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乌蓬湖
点星镇是附近方圆几十里最繁华的城镇, 这里背靠乌蓬湖,景色春山,鱼肥水美,也正是荷花微谢, 吃新鲜莲蓬的好时候。
“卖莲蓬咯!新鲜的莲蓬, 三文钱两个,保证方圆十里最香甜, 孩吃了聪明不生病, 大人吃了健康又好运咯!”
“刚刚出炉的莲子糕, 清香不腻, 入口即化, 趁热更好吃!”
“荷花酥, 荷花酥!宫廷秘制配方荷花酥!宫里的皇上娘娘们最爱, 蓬莱山玱鹭山的仙人们也喜欢, 快来尝尝!”
......
街道上熙熙攘攘, 人群赫赫, 摩肩接踵,但看上去卖的东西, 明显是吃食比其他东西更多。这里原本名为点心镇, 据宫中有几个御用的白案师傅就是从这镇中挑选出去的,镇上的人也以自己手艺为傲, 名声在外吸引了大量来往的商客前来游玩鉴赏美食,甚至于一些世外仙门也偶有弟子路过购买一二, 亭长便凭着腹中墨水,给改了一个略沾仙山的名字为——点星镇。
接近七月的天,正是赏荷采莲泛湖的好时候,只是这回涌入镇中的游者们不仅有慕名前来的文人墨客, 过路商旅,还有些负剑的江湖人士,以及仙袍飘飘、御剑来去的仙门弟子。
只惹得前来好奇玩赏的人越发多了,生意似乎也好做了起来。
“莲蓬两只,谢谢。”清隽的声音礼貌温和,一身白衣灰发的师雪舒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三枚铜钱。
拱桥边卖莲蓬的贩愣了神,一股清凉之意笼罩着周身,驱散了炎炎夏日的灼热,他抬眼看到一身白色甚至于双眼都覆辙一条白绫的男子顿时惊得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啊,仙,仙......”
他心神震荡一时不出话来,面前的人即便几乎白了头发,还蒙着眼睛,可依然好看得令人屏息,气度又温和礼貌,身上白色的道袍仙气萦然,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称呼。
有仙门道人来我这里买莲蓬了!
有仙门道人来我这里买莲蓬了!
“两只莲蓬,三文,对吗?”师雪舒伸手扶住贩胳膊免得他摔下去,“心些,后面是河。”
“啊是,是。”贩连连道谢,“多谢,多谢道长。这,这是莲蓬。”
贩连连在一筐莲蓬中挑出两个最大的,双手递给师雪舒,双眼冒光:“道长,不必给钱了,今日您能来我这里买莲蓬已经够我吹上一年了!”
师雪舒并不接莲蓬,而是侧身往后一指:“那他们来你这里买也不用给钱吗?”
贩一愣,顺着师雪舒的手看过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远处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中,赫然有许多穿着格式道袍的男女,发冠高束,气度不凡,面色凝重目不斜视,明显都是仙门中人!
奇了怪了,平日里几年都见不到一个的人,今日怎么一来便是这样多!
但他话已经了出去,也不好收回,还是抬头笑笑:“道长,这......咦,人呢?”
先前的人已然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踪影,他低头看见手中莲蓬犹在,只是多了三文钱,好像另外框子里些的莲蓬被拿了两个走。
真是个奇怪的道人,大的不要要的。
他收起钱,坐在板凳上继续吆喝:“卖莲蓬咯,卖莲蓬咯,三文钱两个......”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脑海中还依旧存着那道人冰雪般的面容。
真是好看啊。
“就是脑子不好使。”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从他面前传来,带着些揶揄的笑意,“让你见笑了。”
贩抬起头,还没看清楚人,之间一抹火红色从面前闪过,手里两个大莲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枚铜钱。
远处似乎还传来那少年的声音:“等我尝尝,甜了再来买!”
