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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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凉。

    好疼。

    这是沈瑶川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眼皮仿佛被灌了水泥,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睁开。

    就看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头。

    老头实在是长得太慈祥了,以致于沈瑶川都忍不住疑惑:“我死了吗,你是神吗?”

    老头笑起来,  笑得嘴边两撇花白的胡子乱颤:“孩子,  想见到神你可还早着呢。”

    沈瑶川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是四周能拉上帘子的那种。

    “欢迎体验诺亚号急诊中心,”老头站起来,  朝着沈瑶川的视野盲区招了招手,“心口疼吗?你突然心脏停跳,会疼是正常现象,  不过我没发现你有心脏问题,  可能是星舰上重力和气压的原因导致的突发病,很遗憾通知你接下来的一天里你都得在这被我们监控,不能去参加高峰会的表彰大会和闭幕式了,  不过好消息是在这你绝对安全,不会因为突发心脏病而死掉。”

    在他话期间,有一颗颗的脑袋从床边半拉着的帘子旁探进来。

    “原谅我们,”老头笑眯眯地,  “如果进行手术必须告知家属,我们查了一下你的标记对象……诺亚舰能查到全国所有信息素数据,  发现对方是向少阳。”

    到这他故意卖关子一般咳了一下:“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费曼,  是向少阳在诺亚舰的师父,  这些都曾经是他的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们。”

    那些探过来的脑袋一顿叽叽喳喳自我介绍起来,混乱得像是突然涨潮的海浪。

    毫无防备就见了“家属”的沈瑶川:“……”

    他甚至从那些叽叽喳喳里分辨出来一些奇怪的词。

    比如病美人,  比如寡王……

    叽叽喳喳还未停止,  终端忽然猛地震动起来。

    沈瑶川抬起胳膊,  只见来电姓名显示着三个字:向少阳。

    明明是一直惦记着的名字,他却忽然害怕起来,怕听到其他的消息,接听的动作停了又停,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按下去。

    画面晃晃悠悠的,其中并没有人影,只有白墙和一堆不知名的仪器。

    沈瑶川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等了好一会儿,投影屏中都没出现向少阳的身影,终于再也等不下去,催促道:“少阳?”

    又等了好一会,才传出一声嘶哑的“嗯”。

    随即是模糊的轻咳声。

    沈瑶川鼻尖一酸。

    “家属们”非常识趣地离开了,把这张病床留给了沈瑶川和向少阳的电话时光。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沈瑶川侧躺过去,再次蜷缩起来,手掌无意识地覆在腹上。

    向少阳的声音很重,话时伴随着机器的声响:“我好想你,宝贝。”

    “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

    “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会吓到你,”向少阳得很缓慢,“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沈瑶川坚持:“让我看看,我想看看你。”

    镜头转了半圈,随着一阵晃动与调试之后,向少阳终于出现在投影屏中。

    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颈侧插着几乎有五六根粗细的管子。

    沈瑶川忽然意识到他刚才见到的那些仪器是做什么的了,它们正在维持着向少阳的生命。

    “你……”胸口传来闷闷的钝痛,他几乎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对不起。”

    “道什么歉,我没事的。”

    “对不起,这种时候我没陪着你。”

    “肺血病要被隔离治疗,你想来也不能来的,别这个,我有件事要跟你。”

    沈瑶川紧紧盯着屏幕中的那张脸:“你。”

    “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有个孩子,是个男孩,眼睛是灰色的,跟你长得很像。”

    “瑶川,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但我等不及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我今晚要再进一次手术室,我的心脏要换了,”向少阳道,“等我醒了还会给你电话的,不要害怕。”

    “好。”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手术会用牵引带帮我的肋骨恢复,我两周后就能出院。”

    “好。”

    “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我在隔离的时候突然发烧,然后就昏过去了,直到今天中午才醒。”

    “我知道。”

    “宝贝,瑶川,我真的好爱你。”

    “我也是。”

    隔着遥远的距离,沈瑶川与向少阳对视着,然后笑了。

    “我见到你的师父了,还有你的师兄弟姐妹们。”沈瑶川。

    没想到向少阳却立刻紧张起来:“你不舒服了?肚子疼了?还是腺体的问题?”

    “不是,我没事的。”

    向少阳的眉头却拧起来:“不要瞒着我。”

    “真的没事的,”沈瑶川笑笑,“你要是担心的话,等我回去,你亲自检查?”

    “未来一个月我都抱不动你了,开胸手术之后用不上力,”向少阳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我要成为不能自理的累赘Alpha了,你会不会嫌我没用?”

    沈瑶川正要回答,忽然帘子被拉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医生扔进来一副耳机:“师兄,你老婆确实没事,我们证明,求求你们不要外放聊天了,秀恩爱真的吵到我们的耳朵了!”

