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大局初定 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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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鸿轩一死, 天下大局将定。

    沈清容入邺京后,立即从张侍郎手中取来先帝的血书。先帝在位时,曾言明会立沈清容为太子, 而鸿熹才是篡位之人。

    这样一来, 沈清容就成了继位的正统。

    朝中从来不缺墙头草。看着沈清容入京, 早有诸多大臣顺势而倒。

    只剩下一部分人, 因与太子一党交情太深,仍旧固执地想要辅佐姜赋上位。沈清容将姜赋封做睿王,堵住那些人的嘴后,开始真刀真枪做起了实事。

    第一件事, 是遣人去寻太子。

    第二件事, 是为沈家平反。

    他虽揽下大权、临朝听政,但沈家还背负着“反贼”的罪名。沈家若不平反, 他心里过意不去, 登基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黎云书明白这些, 主动替他搜集着证据。

    人证找寻得大差不差时,王胜忽然来报,“黎大人,殿下请您进宫一叙。”

    入宫之后,黎云书正要跪拜,被他先一步搀住, “你来的正好, 礼部奉上了登基的仪典章程,要有两人随从其后。历来帝王登基时, 那二人多是皇后与权臣。我既未成亲,便想着......”

    黎云书不自觉地攥紧袖口,听他笑道:“便想着今年只留你一人, 如何?”

    谈话时,沈清容一直紧紧抓着黎云书的胳膊,眉飞色舞高兴至极。黎云书见王胜偷偷朝这边瞥,敛起神色,“殿下。”

    她目光向下一扫,沈清容后知后觉松开手后,听她轻道:“都是要登基的人了,该行的礼数还是得有,不必如此客气。”

    沈清容亦看向了王胜,以及一众偷偷觑向这边却不敢吱声的宦官。他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情想和黎大人单独聊聊。”

    待众人走后,黎云书无奈道:“你知道身为君主该用什么称呼自己吗?”

    沈清容弯起眼角,“不知道,你来教我吧。”

    “......”

    她知沈清容是在笑,收回了话题,“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若让我兼任那一个身份,我不愿意。”

    “为何?”

    “古来礼制设立皇后与权臣陪同,乃是表达对百官拥簇的感激,希望后宫和睦、朝中太平。这位置代表的是你的态度,你让我一个人立在那里,外人只会觉得你是个为情所困之人,他们又用什么理由来信任辅佐你?”

    黎云书见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将手搭在他手背上,“那两个位置必须有人。最好的方法,是把一个位置让给为你天下的天锋军首领,另一个位置给朝中的太子旧党。你找谁都行,但不能是我。”

    他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你为我做的一切就不算数了吗?”

    “选仪典之人,是大局;你我情谊,是私情。”

    话之时,沈清容悄悄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黎云书正要提醒,他道:“这里没人看着,你继续。”

    那人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温暖而轻柔,像有羽毛拂过她心尖。黎云书不由自主地缓下声音,“朝中仍有不少人亲附姜赋,但他们不见得想与你为敌。你好好待见,自然能笼络不少力量。而天锋军将士随你征战这么久,功劳比我要大得多,万不可怠慢了。”

    沈清容靠在她身旁,指尖沿着她的掌纹划过,一阵酥麻顺着掌心传遍全身。

    “我知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设想的。”

    黎云书微愣,“那你传唤我......”

    “只是怕你会不高兴,想听听你的看法。”他笑得很开心,“果然与我一样。”

    黎云书没来得及回应,颈旁传来点点凉意。她心绪一晃,便觉他吻过脖颈,附耳轻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这次我不想委屈你。”

    她无奈,“殿下,大局为重。”

    “所以我翻遍章程,替你找到了另一个职务。”他将她的长发别至耳后,扳过她肩膀,认真地看着,“他们,要有一人代表百官为帝王宣读颂词。你是整个京城公认最清正的清官,这位置给你很合适。以往的颂词多是臣子表明忠君心志,由那人带领众臣宣誓,这次我想变动一下。”

    黎云书微微睁大眼,见他笑得温柔,“你要告诉他们,效忠的不是我,是天下百姓。颂词由你来写,至于宣誓,我会和大家一起。”

    她回过神,“好。还有吗?”

    “还有......”

    沈清容敛睫上前,轻吻在她唇旁。

    气息交织。

    情丝渐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浅浅的缠绵,在试探中触碰着久违的情感和心绪。

    她望着金碧辉煌的房梁和圆柱,正怔神着,听他附耳轻道:“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想娶你。”

    她眼睫颤了颤,如湖泊一般的双眼泛起细碎的光,双唇抿得极紧。

    “可我不愿做第二个昭妃。”

    “你本就是朝中权臣,是黎云书,而非某一人的妃嫔。若让你重蹈覆辙,我会后悔一辈子。”沈清容捧着她的脸,认真道,“这世间没人支持昭妃,但我会支持你。”

    黎云书拥住面前之人,静默看着殿内一切。

    “多谢。”

    *

    沈家一案本就是冤案,卷宗上漏洞百出,平反并未消耗多少时间。

    剩下的时日,黎云书将她和昭妃一并整理的律令上奏,请求更替。

    礼部的人还在固执己见,“祖宗之法畅行多年,怎能变就变?”

