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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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天,胡玮没有去场部中心大街欢迎大领导的到来。

    中午也没有去参加农工大会。

    更没有去看演出。

    他一个人待在场院仓库的宿舍里,拿了瓶酒,找了包五香花生米,独自喝着闷酒。

    这里离场部大街有一段距离,但仍能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

    外面越是热闹,胡玮的内心越是孤独。

    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周岩了。没想到,在分别了一年多以后,再次见到了她。

    原本已经逐渐平静的内心,再次掀起狂澜。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让他刻骨铭心。

    让他无法忘怀。

    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揭开,揭的鲜血淋漓。

    他没有能安抚自己的办法,只有用高度白酒来麻痹自己。

    他酒量一般,半斤白酒下肚,人就直挺挺倒在那张用简易木板搭起来的单人床上。

    昏睡中,阵阵寒意不停侵袭他整个身体。

    他浑身冰凉,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察觉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涌入鼻腔。

    这种香气让他心脏微微痉挛。

    但他仍然无法从睡眠中挣脱。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终于睁开了眼,看见周岩正坐在床前。

    周岩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

    胡玮以为这只是梦。

    但周岩开口话了:“胡玮,我来跟你告别,我要走了。”

    胡玮猛然间彻底清醒。

    他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女人,脑子一时理不出头绪。

    周岩目光低垂,道:“我过来,还想跟你正式道歉,当年确实很对不起你,我没想到对你造成了那么深的伤害,也没想到大胡子会那么恨我。”

    胡玮呆滞的脑子开始缓慢地转动:“已经都过去了。”

    “胡玮,你是个好人,你也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我不配你的爱。”

    胡玮不知该什么,脑子里空荡荡的。

    爱也好,恨也罢,都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沤烂成心底的一个伤疤。

    重新提起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周岩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胡玮那张古铜色的脸。

    这张脸算不上英俊,但却是一张勤恳踏实的好人脸。

    周岩盯着他,微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温情,让胡玮心里一动。

    周岩用极轻的声音:“胡玮,我从前欠你的,今天偿还给你吧?”

    胡玮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却见周岩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的牛皮腰带。

    胡玮吓了一跳:“周岩,你别这样——”

    周岩解开腰带,扔到床上。

    胡玮喉结滚动,双眼发红。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从来都没真正发生过。

    没想到,在分别了一年多以后的今天,梦里的场景真的发生了!

    男人的本能让胡玮的身体紧张起来,可心里却无比慌乱。

    ——不是这样的,他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的!

    在胡玮陷入极度慌乱中时,周岩脱下头顶的帽子,轻轻凑近胡玮的脸。

    胡玮察觉到香气阵阵,像狂风一般,直扑而来!

    他在这阵香风中迷乱了。

    就在周岩即将吻上他时,他突然一扭头,躲开了。

    周岩扑了个空,怔了一下,喘息着问:“怎么了?”

    胡玮神色痛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艰难地:

    “周岩,你走吧,不用勉强你自己。”

    “我没有勉强,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就在这,想要你就动手。”

    胡玮胃内的白酒开始往上翻涌。

    他曾经心心念念、冰清玉洁的梦中爱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他触手可得。

    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恶心。

    他干咽了一口,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语气坚定地:

    “你走吧,别在这作贱你自己了,我不用你偿还,我为你做的那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傻太天真,我不怪你,你走吧。”

    周岩一脸受伤的表情。

    两颗眼泪顺着她那苍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胡玮是最爱她的那个男人,也是唯一拒绝她的人。

    周岩抽噎一声,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完完全全被踩在脚底下,和地上的烂泥混合在一起。

    她捡起自己的帽子和腰带,起身,哭着跑了出去。

    周岩走后,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风。

    胡玮呼吸着最后一缕属于周岩的香气,眼泪夺眶而出。

    同时,胃内的白酒再也无法抑制地冲出喉咙。

    他「哇」地一声,趴在床边呕吐出来。

    眼泪混着呕吐物,喷洒在床边的泥地上。

    同时,内心伤口处溃烂的脓血,也随着吐了出来。

    脏污破烂的过往,全部吐的干干净净!

    最后连胆汁也吐出来了。

    吐完,望着自己的宿舍,仿佛焕然一新。

    他的世界也换成了新的。

    他下了床,一个人走到冰封的河边,望着夕阳下熠熠放光的冰面,感到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滚烫的眼泪在脸上肆虐。

    他双手做喇叭状,朝着远处的旷野,大声狂喊:“啊——啊——啊——”

    喊完,心胸舒畅。

    他放开嗓子,对着落日的天空唱起了那首《三套车》: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胡玮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埋葬自己的过往,一步步走向全新的世界!

    过了很久,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你他娘的在这鬼喊什么?!”

    胡玮回过头,笑脸上带着眼泪。

    斜阳在他泪湿的脸上流淌出一片绚烂的霞光。

    他欢快地冲高智源跑过来:“智源!智源!”

    胡玮直接扑进高智源怀里,抱着高智源又哭又笑。

    高智源骂道:“你他娘的疯了吧,想跳河?老子今天成全你!无论如何给你凿个冰窟窿,来来来!”

    高智源拖着胡玮来到河面,把胡玮摁倒在冰面上。

    胡玮死命挣扎:“我没有要跳河,我以后再也不跳了!”

    两人在冰面上闹了一阵,闹累了,高智源气喘吁吁地问:

    “你不跳了?”

    “不跳了,再也不跳了!我重新活过来了,不管为了什么,我以后要好好活着!”

    高智源盯着胡玮看了很久,见他不像在谎:“好,不跳了,回家吃饭,妈的,下次想死跟我一声,我知道怎么死最快。大冷天的跳河,不淹死也冻死了。”

    高智源起身,伸手把胡玮拉起来。

    两人在斜阳中,勾肩搭背地朝家走去。

    ——人总要告别过去,拥抱未来。

    对胡玮来,他的新一段人生,从这天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