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赛斯的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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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斯的头侧砸中金属墙板, 发出沉闷的冲撞声。疼痛从太阳穴裂开,似要劈裂他的头骨。不待喘气,袭击者的手肘又击中了他的腹部, 搅乱了他本就粗重的呼吸。

    温热的血从头皮蔓延而下, 滴滴答答落在斑驳的地板上。

    拳头引起的罡风消失了。袭击者石像般的脸难得闪过一丝犹豫。

    已经三个时了。这只雌虫就像得了失心疯。他换了五个对手。放水留情的, 他嗤声挥退。势均力敌的,他偏要你死我活。

    执行起任务来,阿加雷斯是凶残暴戾的野兽。对待自己认可的战友,他们却比春天的风还温善和睦。

    “如果你需要休息, 那就找其他虫来。”

    蜿蜒滴下的血水中,雌虫艰难掀开肿胀的眼皮, 淡漠的声音如一丝冷峭的寒风,携满冰雪的气息。

    这只刚刚才痛揍了一顿帝国皇子的雌虫闻言一呆, 随即得救的喜悦一闪而过。他躬身抚肩,匆匆向外奔去。

    离开前,他又忍不住止住步。

    规劝的话语在喉咙里涌动。挣扎几秒后,他还是开了口:“殿下, 现在这个时候,其他虫应该都在休息。您要不先去清理一下……?”

    倚着墙壁缓缓坐下的雌虫微抬着下巴,舔着自己臂被匕首划出的伤口。他的动作呆板麻木,眼皮耷拉着,视线滑过其它地方堪称惨烈的伤口, 毫无波动。

    血迹抹上他锋锐的下颌和脖颈, 在盘踞的浓重阴影里,散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颓废和毁灭。

    对于阿加雷斯的劝诫,雌虫头也不抬。于是开口的摇了摇头,关住了门。

    这是一间训练室。是阿加雷斯隐于地下几百间里的一间。经年累月的使用, 再是心维护,还是留下很多痕迹。

    训练室的墙壁便是典型。暗红色的血融进了金属,浓郁的腥臭驱之不散。曾经赛斯嫌恶这糟糕的环境。现今,这带给他安全和力量。

    疼痛永无休止,却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孤独如不断旋转的巨大漩涡,可怖至极,但放任自己跌落,便可得到全新的宁静。

    声音消绝的空间里,他的心脏疯狂搏动着。

    从大腿抠出的六角暗器咕噜噜滚到一角。赛斯甩掉指缝里的血,将脑袋贴进冰冷的金属板。

    刺骨的凉意冷却了战栗的肌肉。强大的意志平复了过快的心跳频率。时间再次被拉长,变得泛白而空洞。

    嘴里溢满干涩的铁腥。赛斯闭上眼睛。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雌虫强悍的身体素质使得他们的生理需求在一段时间内钝化延缓。干渴、饥饿、疲惫。在鲜血的刺激下,都会降低到最低最低。