*
师雪舒手里捏着两只带着长长绿色杆的莲蓬,站在了乌蓬湖边。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荷塘深处底部,就是今日的终点。
提到魔修,大多数人都会联想到黑暗阴森的山涧峡谷,或者是不见天日的阴沟鼠洞,但实际上,魔修头子——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尊栾司却将魔修们的据点设置在了临水而存的三个地方。
乌蓬湖、桃花坞、春湖。
这些风景极佳,四季如春又人流众多的地方。
是以师雪舒很久以前第一次顺着线索找到乌蓬湖这里的时候,十分怀疑这里是不是有魔族聚集之地,毕竟从表面上来看,这里连一丝魔气也看不太出来。
只是顺着湖水进入荷花深入,穿过层层莲叶,人群城镇都远远甩在身后,会在某个点上跳入水中,于淤泥深处找到那处漩涡结界,破进去之后,再次浮出水面就会来到魔族的第一个据点——莲骨宫。
同样是大片荷塘的岸边,与乌蓬湖不同的是,这里岸上都是由森森白骨搭建而成的宫殿,暴露在灰暗的日光下,泛着点点青光散发着浓厚的魔气。
好似天地倒转之后,本该出淤泥濯清涟的荷花在这里成就了邪骨阴魂,宫殿内惨叫声声,多的是被困在这里无法出去的修士、被迫害吸取精血练功的普通人、吸入太多魔气导致妖魔化的灵兽,以及一群丧心病狂并狂热信仰着栾司的魔修。
那时候的师雪舒带着满雨星以及十来个弟子进入到了这里,满身的淤泥紧紧缠绕裹挟着他们如同绳索束缚,泗从出鞘斩断了这些凡人的淤泥,破开大殿门口,一路斩杀无数妖兽魔修冲入殿中,救出了被困七十多日奄奄一息的师父。
他紧紧搂着师父,那是自从得知了自己极寒体质之后的第一次这样同师尊亲近,但也是最后一次,也是这一次,师父当着自己和满雨星的面,将掌门令牌传给了自己。
“你要好好,护着师弟。”师父头发被折磨得花白,身上没一处好肉,双臂被斩断只能指挥师雪舒从他藏在舌底的戒指中取出掌门令牌,“修白,拿着你的泗从剑,保护所有该保护之人,走吧。”
他们两人含着泪收敛了师父的尸骨,扫荡了整个莲骨宫,几乎杀光了所有的魔修,满雨星双眼血红,恨不能将这里连根拔起,丝毫不停师雪舒的劝阻,往宫殿更深处跑去。
咬牙追上去的师雪舒不出意外地迷了路,迷魂阵让他们掉入到了栾司的陷阱中,果然,外面那些轻易就能杀死的魔修,以及死状凄惨的师父都是诱饵,是引诱他们深入宫殿的诱饵!
当整个宫殿似乎只剩他一人,无论如何都绕不出去的时候,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强劲的怪物和妖兽,黄级、玄级、地级——直到天级妖兽的出现,将他逼入到了一个死角的墓室中。
妖兽和灵兽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同等级别的妖兽却要比灵兽厉害数倍。当时修为还没达到大乘的师雪舒艰难地躲入墓室,以血为阵封住墓门抵挡住妖兽的攻击。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墓室中被一只白骨妖单手掏穿了喉咙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身形单薄,一身的黑衣被血浸湿也看不出其他颜色,只有更显瓷白的面上大滴大滴鲜血的涌出让他看上去可怜可怖。
在他惊讶地看过去的瞬间,那少年乌黑的眼珠蓦然转动,浓如夜空毫无色彩的眼眸中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灼灼丽色,带着乞求,恳求的神情,却又生涩僵硬地表达看向师雪舒。
他毫不犹豫地救下了少年,身上的丹药早已用完,只能撕下衣袍以手牢牢按住他脖颈的伤口,担忧这少年的性命是否还能续存。
可怀里的少年却动了动,似乎用最后的力气在他手心落下一个吻,眸光看着他笑着晕了过去。
他手心一跳,感觉到了久未的温度,心好像在那时候也跟着乱了分寸。
......
