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狐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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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帮姐姐一回◎

    湛蓝天幕,白云拂动,草木轻摇,河水清碧,悠然自得。

    从树荫投下细碎的阳光,手伸进水波里,就搅碎了一池宁静。几个妇人结伴在河边洗衣,看到手腕纤细凝白的江芙。

    她们笑道:“你真是姐身子,手又白又嫩。”

    一长脸,离她们稍远的女人道:“姐身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来洗衣服。”

    “再,咱们比姐差吗?”

    江芙抬首看她,头疏得整齐干净,没有盘发,脸略长,眉毛粗长坚硬。女生男相,心性坚定。她脚旁边堆了一大盆的衣裳。

    看完后,江芙低下头,也没有什么。

    日头越发炽盛,妇人们渐渐离去。又劝细胳膊系腿的江芙少干。

    “慢慢来,太阳出来了。你先回去,下去再来就是。”

    大部分人,都是抱着善意的。

    江芙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回去。”

    西边,早上插话的女子,盆里的衣裳少了一大半。她蜜色的肌肤,流淌下汗水。半个时辰后,她全洗完了。

    江芙还对着四五件衣裳愁。那女子犹豫了下,大踏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撵开。“好好看着,我怎么洗的,下回要快点。”

    女子拿着棒槌,在水底捶衣衫。她又快又重,一炷香的功夫,四件衣裳都洗完了。

    江芙脸色微红,柔声道:”谢谢你。我叫江芙,你叫什么?”

    女子没想到,她对自己态度这么好。感觉自己话大声粗陋了,她也降低声音,憋着声音道:“我叫周大丫。”

    江芙抬起衣袖,擦擦她额头的汗水:“我晓得了。”

    一股清新的幽香,飘进周大丫的鼻尖。她忽然觉得日头太晒了,脸颊火辣辣的。她像被火烧一样,跳的三丈远,抱起木盆道:“你……快回去吧,太热了。”

    完,她几乎是抱着大盆跑的。

    江芙笑了笑,顿觉心情大好。她哼着歌慢悠悠走回去:“一月黄瓜二月丝瓜三月苦瓜四月菜瓜……月月种瓜,月月吃瓜。”

    等她回去时,绣娘看到干净的衣裳。她迎上去,抖抖水,晾在竹竿上,道:“妹子真厉害,第一次就能做好。”

    她第一次洗衣服,洗坏了李郎两件袍子呢。那时候是深秋,李善只有三件衣服。她愧疚不已,自己差点把自己气坏了。李郎心善,不仅没有责怪她,还安慰夸奖她。

    就在那一刻,不,更早的时候。

    她就决定了,要陪他一生一世,伴他平安喜悦,无病无灾。

    现在是吃饭的点,李善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看到洗好的衣服,笑赞道:“妹子真是贤惠能干。”

    江芙怎好邀功,道:“我不过洗了一两件,剩下的是周大丫给洗的。”

    李善夫妻相互对视,绣娘感叹:“原来如此。那姑娘也是难的,明天我给她送盆野菜。”

    原来,周大丫的父母早亡,家里的妹妹饿死了,弟弟被伯伯抱走养了。只剩她和奶奶相依为命。

    晚上,周大丫煮汤。她的手拨弄土灶里的火,想到白天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她有些羡慕。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次日清,周大丫给奶奶做好饭,便去喂鸭,耳边听到有人唤她。

    她跑去,开篱笆,是李善。

    他穿着蓝袍子,手里端着一盆菜,笑得温和:“丫头,多谢你昨天帮我妹子洗衣服。这是你嫂子要我给你的。”

    周大丫呆呆的,忽的眼眶有些酸。她接过野菜,望着远去的身影。

    其实她和绣娘一般大,但是由于时候吃不饱,长得瘦弱。不耽误她干活的,洗衣耕地织布做饭,她样样都行。

    可是李哥哥已经有绣娘了。

    李善的名字,是上学后,老童生给他取的。希望他从善如流。

    他也人如其名,大善善都做。

    周大丫想,他肯定已经忘了,他时候护过的女孩子。

    她帮江芙洗衣服,一是好心,二也有亲近李家的意思。

    他们不是一道的人,可能接触他也是好的。

    李老头看到儿子回来,呵斥他道:“孙子没给我,秀才也没考过。你整天溜达干什么?”

    李善被斥的脸红。

    绣娘听到,心疼丈夫,帮衬道:“公公,我方才有些忙,所以叫相公去送菜。”

    “你好大的威风,我们家都听你的是吗?李老头瞪了她一眼,哀叹,“我们李家要绝后了吗?老天啊,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

    绣娘也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孩子的事情,是她理亏,如今快成心病了。

    秀容流下两道泪痕,她用手捂住脸颊,跺了下脚,跑回屋子里。

    李善看了心疼,要去安慰妻子,却被李老头叫住:“我的不对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别忘了老人的话!”