    黎云书一一辩驳了他们,字字铿锵,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沈清容摆手,“律典既是为了稳定秩序,自然也要顺应时代,一味固守反而愚昧了。就按照黎大人得去做吧。”

    他向着她,黎云书却不敢有分毫放肆。

    这是她想做的事情,是昭妃一生都想去拯救的事情,也是能造福全天下百姓的事情。

    所以她找到沈清容,“我可能还需要一些人手......”

    不等她解释缘由,沈清容道:“你自己挑,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大邺朝中百废待兴,六部都需要重新考量,沈清容每天批奏折要批到凌,正忙得不可开交。黎云书知道他的情况,领了人后没再扰,张贴告示向百姓征求修改律典的意见。

    布告一贴出,百姓们都震惊了,“向我们征求意见?这怎么可能?刑部是着玩的吧?”

    可当他们在街巷中看见黎云书的身影,看见她拿着纸笔领人挨家挨户问询时,他们振奋了。

    他们把自己心中认为不平等的事情一一举例,七嘴八舌地议论:

    “黎大人,以后百姓与官员犯法都会受到一样的处罚吗?”

    “我们控诉官员还会挨吗?”

    而其他分不清刑部和礼部的百姓,则懵懂地问:“会不会影响科考啊?黎大人这般厉害,是不是代表更多的女子都能入朝为官了?”

    她一一回应,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认真点头道:“一定可以的。”

    细想来,距离她中举已有三年。

    今年恰是乡试之时。

    因为战乱,八月秋闱被推迟到了十月。沈清容登台后,科考照常进行,民间十分热闹。

    邺京的考点由刑部之人监视。黎云书任职巡查,惊觉今年参与乡试的女子竟比往年翻了一倍,十三道之中更有两位解元是女子。

    等乡试结束后,黎云书立在昭妃墓前,心道:“孟姐姐,你看见了吗?”

    昭妃不喜欢束缚。当年与黎云书闲聊时,她曾希冀自己死后能化为灰烬,去往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尸身都辨不出形迹。

    在黎云书的一意要求下,沈清容保留了昭妃宫中旧址,牌位没有设在皇陵之中。他们单独找了片山头垦作陵园,为昭妃立了第一块碑。碑上的她不是以妃嫔身份出现,而是大邺第一位敢于冲破身份牢笼、第一个在朝堂上为女性发声的女子。她是孟棠吟。

    当时沈清容批改奏折批到吐血,没有时间陪黎云书去看,她身旁只有黎子序和一群工匠。黎子序左右望望,十分不解:“这么大的陵园,就为了昭妃娘娘一块碑吗?”

    “她只是个开始。我希望千秋万代中愿意为大家做出贡献的女子,都可以葬在这里。即便人已经不在了,这份精神也能够流传下去。”

    黎云书替孟棠吟上好香,认真祭拜洒扫。

    “包括我。”

    如今她在昭妃坟前虔诚三拜,拿出在狱中列举律典弊病的书册,一页页烧着。

    “这一页的律令,已经被我改了。”

    “这一页的条目......他们仍在争论,我会努力服他们的。”

    修改好了的律条都被她烧成了飞灰,未来得及修整的则放在另一旁。黎云书等最后一簇火苗熄灭,缓缓起身。

    “你看,有越来越多的人追上来了。”

    “我们设想的一切,总有一天会实现。”

    *

    北地,天气转凉,营帐内升起了炭火。

    “太子殿下既是大邺人,想必要更怕冷些,务必好生招待。”

    蛮人首领勒先吩咐着,又往太子所在营帐中一瞧,低道:“还是不愿意答应吗?”

    “这人仗着自己是大邺太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凭着印章想让我们送他回国。弟兄们本想和他商量协同发展大计,他非这是叛国,怎么也不肯答应。”那蛮人嗤了一声,足尖往草地上狠狠一踢,踢起大片灰尘,“神气什么啊,他再有身份,如今不也只是个阶下囚?”

    勒先是姜鸿轩生父的弟子,颇受姜鸿轩思想的影响,一心想借此攻占大邺。他比其余的蛮人首领更通透些,懂得好言相劝,也更有耐心。听了属下的禀报,勒先道:“我知道了。备上上等的牛羊肉和奶茶,我亲自去营帐中一趟。”

    太子为了彰显自己的高贵,已经好几日没有吃饭了。

    勒先进营帐时,他语气极不好地开口:“如果是劝降,或者想让我听从你们北蛮的话,就请出去吧。”

    勒先笑了下,“太子殿下多虑了。我们只是担心殿下身体,备了些吃食而已。”

    他没有过多停留,将东西放在桌上便离了帐。

    未过多时,饭菜的香气幽幽勾住了太子的鼻尖。

    饿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到口的馅饼。

    太子与菜肴对峙许久,见账内没人注意,心道:“孤就悄悄吃一点,没人会注意的。”

    ——由此落入陷阱之中。

    既然是欲望,岂会因“一点”就能满足?

    正如他口中的食物,正如蛮人的野心。

    正如一代又一代,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