“咚——”
一颗石子落水,在湖面上开层层波澜,断了师雪舒的回忆。他回过头,一抹红色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红衣的少年一手抱着两只大大的莲蓬,一手扬起丢了一枚石子入湖,啧啧两声:“怎么弹不起来呀,不好玩。”
似乎觉察到了师雪舒的目光,少年眨眨眼看着他。
“咦,道长,我是不是扰到你了?”
日光下,火红的锦袍上绣着团团祥云,少年脖颈上挂着一个金项圈,坠着一枚鸟形状的玉石,金玉发冠高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笑容恣意大方,玉白的面容灵动姣好,漆黑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他,微微上扬的眼角下有一颗的红痣,给这张可爱漂亮的面庞上平添了几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桃花媚色,却又在笑容中被破只剩了清爽。
和栾池完全不同的模样啊。
师雪舒不经意地动了动眉头,不思绫后面的双目已然完全恢复,能用双眸将这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勾唇一笑,恣意快活。
“不扰。敢问少爷如何称呼?”
“哈哈,在下......”少年顿了一顿,笑容一绽,露出洁白的皓齿,“在下姓白,单名一个迟,迟到的迟。”
“......”
师雪舒努力压下嘴角边的笑意,好歹没有把这两个字连起来读,抬手见礼:“白公子,幸会。在下玱鹭山师雪舒。”
“咦,师道长也喜欢吃莲子?”白迟似乎压根儿没觉得自己名字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地方,看了看师雪舒手中的莲蓬,又举起自己的,“只是道长,这莲蓬要买大个的,里面莲子才多才够饱满。”
师雪舒“嗯”了一声,将手里的莲蓬递给白迟:“你若喜欢,便都给你罢。”
“好......咳咳。”白迟原本十分娴熟地伸手,但似乎临时想到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拐了回来,“那个,本公子现在手上没有零钱了......”
他摸出一枚金灿灿的元宝,递给师雪舒:“喏,拿这个跟你换吧。”
师雪舒摇头:“不必。不过两个莲蓬而已,不需要这么多。”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白迟有些不耐烦地将元宝往他怀里一塞,伸手拿了两只莲蓬抱在怀里,原本不算壮实的身体一只手似乎拿不了四只莲蓬,这下便没有手来剥莲蓬吃了。
师雪舒看得好笑,却并不再言语,抬眼望向湖面远处划来的船继续等待。
“哎,道长,你也是来泛舟的吗?”白迟用手肘碰了碰师雪舒的胳膊,凉爽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往师雪舒身边靠了靠,“还挺,挺有雅致的。”
师雪舒依旧“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太多话,但也并没有注意到少年已经靠得自己很近了。
“那还真巧,我也看上那条船了。”白迟斜眼睨他,阳光下的黑眸中全是灵动的狡黠,“而我听过,这乌蓬湖上最近游人太多,现下似乎只有这一条船往回驶了,下一趟最少还要等上一个时辰,这炎炎夏日可真是难耐。”
“确实不好过。”师雪舒淡淡道,“不过我来时并未他人等候,想必是能顺利上船的。”
“那可不好,现在不是多了一个我嘛!看道长这个模样,恐怕并没有带多少金银在身上吧,价高者得,我可是一定能坐上那条船的。”他笑吟吟地看着师雪舒,头颅探过去,侧脸抬头盯着他,“不过......道长长得真好看,我也不介意多带你一个,只是有个条件。”
“愿闻其详。”师雪舒微微颔首,白迟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的,可依旧比师雪舒矮了接近一个头,看似瘦弱的白衣道长肩宽窄腰,身材挺拔如松,此刻站在这里俯首的时候确是有种温柔君子的气度,但更不失武者冷冽的威势。
白迟喉咙滚了滚,原本想的话险些忘了,回过神来连忙双手举起四只莲蓬:“你帮我剥莲蓬,我带你游船,免费!”
