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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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 修罗族和鲛人族在南海设有密室,生剥仙人内丹炼制丹药,逃出生天后, 元昭带着从九足方鼎中取回的内丹, 回天族复命。
而初九因为重伤未愈被他安置在凡间的镇子里, 元昭又怕凡间的大夫医不得, 特意叫开阳去药王殿请了苏世容下凡照料。
那日正值凡间的中元节,是民间的祭祖节,许多人都在这天祭奠先人, 放河灯, 焚纸钱, 平日里静谧的夜晚, 这一日倒是热闹了许多。
结伴而行的路人, 点点火光的河面。仿若黑夜间的萤火, 在河面上肆意漂浮,远远望去,像是从天而落的繁星,瑰丽至极。
这绚烂热闹的景象直将初九看呆了,那时他只想着, 若是能与元昭一起看就好了。
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最后就连这个的愿望也未能实现。
那时的他们总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结果却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一起看一场烟花,来不及好好告别,来不及一句我愿意, 也来不及一句我爱你。
白九曜看着在静谧暗黑的空中绽放的朵朵花火, 心如死灰,每燃一朵就将他的心烧的更痛一分, 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望着烟花失神的元昭,心内涌上阵阵酸楚。
元昭只不过是将他当做初九的替身罢了,一直都是,是自己一直不愿相信,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那些没法对初九的话、做的事,一股脑的都塞给了自己,在元昭的心里兴许是种慰藉、是一种填补,可自己却是动了真情。
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情话,那谨慎微的关心,无时无刻的关怀体贴,还有自己喜爱的撒娇耍赖,都是给初九的。
也是因着初九,他才会对自己百般忍让,即便最初在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他也没有放弃,只因将自己当做了那个为他神魂俱毁的初九上仙,那个他倾心了几百年的狐狸。
所以即便自己做的怎么过分,他都不会怪罪。
从一开始,自己在元昭眼里就不是白九曜,而是那个与他情义深浓的初九。
烟火像是坠落的星辰在黑夜中渐渐消失殆尽,就像白九曜的心一样逐渐掉进了无尽深渊。
他看着映着点点微光中的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人虽然就在自己身边,但是又好像隔着千里万里。
元昭真的很好,可却不属于他。
原来自己的痴心一片,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此前自己摇摆不定的心如今也算是彻底靠了岸了,他不想再继续骗自己了。
即使眼前的人是那样的好,可白九曜决不会允许自己被当做一个替身,也不允许自己身侧的人,时时刻刻念着的是旁的人。
元昭对他的好的确让他万般不舍,可他却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虽然此刻心如刀绞,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悔。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白九曜抽回了手,默默起身往回走,元昭还在看着烟花,倏地手中一空,他忙拉着白九曜,“怎么啦?不好看吗?”
白九曜身形一滞,然后回过头用极其淡漠的眼神看着元昭,冷冷道:“你走吧。”
“嗯?”元昭一头雾水,“帝君要我去哪儿啊?”
白九曜看着元昭,想着以后要与他分开,再也见不到他,他的心就揪着疼,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可他一想到自己动了的心思,为元昭做的那些蠢事,就像一个个巴掌在他的脸上一样,每一下都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白九曜红着眼尾看着元昭,每一眼都是不舍,每一眼他都当是最后一眼。
即便知道自己心之所向,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妥协,他认定的伴侣,心里绝不可以再装着他人。
他更不要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元昭还是第一次瞧见白九曜这个样子,仿若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帝君...”
元昭声唤着他,眼中尽是慌乱。
白九曜正了正身形,话语间不带一丝情感,“你以后不必再来寻我了,今日你出了昆仑山,我们此生不必再见。”
这话直听的元昭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而且看着白九曜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倒是比以往都要认真严肃的多。
完这话,白九曜态度决绝,转身就要走,元昭忙拦在他身前,“是不是我又哪里做的不对了?帝君,你别赶我走,我都改!”
白九曜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不用改,你很好。”真的很好。
看着白九曜眼中的决然,元昭又没出息的开始掉眼泪,“那你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白九曜心中本就不甘心,为什么活生生的自己摆在元昭眼前,他依旧对那个已经仙逝了八百年的初九念念不忘?
难道自己与他相伴了这些日子,竟还无法在他心里占些位置吗?
