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遥此刻的心情用复杂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冲天的红莲火焰, 这样的凛然锐利的杀气与锋芒, 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吒特地救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牵挂他，担心他的安危特地找过来, 怎么看他在哪吒心里都应该有个不轻的分量。

    放在平时，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偷偷高兴一阵子,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哪吒加个餐或者找家新的奶茶店请他去啥的，可是现在情况过于复杂了。

    尤其是混天绫做出那样的反应之后，更让他有种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脑袋埋进去的冲动。

    太丢人了！

    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漂漂亮亮地结束战斗。

    不和哪吒一样轻松, 至少得有点胜利者的风光吧, 不然不就显得他这么多年的鬼和这么多年的神仙白当了？越是在危急重大的时刻, 他就越希望自己能发挥出来作用, 哪怕只有一点，也比现在看起来像是拖后腿要好。

    但所有的纠结, 几乎都在他看到哪吒的那刻烟消云散。

    晏遥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了上去，“我刚刚想到办法制服这只蜃妖了！你你先歇着, 我来就好！”

    他是真的没有见到过半边身子都是红的, 头发凝成好几缕，湿湿嗒嗒滴着血的哪吒。

    不管怎么看, 他都像经过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

    在哪吒开口之前, 晏遥赶紧抢先掏出纸帕朝他脸上糊了上去，迅速擦干净了他额头和几乎滴到眼睛边上的血。又不要钱似的把各种自认为有用的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嘴巴乍然被白玉瓶堵住, 刚想什么的哪吒：......

    那边晏遥还在絮絮叨叨, 一边分神用法力给他们身前支撑起防护罩一边找药：“还好老君之前丹药折的时候我各种都屯了一点, 你伤到骨头没有，刚刚给你喂的那个生肉止血，我记得还有个配套可以长骨头......”

    在凡间这么久，哪吒哪怕不刻意了解都知道构成骨头的主要是钙，他是莲花化身，最多模拟个鲜血之类的表现，有个屁的骨头。

    而且金角银角那两个仙童为了卖药赚业绩编的广告能信？

    可晏遥紧张急切的样子有点好玩，哪吒看见他在芥子里翻找药瓶的手微微的抖，嘴巴也抿着，几乎都要成了一条直线。

    训斥的话青年似乎不出口，只能眼睛微睁，带着点不满地看着他，“你不是好好在外面清理城市里那些鬼？怎么会弄成这样，有强敌你就不要过来了啊，休整要紧，我这边又不会有什么事......”

    一句接这一句，哪吒最开始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到后来他干脆就不试图些什么了，只是让海面上火焰燃烧得更猛，以防蜃妖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

    他享受着晏遥的关心。

    许久之前，殷夫人也曾关心过他，但那份关心太过心，态度也过于谨慎，以至于他很难去把那份复杂的感情当做关心来看。在她的努力下，他和李家关系有所修复不假，但离家人这个词，大约还有从大唐到西天那么远的距离。

    “成年人了，能不能稍微懂点事！”晏遥看见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走神，立刻拔高了嗓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他大声地训斥着少年：“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搁人间就是重症监护，不把你全身固定在床上就不错了，你还架，架！”

    哪吒赶来是不放心自己。这些话晏遥原本是不出口的，可是哪吒这种完全不把伤势当回事的反应又实在让人生气，以至于晏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好了。

    遇到哪吒这样的，除了认栽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还有哪里疼？”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哪吒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你再好好看看。”

    晏遥愣了一下，又听哪吒异常淡定地开口：“不是我的血。”

    当然，他还有几乎两个字没有出口。

    那几个妖怪的阵法有点难缠，他大概用了半条手臂当代价才能这么快赶来。但是晏遥不需要知道这些，只是不值一提的伤罢了。

    晏遥狐疑地看向哪吒，仔细将他上上下下量了一遍，“真的？”

    “当然是真的。”哪吒答道，“我可骗过你？”

    “我信你才有鬼咧。”晏遥猛地凑上去，直接拽住了他的左手。

    他将那只胳膊拉到自己跟前，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哪吒的谎话，“不是你的血？那你左手怎么回事？”