师雪舒险些被四只莲蓬糊了一脸,好笑地伸手接过,点点头:“好,多谢白公子。”
于是,白迟用一锭金子很轻易地“包”下了整条能载十来个人的游船,和师雪舒一起坐在船夫另一头的矮几茶桌边惬意游湖。
并吃着剥好的莲子。
清甜可口,每一粒都是如此。他开心地眯起眼,心道那贩的不错,这莲蓬果然是吃了让人好运。
白迟支着下巴,侧脸看似在欣赏满塘的荷花风景,实则在偷瞄认真剥莲子的师雪舒。
修长又瘦可见骨的手指依旧苍白有力,指甲圆润干净,轻轻掰开莲蓬,从里面拿出一粒青色的莲子,慢慢剥开来放在桌边的矮几帕子上,动作熟练又利落,即便双目上覆盖着白绫,却也丝毫不耽误手里的动作,不一会儿,那帕子上便堆满了剥好的白白胖胖的莲子。
他伸手抓过一把丢入口中,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伴着凉意好似那人手指在唇齿间划过,满足地眯了眼重复往返。
突然,白迟坐直了身体,口中唔唔喃喃道:“你屋什窝不咀嚼唔?”
师雪舒:“你给了金子又免费请我乘船,我为什么要拒绝你?”
着他将最后一粒莲子放在帕上,伸手入湖水中撩拨了几下湖水。
这你都能听出来我了啥?
白迟咽下口中的莲子,又从怀里摸出一条白色的巾帕递给他擦手,抿了抿唇:“那你对谁都这么好吗?”都这么敏锐体贴吗?突然有点不爽。
师雪舒转头面对他接过帕子:“不会。”
白迟“哦”了一声准备抽回手,但却被突然攥住了手指,他愕然抬头,却见师雪舒神态自然地。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他心头一颤,立即如被烫到指尖般缩回手,讪笑:“哈哈,是吗?道长,看你年龄不大,但修为深厚,想必也是前辈级别的人物,你的故人岁数一定不。但我今年才过十六,第一次出远门,你肯定是认错了。”
“嗯,自然。”师雪舒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淡然道,“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自然不会是他。”
白迟挪开了眼神,看向满塘的荷花:“啊,那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所以你才答应我的?”
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看了眼师雪舒的眼睛,带着歉意道:“对不住,我忘记道长你眼睛有疾了。”
“哎呀呀,多好的风景,快来尝尝莲子,这个可甜了!”他“腾”地站起身,弄得船不住摇晃,哈哈笑了两声之后拈起一粒莲子送到师雪舒唇边,“尝尝尝尝,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手腕被人攥住,师雪舒从他指尖拿下那一粒莲子,礼貌地松开手:“谢谢,我自己来。”
言语动作间带着淡淡的疏离。
白迟纤长浓密的睫毛抖了抖,随即哈哈一笑,道了声“我去看看风景”,便低头了帘子钻入了船舱往另一头走去。
“老爷子,我们这是往哪个方向走哇。”
“啊,就往湖那边去,到头了就往回走。”
“哦,这湖里莲蓬能摘不。”
“行,这片儿都是俺家,和俺兄弟侄儿家的,想吃多少吃多少,带回去都行!”
“好嘞。那我再问您个事儿啊......那......”