与其也要一辈子不见了,倒还不如不留遗憾,直接问个明白。
白九曜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以往元昭泪眼婆娑的模样他是最最心疼的了,可现在看着那眼泪,他也觉得那并不是为自己流的。
“我与初九,你究竟喜欢的是谁?”
元昭呆愣住,“那不都是你吗?”
白九曜呵呵一笑,“我是与他共用一个元神,可自我重生而归,早就他是他、我是我了,元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拎得清?!”
“你一边对我嘘寒问暖、无所不用其极的表达你的爱意,结果在你心里,就只是把我当成初九的替身,是不是?!”
“你记得他喜欢这个,他喜欢那个,你有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
“白九曜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元昭见白九曜情绪异常激动,是真的害怕了,他心翼翼的走上前想要握着白九曜的手,却被狠狠的甩开,“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帝君,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提了,你别赶我走。”
白九曜眼里泛着泪光,神情酸楚,“可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刀扎在元昭的心坎上,也像一只无情的手,将白九曜隐藏着、不愿见人的伤□□活撕扯开来。
白九曜眼睛猩红,“元昭,你是很好,哪里都好,可这些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也麻烦你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不要带着你对初九的歉意来补偿、侮辱我了,好吗?”
“你也不要再对我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了,那本就不是给我听的,我,也不会再信了。”
元昭听着这些话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的眼泪一股股的流着,可看着眼前满眼决绝的白九曜他大脑一片空白,一向善谈的他竟然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你今日出了昆仑山的门,爱喜欢谁喜欢谁,爱念着谁念着谁,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元昭听着这些话,完全不像是从白九曜嘴里出来的,明明自己刚刚还在他的怀里醒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心口骤然传来一阵阵的绞痛,疼得他额上渗着汗珠,他捂着心口摇晃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白九曜强忍着泪,“走吧,回天族去吧。”
元昭锁着眉头,扶着门无力的坐在地上,他胸口起伏,急促的喘着,本就哽咽着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现在更是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了。
白九曜别过脸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蹲下身喂他吃了一粒丹药,他本身又不善言辞,道别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索性也就不了。
元昭知道这一别怕是再也没机会见了,便挣扎着拽着白九曜的裙角,无力道:“难道帝君,就没有一丁点...喜欢我吗?”
“就这么,不要我了吗?”
白九曜知道,自己若是不将话的不留余地,元昭兴许还会找上门来,可他张着嘴,违心的话却是如何也不出口。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不能谎?凭什么我就是那个被人耍的傻子?白九曜心中涌上一股怒火,直将他烧的理智全无。
白九曜眼神执拗,这句‘不爱’我今天偏要讲出来,难道临了了,还不能让我找回点面子和尊严吗?
他额头青筋凸起,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容,如今竟也变得有些狰狞了,可直至胸腔涌上一股腥甜,白九曜都没出半个字。
元昭眼睁睁看着白九曜在自己面前口吐鲜血,鲜红温热的血,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血气四溢,直将他的魂儿都吓散了。
元昭惊慌失措的想要爬起来,却被白九曜生生的按了下去。
白九曜擦了擦唇角的殷红,苦涩一笑,“罢了,就这样吧。”
“元昭,我们,就这样吧。”
直到坐在石塌上,白九曜身上都是颤抖着的,本不畏惧寒冷的他,竟也瑟瑟发抖起来。
他将石塌上的兽皮披在身上,听着元昭在门外的呜咽哭声,不知怎么竟也生出了一些委屈。
明明一切都这样好,结果却搞成了这样,白九曜虽心有不甘,可那又能如何,怪就怪在,什么都太晚了吧。
他的心一滴一滴的流着血,仿若元昭抽噎一次,他的心就死了一次,可他再不舍,闹成这样,这局面也是无法挽回的了。
白九曜捂着脸,泪顿时夺眶而出,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想让门外的元昭察觉。
想着,刚刚已经给他吃过丹药了,想必该是无碍的了,白九曜捂着心口,看着那扇将他和元昭隔开的门。
结束了。
这荒唐的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错的,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白九曜回想着自己和元昭自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幕都是锥心的疼,每一幕都叫他伤楚绝望。
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白九曜苦笑,看吧,自己骗自己有什么用?有谁会陪着你一起演戏呢?
白九曜,你活该!
这回好了,自己既已将人赶走,想来以后,便再也不会患得患失的猜疑了,更不会无缘无故的生气了。
白九曜的泪滴答滴答的落在衣襟上,他也无暇顾及,想着,以后就再也见不得他了。
也终于,能做回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