    哪吒抓着乾坤圈的那只手有些无力地垂着，姿势也比较怪异，所以他才觉得哪里不对。刚刚定睛一看，发现手臂上居然还有个障眼法，障眼法下面，连虎口处都在汨汨渗着血。

    仔细嗅一嗅，空气里确实有股淡淡的莲花香。要不是之前哪吒过他是莲花化身主动透过底，晏遥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哪吒想了一下，纠正了自己先前的法，“大部分不是我的血，几只妖怪，赶着来见你，所以挂了点彩。”

    尽管看不出来任何要悔改的态度，他还是硬巴巴给晏遥道了歉：“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可是晏遥分明看到他满脸写着的都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他能什么呢？

    晏遥叹了口气，“......我在你眼里确实不厉害，也不会战斗，但这不代表我就半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总有办法支撑到你找过来，你不用太急。”

    这样着，晏遥指了指蜃妖的本体，“如果不是出了点意外，我不定已经把它拿下了......就算有意外，我也可以撑上很久，它奈何不了我。”

    了这么多，其实没有一句是他真正想的。

    他觉得自己想的哪吒可能猜到了，又不想自作多情，给哪吒受伤的那条手臂细细洒上了药粉，干脆以玩笑话的方式轻轻带过了关心。

    “怎么你也是天庭这边的最高战力之一，这个关头受伤可不行，会影响大局的。”

    哪吒不着痕迹皱了下眉：“不会。”

    晏遥嘴里面蹦出来的话他不太喜欢听。

    换做杨戬，换做某只猴子这样他可能不会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毕竟长久以来就是这样相处的。晏遥和他们不一样，他应该对自己点别的什么，那些会让他开心的话。

    晏遥就是那样的人。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哪吒在这方面向来直白，当下就开口道：“我不想你这样的话。”

    “这种话是二哥他们的，不像你会的样子。”晏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大局观，就算有，蒙在大局观前面也还有更柔软的东西。

    被他噎了一下，晏遥有些飘忽道：“这么不可以吗？”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错误，底气又足了起来：“本来就是这样吧，我没有错，这个时候确实很......”关键。

    话还没有完，哪吒就已经先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未出口的话变成了惊呼，哪吒很轻松地用受伤的那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则持枪刺向蜃妖。

    晏遥感动吗？他不仅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有什么动作会让哪吒手上的伤势加重。

    刚洒了药粉呢，怎么也不可能马上就好，而且药粉只对止血这些有效果，不能从根本上缓解伤势。

    简直太胡来了。

    胡来又不讲理，蛮横强硬，简直就是哪吒本吒的作风。

    战斗的场面有大半都不看不见，这种情况下晏遥也不敢瞎动，只能靠声音来辨别战斗的具体情况。除了呼呼燃烧的火焰之外，他听到最多的就是枪尖与蚌壳交击相撞的声音。

    ......还有哪吒一直平稳的呼吸与心跳。

    和他战斗的时候费尽心思想要敌人开口，以便套取情报、获得信息不同，哪吒是沉默的，只偶尔有混着鼻息的嗤声漏出，一如他给人的感觉那样。

    但是这样的哪吒，确实令人安心。

    不用想，晏遥都知道自己耳朵根那边是烧着的。他屏着呼吸，连气都不怎么出，只好将注意力全放在之前布置的法阵上，以免蜃妖故技重施，逃逸掉。

    整个战斗的过程不长，哪吒有心战斗，甚至要比之前那次还要结束得快一些。但被哪吒放下来，站在被混天绫层层束缚住的蜃妖身上的时候，晏遥还是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具体表现为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头晕目眩。

    他确实没有力气再哪吒什么呢，期期艾艾，就是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哪吒轻声笑了一下，也不话，就这样盯着晏遥看，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晏遥知道他在等自己，可他现在根本就不出话，哪怕开口也是控诉对方犯规这些什么意义不明的话。他硬着头皮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别扭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他们站着的混天绫上。

    “挺危险的。”他有些不自然道，抓心挠肺地想该怎么回答。

    轻轻哼了声，哪吒问他：“还有呢？”

    少年人眼睛也未眨动一下，“只有这个？”

    “......你最厉害。”晏遥被他缠得没办法，“我没有你之前不厉害的意思，你一直都很厉害，今天尤其厉害。”

    放在平时，问到这个程度，哪吒早就非常满意地又是点头又是抬下巴了，然而这次似乎不管用。

    他还没有放弃从晏遥那边得到自己期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