船那头的声音越发了,师雪舒此刻也不愿费太多灵力去听他跟人些什么,低头看了眼湖水,那沉静的表面下暗藏着些暗劲儿漩涡。
方才手伸入湖水的一刹那,他能明显感觉到湖水中有微弱的魔气迅速退避,像是不愿被他发现一般,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他指尖还捏着那枚莲子,缓慢放入口中,依稀察觉到一丝单薄到极致,就算是满雨星在这里也难以察觉的魔气存在于莲心之中,不普通人,就算是修士吃下去也完全不会察觉。
难怪。
难怪他自从踏入这点星镇开始,就感受到了些隐约的魔气,原本以为是这里的莲骨宫中又有魔修在作祟,但现在看来,可能远不止如此。
有人在以魔气渗透这里的湖水和池塘,导致这里开出的莲花,以及采摘的莲蓬、莲藕等等这里出产的一切都会染上魔气。
普通人若是食用这些东西久了,魔气缠身,整个人会很快衰败下去,身体条件本身很好的青壮年男女则会有可能成为魔修炉鼎,到时候整个点星镇都会成为魔修的据地。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发现了云初的气息。
能这样轻易找到云初踪迹,还要多亏了满雨星送给三个孩子的百宝符,那需要他们用各自的精血和灵力才能启用,并且门派也会将他们的气息记录在册,只要拿到云初相对应的名册,就能感受到云初气息,从而快速找到他。
那日在停雪峰醒来发现重明消失不见,就连自己平日里收拾的羽毛以及玉液一类吃食都被一并带走,他就大概明白,这东西终于化形了,只是可能有什么原因不愿意见自己。
或许是担心灵兽失踪的事情会因为他而牵扯到自己,所以先躲了起来。
他并没有多想,便上了一趟空蝉殿,与满雨星交谈了两个多时辰之后,下了山。
不仅是要寻找重明的下落,云初,以及苏琮的绿山雀、满雨星的玉蕊蚕,还有玱鹭山失踪的上百灵兽幼崽,这些事情都由不得他稳稳呆在停雪峰闭关。
仿佛事情不是针对重明,不是针对玱鹭山,而是针对他,师雪舒。
好似事情从哪里开始,如今就要引他到哪里去。
乌蓬湖,他与栾池初次相遇,并最终结为道侣的地方,也是魔族修士最早被他们发现的据点,栾司以残酷的手段训练自己手下和子女的训练营。
这次又是谁要引自己过来呢,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他目前这个模样,既无本命法宝,也无本命灵兽,灵力微薄,身体虚弱,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人下这样的圈套。
船那边少年的脚步声“哒哒”传来,了帘子就要穿过船舱过来。
他舌尖卷着莲子,放在齿上咬开,清香在口中漫开。
白迟恰好看过来,眨眨眼睛问:“怎么样,甜吗?”
师雪舒勾唇一笑,摇头:“真的不甜。”
罢,他纵身一跃,在少年的惊呼中入了湖。
七月的湖水不算很冰冷,鲤鱼从在里面游得欢快,只是被突如其来落水的人给吓了一跳,匆忙躲避。
水面隔绝了惊呼和嘈杂的声音,不思绫在落水的一刻漂浮在师雪舒身侧,往前去探路,他双眼在水下睁开,原本灰蒙蒙的瞳仁如今恢复了漆黑灵动的模样,仔细观察,甚至能在他瞳孔中央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
如同重明鸟身上羽毛一般的火红色。
那天之后,师雪舒醒来便发现自己的眼疾被彻底治愈了,传中重明鸟的眼泪如同凤凰一般能够治愈伤势,但仅限于眼疾。
只是重明鸟生来只知道开心玩耍,与人类的共情能力极差,就算看着人哭它们也只会觉得好玩好笑,一生中难以流半滴泪水,所以没有人会指望用重明鸟的眼泪来治伤。
但师雪舒明显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有被窥视过的感觉,他神识一向敏锐,只是能感受到窥视自己记忆的人气息熟悉,便更能肯定,眼睛一定是重明治好的。
那家伙哭了啊。
他第一反应就是在想,那人哭的时候会有多伤心,是不是又要边骂边哭了。
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了师雪舒的腰带,让他下沉的趋势一顿。
不思立即过来缠绕上那人的手腕往外拽,师雪舒只觉得自己腰上一松,腰带应声而段,外袍在水中漂浮散开。
回头就看见一抹红衣,黑漆漆的瞳仁牢牢盯着自己。
白迟追着下了水,腕上被不思缠了好几圈,往水面上拖去,他便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师雪舒的外袍,用力之下,竟将师雪舒的外袍脱了下来。
雪白的外袍在水中被从肩头扯落,师雪舒双手被迫扯到身后被衣袍困住,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神识探出命令不思回来。
没了不思的拖拽,白迟很快扯着师雪舒的衣袍抱住了他胳膊。
