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一朵雪花(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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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景没有阻拦辛翎,而是沉默地将匡明带回无上宗,掌门真人得知匡明竟去截杀夏月,对此大发雷霆,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徒弟为何会如此愚蠢,原本此事已到此为止,可匡明这样做,岂不是将他摆在风口浪尖?若是不处置,自己身为掌门真人的威严往哪里搁置?

    饶是这样,掌门真人终究是心疼徒弟,轻飘飘杖责两百下,这对修士不过皮肉外伤,将养数日便能好全乎,又不伤及根骨,可匡明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他敢这样对夏月,谁能保证跟他交好之人能全身而退?

    这其中少不了凌波在推波助澜,她喜欢瞧热闹,消息灵通,人缘也很不错,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凌波仙君与了了仙君走得近,捧着她还嫌不够,谁敢触霉头?

    魔王宿锦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获得了了恩准,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只不过脚上仍然铐有冰链,他无法离开了了太远,之所以放他出来,是因为了了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喜欢处理日常琐事。

    她只不让师姐再照顾自己,又没不要别的仆人,宿锦模样漂亮,嘴巴又甜,会弹琴会唱歌还会洗衣做饭,这几千年的岁数总归不像是太离活到了狗身上。

    宿锦心底恨得牙痒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有些瞧不起了了,修士入道,最关键的一件事便是辟谷,凡间食物难免蕴含杂质,吃下去对于修行并无帮助,可见此女天赋虽是前所未有,修行方式却愚蠢至极。

    不过宿锦当然不会提醒,她吃下去的食物化为杂质沉淀于仙骨之中,如今看不出什么,等到她突破渡劫便会发现异样,到时他再来笑话也不迟。

    为了早日看到了了丢人现眼,宿锦变着法样做菜,了了喜欢甜口,他便绞尽脑汁做给她吃,等着她发觉异样的那一天。

    得知自己仙缘断绝,最终只能衰老死去时,了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住这张不会哭不会笑,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吗?

    越是天赋惊人的修士,对于体质要求便越高,杂质堆积过多,注定无法成仙,到时的场景一定会非常美妙——宿锦认为那将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满足,因此他愿意纡尊降贵留在了了身边,毕竟了了并不难伺候,大多数时候宿锦都得不到她的注意,她每日除了练剑,便是按照无上宗藏书阁的秘籍研究术法,其天资之优越,连宿锦这样的天生魔种都觉可怕。

    冰链拖在地上,叮当作响清脆动听,每当这个声音响起,便是宿锦进房,他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微甜的橘子茶与一盘蜜橘饼,阿映坐在书桌前捏着毛笔学画符,看见宿锦进来,开心地蹦到他身边:“宿锦叔叔,今天我们吃什么点心呀!”

    宿锦露出笑容,“今天是橘子茶和蜜橘饼,都是用都山派送来的果脯做的。”

    他的双纤细美丽,一个茧子都没有,斟茶时无比优雅,堪称一幅极美的画,但了了并没注意,直到现在她都还不能够适应人类的审美,宿锦再美,在她面前献殷勤,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阿映举起一只,摸走一块蜜橘饼,宿锦发觉了了一直在往外看,问:“姑娘在看什么?”

    换作平时了了不会理他,今日却破天荒回了一句:“师姐择道了。”

    宿锦心想,该不会是在大话吧?修士择道再正常不过,很多人甚至是一觉醒来便有所感悟,凌波远在其他山头,即便真的择道,了了也不该感应到,多半是在吹牛。

    他笑着:“姑娘品品这橘子茶,酸甜可口,你一定喜欢。”

    橘子茶倒进琉璃杯中,了了不喜欢热食,这壶橘子茶宿锦也是放凉了才敢拿过来,见了了端起琉璃杯,他心头竟生出些许忐忑,起来他也不是没试过在食物里做脚,但第一次便被了了发现,随即她好好教训了他一番。

    不仅将那份加料的食物灌进了宿锦肚子里,还无情地折断他的四肢,而后他颈上扣了一条冰链。那种屈辱感,宿锦此生不想再尝试,被锁住的脚不算什么,可冰链扣在脖子上,难道他是畜生不成?

