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挑高足有三米的空荡客厅里, 回旋着两个男人的声音——
玖弎......
玖弎......
弎......
玖弎只觉得。
空气里的每一粒微灰尘,都顶着尴尬二字在她周遭漂浮。
她无助地想。
如果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认出她。
或许她还可以负隅顽抗一下。
他认错了人,她不是玖弎。
结果。
被两个人同时认了出来。
尽管她只认识六子哥。
另一个她不认识。
但, 人家显然知道她, 也认出她来了。
这就像皇帝的新衣。
被孩看穿了, 还叫出了真相。
这戏, 她便实在没法再继续演下去了。
瞬间感觉自己就像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
被人看了个精光。
玖弎涨红了一张脸,对六子略一点头,迟疑地,轻轻叫了声:“六子, 哥?”
这个时候。
不等六子回应。
不给周子翔刨根问底的机会。
千年戏精毕景帆登场了。
只见他皱起眉头, 一脸严肃。
夸张到甚至抬手搓着下巴细细量她。
末了。
方才如梦初醒地悠悠道:“怪不得,我在哪见过你。”
然后他若有所思, 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桃花眼, 用只有玖弎才能听出来的戏谑调侃口吻, 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她的伪装:“原来你是玖弎啊!”
完,他对一头雾水的六子和周子翔解释:“她来给我姐的孩子当中文家教,简历里的名字叫玖芊忆。我总觉得她面熟,却也没往玖弎身上想。还真是,给你们这么一,我才认出来, 这不就是玖弎么!”
六子:“......”
周子翔:“......”
玖弎:“......”
台下观众一片默然。
他却像演上了瘾。
又带着抱怨的口吻对玖弎:“玖弎, 你改了名,我可没改啊!我变化有这么大么!至于到现在你都没认出我来?”
玖弎:“......”
心里骂着操他祖宗十八代, 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胡诌台词的功力。
不过短短两段话。
就在六子和那个他她不认识的男人面前。
将她成功塑造成了一个——
明明认识曾经合作过的毕景帆导演。
却假装不认识。
对于毕景帆导演因为她改名而没能认出她来,也不点破。
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脸皮厚的在他家里当家教的。
心、机、女。
好在。
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
就在她双唇紧闭,一时不知要如何当着外人同他开撕的时刻。
那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开口了。
调笑着对毕景帆:“你丫还好意思问人家?!没认出你来, 当然就是不想认出你来了!估计从拍你片子开始就嫌弃你,一直嫌弃到现在!还导演呢,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么!”
难得被周子翔如此精准反击。
毕景帆:“......”
玖弎暗爽,投给周子翔一个知己相见恨晚的眼神。
被毕景帆半路拦截。
换成了今天就是你丫忌日的眼神,送给周子翔。
冷场。
气氛一时尬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六子试图站出来缓解氛围,笑着:“你们这缘分,可真是太不一般了!”
玖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
似是在鄙视这太不一般的缘分。
冷场继续。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季阿姨拉着午睡刚醒的Davie走过来。
看见玖弎,刚想对她声抱歉,孩子起晚了。
再一抬眼,看见门口破天荒站那么多人,她便没好意思开口。
Davie揉着惺忪睡眼对玖弎:“橙子老师,不好意思我睡过了。”
玖弎赶紧迎上去:“没事的,老师今天也迟到了。”
着牵起Davie的手,一起往书房走去。
如释重负一般。
季阿姨也跟在后面离开了。
身后。
三个男人目送她们的背影走远。
毕景帆对六子:“先上我书房坐会?”
六子点头好。
三个男人穿过空寂的客厅,往楼上走去。
见周子翔跟在后面,毕景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周子翔扬起一张犯贱脸:“不走。”
毕景帆:“......”
三人脚步哒哒踩上实木楼梯。
周子翔又作死地补充:“就那个玖弎,我这一堆问题等着问呢,没问到之前,我都不走。”
毕景帆:“......”
楼下Davie的书房里。
玖弎强装镇定地给Davie上课,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根本没办法集中。
Davie平安夜在学校玩得太兴奋,整夜基本都没怎么睡。今天下午这觉没补透,迷迷糊糊的,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盹。
也没心思听课。
玖弎见状,干脆:“Davie,我们去外面玩雪吧,好不好?玩一会再回来上课。”
Davie一听要出去玩雪,登时来了精神,身子立马也坐直了,连连点头:“好!好!”