    帘子又“唰”一下被拉上。

    沈瑶川笑起来,把耳机连好戴上。

    在耳机的作用下,向少阳的声音听起来近了许多。

    耳边响起低沉的一声:“我老婆?”

    沈瑶川蓦然红了耳尖。

    “不理我?”

    “没有。”

    向少阳却上了瘾:“老婆?”

    沈瑶川:“……嗯。”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带着一点不情愿的劲,但到底是答应了。

    “耳朵都红了,”向少阳的声音里藏着笑意,“再陪我聊一会儿,我有点困了。”

    沈瑶川用被子将自己裹严实了,应了声:“好。”

    不知怎么,这会儿明明就亲眼看着向少阳,他却觉得身体对对方有着十二分的渴望。

    想要嗅一嗅那冷得呛人的信息素香味儿。

    情绪使然,他难得地软绵下来:“我好想你。”

    沈瑶川蜷缩在被子里,胸口好像被堵了什么东西,又闷又疼,即将满溢出来。

    他很想要得到一个安抚的拥抱和亲吻。

    “我也想你,宝贝。”

    沈瑶川看着投影屏,似乎触手可得,又似乎好远好远,他几乎是“呜”了一声:“你嗓子都哑了。”

    “再聊一会儿,几句话,”向少阳,“我现在有点不舍得放下你去睡觉。”

    沈瑶川点点头,捉住被子的一角攥在手心里。

    向少阳:“你就这么答应我的求婚了,也不做个背景调查,不怕家里有个恶婆婆等着你?”

    沈瑶川的眼睛透亮,仔仔细细地盯着向少阳看:“有吗?”

    “没有。”

    “我还没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我爸妈都是烈士,我5岁的时候他们就没了,6岁我被带到军方,分配给了一个叫做向文远的男人,那时他还是少校,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混日子了。”

    “他跟我有一点血缘关系,是我妈妈的兄长,我理应叫他舅舅。”

    沈瑶川:“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不仅仅是没有提起过,如果是关系很好的亲人,生活中或多或少会留下些痕迹,逢年过节的问候,互相的走访,总会有一些细节。

    但向少阳的生活里似乎没有家人。

    从一见面时,沈瑶川就觉得向少阳与自己很像,坚持,固执,顽强,是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

    他从未过问过向少阳的家里人,包括标记与结婚,其实沈瑶川自己对这些也并不在乎。

    或许是因为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少家人的陪伴,沈瑶川会默认为人只需要自己做下决定就好。

    他甚至对于“家人”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唯一一个模糊的轮廓是向少阳给他的。

    或许家人就是相拥入眠,与起时黏糊糊的一个早安吻。

    “我跟他关系并不好,没有什么提起的必要,我退役之后跟他完全断了联系,我不联系他,他也不会联系我。”

    “我有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大人带着孩子,会觉得真奇妙,原来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可以这样相处的。”

    “我舅舅是个很冷漠的人,缺乏感情,是个标准且优秀的军人,但不是个合格的家长,他曾经的仕途并不顺利,因此我就成为了出气对象。”

    “他曾有个女儿,也是我的姐姐,我与她一同生活过两年……”

    到这,好像是想起什么,向少阳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沈瑶川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他:“那姐姐呢?”

    向少阳顿了很久,久到沈瑶川以为他已经睡了,才道:“死了,那年我8岁,她被舅舅死了。”

    病床上,向少阳的手本能地握紧了些。

    在他之前,姐姐是最优先的出气对象,女孩,预测分化性别是Beta,单单是性别就已经太弱了,连还手的拳头都只是挠痒痒一般,让她甚至能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毫无顾忌地骂。

    她是被吊在新风系统的通风口,被活活抽死的。

    那阵子舅舅爱上了鞭子,他会带着身上的一些血痕回来,再将那些痛苦同样的给予家里这两个孩子。

    姐姐死的那天,向少阳摸起了刀。

    他痛恨自己长久地沉默与忍耐,痛恨自己未曾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保护家人。

    那一刀偏了两厘米,舅舅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作为杀人未遂的凶手,向少阳被军方领走,被迫签下了实验体志愿。

    不过军方的实验显然与研究所不同,他们有着严格的流程制度,尽管不那么人性化,但却最低限度地保有了人权。

    作为实验体的向少阳生活其实还好了不少,至少没有那些无故的毒了。

    “就是那时候我得上了亲密接触障碍……”

    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屏幕中,沈瑶川已经睡着了。

    “陪聊的自己先睡了,这是什么道理?”向少阳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关闭终端,任由听筒中传来一些那边的动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

    川川只是因为怀崽导致的疲惫,所以睡得很快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