    江芙在屋子里嗑瓜子,看见流泪的绣娘,道:“姐姐快来吃一把。”

    绣娘又气又笑,最后叹道:“还是你未成家,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

    江芙南瓜籽放在桌面,道:“我知道呀,姐姐你给我大扫出那间杂屋来。我住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住那里?”绣娘不解,“又黑又冷。”

    “姐姐心疼我,就让我睡李大哥的书房。”江芙道,“好让你们夫妻团圆啊。”

    绣娘听得羞红了脸,再一仔细琢磨,觉得可行。遂晚上吃饭给丈夫了这事。

    李善这几天被父亲催的紧,自感对不起他。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就给江芙铺了张木床,垫好床铺。

    如此一月过去,李善和江芙除了吃饭时间相遇,其他时间并不碰头。

    白日读完书,李善就拿着书本回卧室读,然后晚上江芙过来睡觉。

    江芙触摸桌上的文章,赞道:“这李善确实是个心口如一,洁身自好的君子。狐狸,倒是没有看错人。”

    “只是她……”她掐手一算,叹道,“劫数与李善息息相关,后果是独自承受。”

    江芙算再待段时间,与人相遇,即是有缘。能拉一把是一把。

    这天,李老头带了个大夫回来。

    “先生,给我儿媳诊脉,看看孩子几个月了。”

    正在纳鞋底的绣娘闻言,手心出汗。她咬咬牙,施了法术。

    大夫隔着手帕子诊脉,半晌眉开眼笑:“恭喜,恭喜,您儿媳已有两月身孕了。”

    李老头又惊又喜,直想现在就办百日宴,那些自家要绝后的人的脸。

    他对儿媳的态度,也转了一百八十度。“绣娘,你可要好好休息,就别纳鞋底了。”

    他笑得黄牙露出:“你现在肚子里可怀着咱们家的宝贝。”

    “我李家有后了。”他立马跑去给儿子。

    李善亦是欣喜若狂,他走到卧室,握住妻子的柔荑,道:“绣娘,真的吗?”

    “我真的要做父亲了?”

    绣娘没想到,他们反映这么大。她脸色微白,勉强露出笑:“是呀。”

    李老头在旁边,已经把孩子出生,办宴席,上学,考科举,娶妻的事想了一遍。

    他儿子有出息,孙子更有出息。

    他越想越开心,道:“绣娘既然有孕,就不能干活了。我去请个人回来,干个十月的活计。”

    “爹……我还是能做些的。”绣娘没想到,公公竟然还要请人来干活。她虽然高兴公公的体贴,但是这是要花钱的。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

    法术虽然能变银子,但是时效过了,就会恢复原状。

    江芙进来,看了眼绣娘的肚子,又对李老头道:“伯伯,我也可以帮忙的。”

    李老头心里暗暗撇嘴,她洗碗十个能碎三个,做饭不计较调料,洗衣裳都是要人帮。

    若非是她给自己宝玉,他早想把她赶出去了。

    他突然想起,让谁来帮忙合适了。若便宜,干活利索,那就是周大丫。

    她家现在就剩个老婆子在村里,若是自己压钱甚至不给钱,她也不敢什么。

    李老头笑呵呵道:“哪里用得着你们,我已经想好,就请人干。”

    他把江芙的玉石卖了,竟然卖了一百两,此生不愁了。

    他准备买上几亩田,再雇人给干活。嗯……把家里翻修下,等孙子出生。

    他们家日子,会越过越好。

    李老头想到孙子,心里有了奔头,很快就去办了。

    李善和绣娘都惊诧,他哪来的钱。

    最后绣娘琢磨了下,道:“只怕是把江妹妹的玉卖了。”

    李善一听,顿时羞愧,道:“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在咱们家住上几日,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但是木已成舟,绣娘劝道:“这次翻修家里,咱们扩建那间杂屋,改的宽敞明亮。把她当真妹子待。”

    李善叹了口气:“也只得如此了,我们日后要给她找户好人家。”

    他又扶住妻子,笑道:“你现在可不能劳累,快做,为夫给你倒茶。”

    绣娘垂眸,面颊微红,更添妩媚风情。她摸摸肚子,暗道:这世上,哪里还有像李郎这样心善、至诚的好丈夫?

    “芙妹妹的那般的相貌,最易遇到浮浪子弟。”她接过茶杯,笑侃道,“不若就留在咱们家。”

    李善没有回过意思来,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饮了口道:“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天下有坏人也有好人,咱们仔细相看就是。”

    绣娘听后,又喜又悲。喜的是丈夫为人正直,风光霁月,并无贪恋美色之心;忧的是,她怀孕是假,不能生是真。

    她想起土地公对自己的训斥——

    “人妖相恋,本就是逆天而为。你还想给他诞下麟儿,简直就是要自取灭亡。”

    她抓紧床单,暗道,她不想消散,也不能失去李郎。

    她瞥向书房,暗自祈求:江妹妹,你就帮姐姐一回。

    作者有话:

    书生,运气之子。他老婆都出来,有没有猜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