玖弎:“那你去找季阿姨换身衣服,穿厚一点,戴上手套和帽子。”
还没等玖弎完,Davie一下就没跑影了。
玖弎很快穿好衣服,在玄关处等他。
屋子里暖气烧得太足,玖弎穿着大羽绒服,热出了汗。
等了好一阵,Davie才被季阿姨领着走出来。
全副武装到牙齿,从上到下只露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看见玖弎,他兴奋地:“我都换好了,可以出去玩啦!”
季阿姨追在后面喊:“当心!”又不放心地叮嘱玖弎:“玖老师,孩子疯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您多照看着点他!”
玖弎:“好的。您放心吧。”
一出别墅大门。
来到花园里。
呼吸着雪后山间清甜的空气。
看着脚底眼前一色白雪。
玖弎直觉自己也被这雪净化了。
身体里污浊的东西都随呼吸排空。
无比轻松自在。
就连刚才被认出来时的尴尬,以及这层薄如纱翼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毕景帆会如何疯狂反击,都没所谓了。
随便吧。
反正她也知道的,被认出来,不是早晚的事么。
墨迹了这么久才戳穿她,大概对毕景帆来,已经十分不易了。
雪地里,Davie兴奋地像只兽。
随处抓一把雪,朝天空扬起来,看雪粒拉成一片白幕,纷纷飘落。
人也跟着蹦跳着,去追那落雪。
“Davie,”玖弎收回思绪,拍了拍手叫他:“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Davie好,瞪着大眼睛问玖弎:“要怎么做?”
玖弎:“咱俩先推一个大雪球出来。”
着,她找了块花园里积雪多又干净的地方,和Davie一起滚雪球。
眼看着手里的雪球一点点变胖,玖弎对Davie:“咱们堆个大点的怎么样?”
Davie当然愿意,戴着黄色手套的手覆在雪球上,咯咯咯笑着和玖弎一起往前推。
花园里的积雪没人动过,十分蓬松。两人一边滚雪,一边拍,砸实手里的雪球。
玖弎一时玩得兴起,偷偷攥了个雪球,趁Davie不注意,砸到了他身上。
Davie遭遇偷袭,尖叫了一声,大喊:“我要变身雪人机甲!”
旋即开始了他的疯狂反击。
手胡乱抓起一捧雪就往玖弎身上撒,玖弎躲闪不急,满头满脸的白雪,还有丝丝粒粒掉进了后脖颈里,冰凉透心。
她“啊”地叫出声,笑着又搓了个雪球往Davie身上砸回去,Davie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躲,最后还是挨了一弹。
空旷静谧的大园子里,女人和孩子的尖叫闹声异常清晰悦耳,断续飘进二层书房。
毕景帆正坐在大转椅上和六子有一搭没一搭着话,听见声音,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映入眼帘的,是雪后夕阳下,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在大花园里追逐玩雪的场景。
原本一片雪白的花园,被他们踩出一串串黑脚印,中间裂出道细长深纹,连接一个硕大的雪球。
两个人跑了一阵玩累了,干脆齐刷刷睡倒在雪地里,然后爬起来,回头看自己刚才陷在雪里的印子。
不知女人对孩了什么,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半扬着脸,呈给他一张从未见过的笑靥。
盛绽如夏花。
接着,两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开始继续滚雪球,滚出一大一两个,女人抱起较的那个,摞到大雪球上面当雪人的脑袋,刚摞上去,脑袋裂开成两半,一半掉下来,只剩另一半留在身体上,女人朝孩做了个大哭的鬼脸,然后笑着,又继续加工起来。
毕景帆痴痴看着,不期然的,眼前飘落起十年前的那场春雪,也是这番白茫茫的景象。
。。。
放完寒假,刚开学的第二天。
这个城市因为一股西北向南刮来的冷空气,遭遇了几十年一遇的倒春寒,竟簌簌落落的飘起雪来。
那雪下了一天一夜,大到需要全校学生离开课桌,出动扫雪的程度。
相对于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接到任务后的兴奋不已,整个高三从老师到学生,对后勤部作出的这个决定都十分抵制和不满。
老郭作为年级组长,甚至主动出面与后勤部协调,要求高三继续在教室学习。
僵持之际,恰巧被经过的校长撞见,一句“高三怎么了,高三学生不用在学校里走路吗”,将老郭怼了回去。
