太少，什么面子啊这些都是可以把事情解决完之后再算的。”

    晏遥赶紧低头受教。

    他顺便也把哪吒的脑袋按了下去。

    “……您得对。”

    太乙真人给自己倒了杯饮料，“那现在你们要怎么办？去抓那个鬼差？”

    他只是过来看看徒弟的情况的，不代表他就要插手这件事。一辈的既然能解决，当长辈的只要看着就好了。

    等解决不了的时候再出手不迟。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晏遥沉思片刻，这才谨慎答道：“先关注那家鬼屋，如果现在就直接行动的话，不定会草惊蛇。”

    “刚刚找完鬼差，鬼差就来了，不定地府在里面也有参与。”他出了自己的担忧，“时机太巧合了，直接去地府那边问或者上报天庭申请外交措施的话，不定只能起到反效果。”

    晏遥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太乙真人点点头，又把话题转到了哪吒身上。

    “听见没，学着点人间晏。”他，“凡事往细处考虑，多好？”

    让人意外的是哪吒。

    他这次并没有习惯性和自己的师父对着干，而是罕见点头嗯了一声。

    “不这个了，继续今天的行程吧。”晏遥主动缓和气氛，“一时很难得出结论，没必要因为这个就影响心情。”

    他起身去前台结账，哪吒非常自然地跟了上去。

    “你刚刚有点不对劲。”跟在晏遥身后的少年如此，语气确凿。

    晏遥下意识否认，掏出了之前得到的优惠券：“没有吧？是不是你还在想之前鬼屋的事情。”

    “……你们居然有这个折扣啊！太厉害了！”倒是前台的收银员反应很大。

    她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吐了下舌头，“抱歉，因为真的很少见到这个，我这就给您折。”

    “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吗？”晏遥留了个心眼。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介意的话帅哥加个微信？我下班再跟你八卦。”服务员笑嘻嘻，开朗又热情，“很不可思议的。”

    在哪吒相当不赞同的目光下，晏遥用手机扫了一下她的二维码。

    *

    白衣白裙的阴差蹦跳着离开了这家美食城，又朝前走了一段，这才接起从刚刚开始就响个不停的电话。

    “放心吧红姐姐，我都办好啦，他们没有怀疑，只是没名没姓的神仙而已，管不到的。”

    她对着电话那头，脸上笑容灿烂，“记得你们许好的报酬啊。”

    挂了电话，她才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又换了一副口气，报上了自己现在的坐标：“没带手机就上来出勤这件事，我会自己申请扣俸禄，现在可以开工了。”

    ——她确实是阴差。

    某种程度上，晏遥其实没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