    物竞天择下,雌虫保留了祖先的重要机能。雄虫不是。他们进化得更高级。精神核的过度发达导致了他们肉|体的退化。

    极端恶劣环境下,雌虫不吃不喝可以存活百日之久。而雄虫,连七天都撑不过。

    所以伊登能平安归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建立在无数极概率上的奇迹。

    但这个奇迹与他无关。

    月光凄冷幽明,映亮那只虫污秽扭曲的肢体。狂笑哀嚎交错,在一面面墙壁上碰撞回荡。

    理智发出警报。匕首哐啷落地。

    他垂下头颅,肩膀塌陷,拖着步子缓缓离开。

    他没有隐匿身形。事后也没有抹去痕迹。古达贝吉差点死了。听到消息后,懊悔淹没了他。他从没比那一刻更清楚。他对鲜血的渴望。

    但他不会再有机会了。休的谴责目光明了这一点。不经审判动用私刑不是不可以,但那是洛奥斯特的权力。对方放弃了,将此事全权交予治安局和情报局。

    这不是不在意。相反。这是洛奥斯特大公对伊登要求的答复。

    古达贝吉犯下的恶应该被其他虫知晓。而那些失去雄子的家庭,有权得到晚来的正义。

    善良的伊登。慈悲的伊登。受过伤害强忍疼痛的伊登。

    赛斯想他。他几乎夜夜梦见他。梦见那个由藤蔓构筑编织的牢笼。他用酒水灌倒自己,沉溺在眩晕和高热里。

    梦里的雄虫开始是粉雕玉琢的肉团子。可爱、柔软、香甜。他们在海边堆沙塔。雄虫负责规划,他负责施工。

    很快雄虫长大了。二十岁的少年,温暖、坚定、热情。美得仿佛神迹。雌虫们为其痴迷呆傻。这只是开始。

    赛斯很清楚。

    总有一天,那些质疑和诋毁会彻底消无。他会耀眼到不可追及,只能被膜拜,被传颂。

    他偷来了一段时光。那是他最珍贵的记忆。他没在冰冷幽潭里,守着这束强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刺啦刺啦。惨白的灯光灭了又亮,亮了又灭。他应该开控制面板进行报修。这里划给了迪安使用,而他不做没有虫敢代劳。

    迪安虽然是新手,脾气却很差。阿加雷斯不愿意招惹麻烦。被邀请训练时,从不会查看面板的设置项。他们将未知当成一种挑战。

    “我还以为大哥在这破烂地方藏了什么宝贝呢……”

    尖锐嘲讽的语音随着开的门传进。两只虫一前一后走进。信息素同时涌来。

    雄虫。

    赛斯一动不动。

    “结果是在搞行为艺术。”卡尼索啧了一声。

    “你认真的?”米达斯瞥了自己弟弟一眼,“脏兮兮臭烘烘的破烂算得上艺术?”

    “沃尔西过,‘死亡是最高的艺术’。”

    金发紫眸的卡尼索扬了扬下巴,在昏暗的训练室惦着脚尖快速转了一圈。

    “他在慢性自|杀。也算沾点边。但场景要选择好。时间、背景、灯光、气氛都很重要。我喜欢红色。红色很适合。可以弥补他的阴郁。”

    “你该不会想给他拍照吧?宇宙的主宰,你让我恶心。”

    黑头发的米达斯皱起纤眉。他始终站在门内半米处,不愿向里再进一步。这里太脏太臭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

    “米达斯。”卡尼索回到自己兄弟身边,“尸体不分美丑。当腐朽愚笨的灵魂死去,留下的躯壳是平等的。”

    赛斯站起身,他不想搭理这对双胞胎。如有必要,他们可以很贴心很惹虫喜欢。但赛斯知道这和自己无缘。他们们对他一向恶劣刻薄。

    “喂,你要去哪里?”米达斯叫住雌虫。

    赛斯迈出训练室。如果需要,这里他可以让给他们。不管他们要用它做什么。

    “大哥,雄父要见你。1900,在书房。”卡尼索微笑补充。

    血流下眉骨。视野红了一半。赛斯低啐了一声,整个过程都没回头。

    他知道双胞胎在看。他们喜欢收集他的糗事,积攒编织,在下次虫帝陛下出席的晚餐中当消遣故事热烈讨论。

    过去很多年。赛斯很怕遇到他们。皇宫很大。他有心躲避,减少碰面次数不是难事。

    现在?让他们去死。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雄父的失望,早就存在。

    ***

    他洗了一个冷水澡。

    水柱在头顶,血水漫在脚下。他被冻了个透心凉。各处伤口齐齐惊叫。他却很爽。

    他需要这些——疼痛。疼痛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疼痛将那些记忆带回他的眼前。

    那一次的伊登很粗暴。医院里的伊登也很粗暴。他喜欢。

    手指就要捏碎骨头的错觉。洞穿皮肤的狂乱撕咬。永久粘连交错的肢体。雄虫想要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痕迹,标记、圈占。这个念头让他颤抖、沉醉。

    前几天,他在自己寝宫的密室里,采血验孕。距离他的第一次发|情,理论上还有五年。

    可万一呢?

    这有先例可循。发|情是雌虫最容易受孕的时期。但不代表其他时间不行。

    尤其现在的雌虫营养充足,早几年各种器官就发育成熟。穆罗尼亚学院有几只雌虫便因此休学。

    他这么喜欢伊登,渴求到几乎要发疯。如果宇宙的主宰听到了他的祈愿呢?