就在老郭垂头耷脑回到高三年级组,准备通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已经被漫天白雪催生出强烈创作欲的毕景帆,在楼道里拦住了老郭,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地对他:“郭老师,既然学生都得去,那咱就把这事整得有意义一些。您想,这应该是全体高三学生在学校里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您看给组织动员一下,除了扫雪,也可以借着雪景,给学生们拍一些集体照啊,合照啊什么的,让同学们调整放松一下,既有纪念意义,而且,还有助于解压。”
郭老师听他长篇大论完,知道他不过是想让学生当群众演员,好给他的片子抓拍一些难得的雪景,当然,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衬托玖弎。
但他也觉得毕景帆得不无道理。
毕竟,再有短短几个月,这些学生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让他们在这雪中校园里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确实也还蛮有意义。
他不做声,便是默许了毕景帆的提议。
毕景帆见状,赶紧下楼去准备拍摄任务。
刚踩下两级台阶,眼角扫过一个人影。
抬眸再看,竟是玖弎。
毕景帆拍了她这么久,已经基本可以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判断她情绪的起伏变化。
见她有意低垂眼帘慢悠悠走着,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便明白了。
她应该是刚刚在上楼时听见他和老郭话,为了避开他们,故意放慢了脚步,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往楼下跑,撞了个措手不及。
他的唇角微微扯动,本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她交代一下拍摄内容。
又怕太刻意的拍摄引起她的抵触。
多看了她两眼,毕景帆终究什么也没,和她擦肩。
卷起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她的耳廓。
没多久,整个高三年级都加入了名义上的扫雪大军。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校园里,一下子就像瘌痢头上生了无数跳蚤,蹦跶的人直眼晕。
不同于学弟学妹们干得热火朝天,绝大部分高三学生都在酱油。
让毕景帆恼火的是,玖弎便是全场酱油的最彻底的那个。
连外套都没穿,穿身校服就下楼了。
明明知道摄像机对着她,还将两手抄在口袋里,像是极为嫌弃那操场上的积雪,连沾都不愿沾一下。
身边,已经陆续有同学从象征性的扫雪转为开始认真玩雪。
也有老师,举起手机给同学们拍照片和短视频。
然而这一系列轰轰烈烈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颗倔强的松,在雪地里孤傲孑立,冷眼看着周遭闹哄哄的一切,刻意避开所有的手机镜头。
难得有同学想找她一起拍照,她只消轻轻一摇头,便拒绝了所有善意的邀请,连嘴都懒得动一下。
到后来,她干脆站到了操场主席台后面的背光处,宁愿忍受着刺骨阴冷的风,也不让毕景帆拍到她的正脸。
六子在摄像机前朝毕景帆摇了摇头。
她呆的那地方太暗,雪天光线刺眼,长焦的光圈很难给,人也只露半个身子,拍出来的画面不好看。
直到这时候,毕景帆才反应过来。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让他拍她在雪中参加劳动,和同学一起玩雪,拍雪景照片的画面。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她此刻站在那背光处的内心活动。
你不是想拍带雪景的么。
呵呵。我偏让你拍不成。
此前,她的不配合拍摄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恶劣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
但那些画面都是可以后期人为剪辑调整的,不像今天,这样难得的雪景,完全是老天赏脸,他毕景帆可遇而不可求。
于是。
身处这天地间一片混沌雪白之中,毕景帆此前对她所有不配合拍摄所积累下的怨气,终于在此时此刻到达了忍耐极限。
不远处,男生们正将扫出来的雪往一处堆,已经堆成了一座梯形的山。
毕景帆一怒之下,叫过来两个正在一边堆雪,一边往彼此身上砸雪球的男生,让他们把手里的雪球往玖弎身上砸。
两个男生犹豫了一下,没敢动。
毕景帆冷冷地:“没事,砸吧,拍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