师雪舒想要穿上衣袍的动作就这样被困在了半路,扭头看到红衣少年脸憋的通红,眼神求救地看着自己。
重明鸟因为体质属火,生性讨厌水,入水之后灵力修为都会大折扣。
但也不至于会溺水。
白迟看上去情况不是很妙,白皙的脸蛋这会儿憋的有些红,但手上紧紧抱着师雪舒的胳膊不撒手。
师雪舒皱了眉,但手被困在衣袍里,加上此时白迟的力气很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的手臂,导致他竟有些没办法脱身。
此刻水面上不断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发现他们跳入水中久久未上来,便跳下来救人。
师雪舒有些无奈,原本算直接潜入到莲骨宫去,那里危险他不想让白迟跟着过来,但这变数……
着实有些尴尬。
他只好控制着不思算将两人都拽上水面再。
不思受到召唤漂浮过来,绕上了师雪舒身后的手腕,将他往上拽。这下可好,他刚刚从衣服里挣扎出来的另一只手再次被束缚住了。
师雪舒:……
白迟有些受不了了,眼中泛了些血丝,双手如同八足鱼一般扒着师雪舒的肩膀,紧紧搂住他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那有些颤抖的舌委屈地舔舐师雪舒唇缝,似乎在控诉这人为什么不来给自己渡气。
师雪舒张开唇舌,任由他逮住了狠狠汲取口中的空气,顺势渡了一丝灵力过去。
搂着自己的少年原本紧张僵硬的身体缓缓软和下来,汲取的渡气也逐渐变了味儿。
“哎,我看到了,在塘底下快沉底了,怎么沉的这么深!”
“我去救,我水性好!”
“不行,两个人呢,我跟你一起!”
水面上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接着有两三个人跳落入水的声音。
不思还扯着师雪舒手腕往上去,这样下去不过几息的时间就能被这几个人彻底看见。
并且看清他俩现在这样不太适合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模样。
师雪舒立即发出指令,不思调转方向往下,他顺势伸手将白迟揽住,两人一起往湖底坠去。
白迟此刻已经好了很多,伸手紧紧环住师雪舒的腰,面对二人即将潜入肮脏的淤泥底部丝毫不惧怕。
只是他没料到,就在师雪舒接触到泥底的那一刹,不思绫突然缠上了他的腰,手掌被人无情推开,他就这样猛然往水上漂浮而去,师雪舒却瞬间消失在了水底。
他挣扎着想跟上去,奈何挣脱不开不思绫,而在还未浮出水面的时候,几只手就伸了下来将他整个人捞出水面。
躺在船板上,白迟火红的锦袍湿贴在身上,腰间缠着洁白的不思绫,他整个人回过神来大口喘气,周边围了好几个人。
“哎呦哎呦,居然还没呛水,下去那么久还能活蹦乱跳的,公子水性真好!”
“是是,想来那位道长也还好吧,怎么我们却没见到他人影呢?”
那船夫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脸担忧:“公子,你们可把我吓坏了,这乌蓬湖虽不是很深,但里面淤泥缠人,平日里这一片是没有人敢过来采藕的,就是因为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下去了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是啊,不知道现在那位道长情况如何了,想来道长神通广大,福大命大,该是没事的。”
“可我方才见到公子和道长还在一块儿,怎的现在就只剩公子你一人了?”
另外两位像是临时被叫来帮忙的百姓,此刻也都是疑惑重重。
白迟并未搭理他们,伸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翻身就要往水里跳,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
他回头目光冷冷地看向船夫,乌黑的眼眸中波澜不惊,却蕴着浓浓的寒意,让那船夫吓得浑身一颤松了手。
“噗通——”
他毫不犹豫地第二次跳下水去,听得身后惊呼规劝嫌烦,而腰上的不思绫此刻却也犯起犟来把他往水面上拉。
白迟伸手扯住白绫,神识传递过去一道讯息。
[再拽我就烧了你]
一簇火苗在他掌心若隐若现,烫的不思绫一抖,果然乖乖缠在他腰上不动了。
他屏息不了多久,这次身躯天生对于水就有一种恐惧感和厌恶感,他得时刻分神抵抗体内的这种排斥,快速地往下游去。
莲骨宫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若是三百年前的师雪舒下去,他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还会在岸上准备一桌酒菜等他回来。
可如今师雪舒灵力只剩那么一丝,方才还渡给了自己一些,甚至连这产生了灵性的白绫也放在了自己身上,这样下去完全就是找死!
