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家哭呢

    当胡玮眼看着自己花钱买的桃酥，最终喂了老鼠时，隐藏在心里的、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某种骚动，也跟着桃酥一起喂了老鼠。

    从那往后好几天，他也不再纠结这包桃酥的事。

    也没有再主动地追寻芳的踪迹。

    他仍然像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似的，每天按部就班地开车送货、回来睡觉。

    闲时就到河里游泳，偶尔到高智源家串门蹭饭，顺便帮忙干点零碎活。

    日子过的平淡无奇，又有些孤独落寞。

    这天下午他在河里游泳。

    一群男孩子干完活，来到河边，脱光了衣服，也噗通噗通，像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

    胡玮看见桌子、凳子兄弟俩也在，就又想起他们的姐姐芳，随口问了一句，问他们的姐姐已经毕业了吧。

    桌子：“嗯，毕业了。”

    “那怎么不见你姐姐出来，整天闷在家里干嘛呢？”

    “在家哭呢。”

    胡玮顿时愣住了。

    眼看着桌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要游走。

    胡玮一把揪住桌子的胳膊，又把他提了上来，傻里傻气地问：

    “你姐姐为什么在家哭？”

    桌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姐姐毕业了，考上了县城的高中，想到县城上高中，我妈不给上，所以才哭。”

    胡玮心里一沉：“为什么不给上？”

    “我妈，上高中不仅要交学费，一个月光生活费就要六块钱，太贵了，而且来回不方便，又怕她一个大姑娘，在县城不安全。

    所以不让她上，让她回来帮家里干活，等着以后进农场当农工，然后给她找个好婆家。”

    胡玮的心像被锤子狠狠地锤了一下。

    他整个人僵在水里，感觉整片天空突然暗了下去。

    桌子趁他不注意，从他手里溜走了。

    他又出了会儿神，也无心泡在水里，走上岸边，穿了衣服离开。

    脑子里又浮现芳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觉得胸口堵的难受。

    他能理解马英的难处。

    在农场，每个人的工资都一样，正式工每月三十二块钱，临时工二十块钱。

    就这么点钱，如果家里吃闲饭的老人孩子多了，家里的生活条件肯定要艰苦一点。

    马英家虽然没有老人，但下面三个孩子，而且三个孩子都在上学，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的人家为了省钱，甚至不让孩子上学，只在家里帮忙砍柴挑水、洗衣做饭。

    马英大概也觉得，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初中文化已经够用了，不需要再上高中。

    反正上了高中，也一样要回到农场当农工、嫁人，何必要多花两年钱呢。（此时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学制。）

    还不如在家，帮着分担家务，等着以后找个好人嫁出去。

    按照马英的思路，马英没有做错。

    可是胡玮仍然觉得芳很可怜。

    一个月六块钱的生活费，就斩断了芳的求学之路，斩断了一个女孩的梦想，这让胡玮很是心疼。

    想着芳在家无助落泪的样子，胡玮心里特别难受。

    他穿上衣服后，离开河边，鬼使神差地来到芳家附近。

    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看见芳正坐在板凳上，低头洗衣服。

    胡玮也顾不得被人看见会不会闲话，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芳抬头看见胡玮来了，先愣了一下，然后：“我爸妈都不在家。”

    胡玮走过来：“我来找你的。”

    芳有些发呆。

    等胡玮走近，她到墙边搬了个木头桩子让胡玮坐下。

    胡玮没有客气，直接坐在木头桩子上。

    芳低头继续洗衣服，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言语。

    胡玮话不会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听你考上高中了，你妈不让你上？”

    芳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嗯……”

    “你想上吗？”

    “你呢？”芳停顿了一下，继续，“我考了全班第二名，老师都我应该继续上学，拿个高中文凭，可是我妈不让我上。”

    到最后，芳声音沙哑，几滴眼泪掉进了盆里。

    胡玮一听她哭就急了，直接：“你要想上的话，我给你出钱，你的学费、生活费，还有零花钱，我给你出，怎么样？”

    芳停下洗衣服的动作，抬起泪眼，望着胡玮。

    胡玮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既然你能考上高中，你自己又喜欢读书，不上的话太可惜了，人还是有点文化比较好，上了高中，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可是——”

    胡玮知道芳在顾虑什么，他：“那点钱对我来不算什么，我退伍的时候有补助，这几年在农场每个月工资都花不完。还有，你也知道，我跟大胡子跑自由市场，赚了不少钱，真的，我有钱，你上学那点钱，对我来不算什么，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开始赚钱了，再慢慢还给我不行吗？”

    芳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但是很快黯淡了下去。

    她摇摇头：“我妈不会答应的。”

    芳很清楚，不管这钱是借的，还是白给的，她妈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如果是借的话，将来还是要还的。

    如果是白给的，那就更不清了，这算怎么回事？

    她妈虽然爱贪便宜，但在这种事情上，她妈不会犯糊涂。

    胡玮也觉得这主意有点傻，刚才心里着急，只想着出钱给芳上学，没有想到马英会不会接受。

    芳继续洗衣服：“胡大哥，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是没关系，不上就不上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别赌气。”

    芳抽了抽鼻子：“我没赌气。”

    没赌气，可是明明听起来一肚子委屈。

    胡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真心实意想帮芳，不忍心看芳为了这么点钱伤心难过。

    他算了下，芳上两年高中，学费生活费还有零花钱加在一起，也不到两百块。

    两百块钱，他还是拿的出来的。

    光是年前年后帮高智源和老马卖蔬菜，就挣了一百多。

    可是就像上次买桃酥要送芳一样，光想着帮人家，却不知怎么下手。

    这一次，胡玮吸取了教训，决不能再犹犹豫豫。

    上次犹豫的结果，只是损失了两包桃酥。

    这次再犹豫，耽误的，就是芳的前程。

    他想了想，决定找高智源讨个办法。

    顾不得高智源怎么怀疑他、嘲笑他了，只要能帮的上芳，怎么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