    他一拳砸碎了检测器。

    没有。

    随后的几分钟内,他满脑子都是绑起伊登、再来几次的念头。他谋划作案的时间地点,想象着他撕开雄虫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然后他石更了。

    赛斯闭上眼睛开始想象。冰冷的水里,熟悉的欲|火卷土重来。

    十分钟后,黑发雌虫从淋浴间走出,将闪闪发光的水滴甩得四处乱飞。他换上黑色的长袍,在腰侧扣系住金环腰链,踩进柔软的平底靴。

    皇子有着装要求。在自己寝宫他可以随意,阿加雷斯的基地也无虫质疑。但觑见虫帝,就算他们是父子关系,为了不惹非议,他还是按规矩行事。

    1900是虫帝用完晚餐的休息时间。政务繁忙时,虫帝会请大臣在吃饭时汇报。这个破传统的新习惯很得议员和民众追捧。

    赛斯在路上碰见了好几只脸熟的官员。他们面色惊恐地量他。

    该死。他换了衣服,却忘了处理伤口。早知道,应该戴上容貌修改器的。

    赛斯面色冰冷地加快脚步。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穿错衣服的低贱雌虫,毫无皇族雍容贵气的异类。报纸喜欢这么写。大臣议员们也喜欢这么。

    一般而言,雌虫没有继承权。但他是长子,和双胞胎又是同一个雌父。所以律法上,他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者。

    民间有很多大皇子血统不纯的谣言。俊美如神祇的陛下不可能生出自闭蠢笨的虫崽。因此只能是生父出了问题。而双胞胎雄子那么优秀。他们不会是同一个雌父。

    下任虫帝只能是双胞胎里的一只。所有虫都这样想。包括赛斯。

    他是弃子。每次被聚焦,就是皇家耻辱。不如永远被遗忘在满是灰尘的角落。

    诺弗瑞森对所有贵族子弟来都是噩梦和流放的地狱。那里很适合他。他能找到自己的同类。

    赛斯走进书房。夏日的余晖从露台洒进,将堆满纸质书籍的房间披上一层柔软的薄纱。

    这是帝国的权力中枢。虫帝陛下在这里洽谈国事、签署政令、批阅奏章。

    它曾被装饰的奢华艳俗,到处都是显摆权势的夸张物件。而现在,它内敛素雅,充满不可侵犯的坚定和让虫仰望的权威。

    雕花拱廊上,静立着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瀑布般的黑发垂落在雪白的衣袍上,在风里微微荡漾。

    赛斯已经和他差不多同样高了。但每次看到这个背影,总有深深的畏惧从内心深处滋生而出。

    “雄父。”他开口叫道。

    雄虫转身。

    白袍束拢出他纤细的腰肢,洁净如玉的肌肤在余晖里闪闪发光。他绝美的面孔乍看毫无感情,像一具冰雪雕成的虫偶。但当他缓缓抬眼时,浩瀚无边的宇宙星空在他眼眸里诞生,静默又璀璨。

    他们在书房一侧的沙发上就座。

    赛斯很紧张。他上次和伊斯米尔相处,还是近十天前在医院。那天雄虫暴怒。就连休都抵挡不住。

    都是因为他。所以他推开那扇门,挡在休面前,承认了那些事。

    阿加雷斯。诺弗瑞森。

    他让休为自己保密。他的雌父便真的一个字也没对雄虫。

    若真要追究。雄虫完全可以就此剥夺休的皇妃身份。并给于他相应的惩罚。

    但伊斯米尔什么都没,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和他知晓前一模一样。

    赛斯有时会侥幸地想,也许日理万机的虫帝陛下忘了这些烂事。而现在,当伊斯米尔审视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射向他时,他知道自己无法再逃。

    “这是洛奥斯特大公提交上来的私虫文件。”

    “我想你会想知道详情。”

    雄虫纤细的手指将桌面上的文件夹推了过来。

    赛斯接过。这显然是正式的函件。昂贵的纸张,印着洛奥斯特的家徽。还有一股幽香。是伊登雄父的信息素。一切细节都明这东西很重要。

    【克立托罗斯伯爵的一次觉醒引导者计划】

    赛斯的手抖了一下。文件夹咔哒一声关合。

    克立托罗斯伯爵是伊登从夏恩那里继承的头衔。这个东西,白了就是伊登的引导者名单。

    赛斯感觉脸上的血液在褪去。他的手指松开了。任由文件夹从膝盖上滑下,砸上地毯。

    “你不看吗?”伊斯米尔问。

    赛斯颤巍巍地吐了口气。

    “这是伊登的隐私……如果他想我知道,他会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要:  日更啦!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