真是每天都想骂这人一顿,逞强也要有个限度!
很快,他游到了湖底,接触到了那些淤泥整个人往里钻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该缠着人往下拖的淤泥此刻却很排斥的将他往外推。
这样他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体从内到外,都是一只重明鸟,而不是当初的栾池,魔族的少主了!
以往他可以随意在这个结界里来回穿梭,不会受到任何的阻拦和攻击。
可如今的他,一不能被这个结界所接纳,二来也不会师雪舒的那些解开结界的方法,加上又是神鸟的身体,让这些魔泥感觉到不是很好惹,自然会排斥他的靠近。
他顿时有一些挫败感,难道师雪舒也是因为自己目前是一个凡人少爷的身份,所以才要把自己推开的吗?
也是,他那么好的一个人,自然不会看着自己这个“凡人”做出送死的行为。
突然,眼前一片白色在暗黑的水底泛着些荧荧光芒,白迟定睛一看,正是师雪舒先前被他扯断了腰带,后来又挣脱了束缚的外袍。
胸腔内的气息快不够了,整个肺部有一些灼热的痛感,他却依旧挣扎着往那衣袍处游去,好在不思明白他的意思,帮着他够到那件衣服。
他如同抓到了什么宝贝,将衣衫牢牢搂在怀里,不思绫此刻开始认真的履行职责,把他很快拽出了水面。
船上的几人见他冒了头,立即七手八脚地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哎哟我少爷,您可真是太冲动了,怎么着,找到人了吗?”
“这道长要么是神通广大已经去了别处,要么应该就是被淤泥困住了,咱这里淤泥太邪乎,谁也不敢轻易下去呀!”
“不过今日里镇上来了好多修仙的人,找找他们应该能想办法,只不过到那个时候,恐怕连尸首都凉了。”
白迟抹了把脸上的水,怀里紧紧抱着那件和他一样湿淋淋的衣袍,沉声:“道长无事,只是有事先离开了。我刚刚看着他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放心了。”船夫和几人唏嘘着,“果然是神通广大呀。”
“那少爷,你还游湖吗?还是先回岸上换身衣裳。”船夫问道。
几人衣服也都湿漉漉的,但如今七月的天,日头正猛,晒个半晌就能干,他们常年在水上谋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就是担心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看上去就很娇贵的公子要换身舒服的衣服。
“游,为什么不游?”白迟扯了唇角,露出一个让人感觉身上发寒的笑,先是拧了拧那件白袍的水,起身拧了把自己衣服下摆,将不思绫缠在自己手腕上,往放才二人端坐赏景的位置走去。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把白袍晾在桌上,余光看到原本剥好的雪白莲子散落到了地上,便附下身一颗颗去捡。
“少爷你要是还想吃莲蓬,我这给你摘来,掉的就不要了。”船夫忍不住出声道。
毕竟是给了一整锭金子的雇主,别摘几个莲蓬,下水游一圈助兴也是没什么问题的。要知道这一种定金子够他们几个人撑几年的船了。
见他不答话,船夫便冲旁边两人使了眼色,三人就要上前来帮他拾取莲子。
“别碰!多管闲事。”白迟只冷声了这一句,喝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几人,才低头继续拾莲子,但他言语间的不爽让几个人都敏锐的感受到了。
船夫心惊胆战,不知道这先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少爷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再没敢什么转头去撑船,旁边两人也见没什么事了,等船靠着自己的船便各自回去。
日光依旧高照,只是可能快到正午各位刺眼,周围的荷塘在风中,依旧还有不少在湖上或两岸赏景的人。
白迟靠坐在椅子上,缠着不思绫的手捻起刚刚拾起的一粒莲子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
“混蛋。”
“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
作者有话要: 红衣少年:哎,我不你绝对猜不到我是谁!
师雪舒:对,我猜不到你是重明,更猜不到你是栾池。
马甲从来没穿在身上过.jpg 的就是你。
(高亮)感谢可爱一路的支持,本章评论前40送红包一个,请笑纳~~~~~~~~
鞠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