    打那之后宿锦再不敢动心思,了了没有警告过他什么,是他自己投鼠忌器,总觉着要是真敢再下毒,了了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他没有察觉的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已经渐渐忘记自己当魔王时是如何呼风唤雨无恶不作,反倒开始适应身为奴仆的身份。

    毕竟无上宗的日子寡淡又寻常,宿锦无事可做,只能将全部心神倾注于了了,阿映太,他可不像太离,会对这么点大的丫头有兴趣。

    了了没有将一壶橘子茶喝完,她看着并不像大胃王,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吃多少,每回宿锦送来的食物,但凡和她心意,从不剩余。

    “橘子茶不好喝?还是蜜橘饼不合胃口?是不够甜?”

    宿锦接连问了数个问题,他想自己在烤蜜橘饼时,已经特意额外多加糖,不该不够甜才对。

    了了没理他,大约半柱香后,宿锦明白了了为何留了一半,因为凌波来了,还带着真仪。

    她激动地向了了讲述自己择道的经过,自门派大比至今共有三月,凌波不敢偷懒,每日辛勤修炼,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杂念消除后,她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而是持之以恒继续修炼,尤其是真仪这个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天赋极佳,凌波真怕自己被赶上,愈发绷紧。

    结果就在今日,她给真仪缝补刮破的衣服时,忽地有了灵感,心念一动,便择道成功。

    “师妹你看!”

    凌波开心地向了了展示自己的道,她摊开心,让了了看见牛毛般的细长银针及穿在针上的线,“我喜欢做衣服,并不只是单纯地爱漂亮,了了,你能明白吗?我就是喜欢,就像你喜欢吃甜的,真仪喜欢睡懒觉一样。”

    随着凌波话音落地,细针以极为霸道之势钉入墙面,一根丝线连接两根针,眨眼间织出一张针,寒光微动,尖锐无比。

    真仪非常捧场,叼着嘴里的蜜橘饼鼓起掌来,阿映跟着她学,两个人四只巴掌拍的啪啪响。

    谁知下一秒,针便被冻住,瞬间变得脆弱无比,碎成一片。

    凌波丧气极了,以为师妹瞧不起自己的道,毕竟以针线为道,修仙界怕是前所未有,似乎有点家子气。

    “修为不够,略显寒酸。”

    宿锦暗忖,这只是“略显”?这根本就是非常寒酸,两根细针能起到什么用,修为稍高的修士便有罡气护体,这点细针怕是连皮肉伤都造不成。

    了了是想让师姐不要得意忘形,可凌波神情失落,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还算不错。”

    这倒也不是安慰,刚择道便能大杀四方者少之又少,了了觉得师姐很有潜力。

    凌波问:“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我我真的还不错?”

    阿映握着拳头:“要有自信!我就是最强的!我一定不会输给别人!我最厉害!”

    这么个豆丁,喊出如此有气势的口号,难免叫人觉得她盲目自信,凌波不敢想象师妹这样的人收徒,会教出什么样的孩,而真仪看着阿映却是若有所思。

    在献出甲子之身前,她曾在太离身边见过名叫阿阮的女子数次,阿阮跟她还有师姐都不一样,是个温柔羞怯,甚至有些胆拘谨的女子,有点像含羞花,哪怕一阵风轻轻吹过,也会将花瓣闭合。

    话细声细气,以夫为天,美丽且任人摆布,别是自信,就连大声话都不曾。

    若非知道阿映就是阿阮,真仪不敢相信同一个灵魂,竟能养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转念一想,好像不只是阿阮,她跟师姐虽是修士,却也缺乏自信,遇事总要想自己有没有能力,配不配,是否应该让给旁人,不跟旁人抢,师长们不给,她们也决不主动去要,一是觉得自己本事有限受之有愧,二则是,骨子里有种天生的自卑,不敢去跟师兄弟们争,只想安分守己。

    但这种自卑真的是天生的么?如果是,阿映为何性情大变?

    明明刚从泥俑里出来时,还是个怯懦的女孩,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变化就这样大?

    凌波弯腰点点阿映的鼻子:“做人要谦虚,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太嚣张可不好。”

    阿映一溜烟跑到了了身边,抱住她的腿,了了:“等到为人忌惮恐惧时再谦虚也不迟。”

    强者才有谦虚的资格,师姐这样弱,连嚣张的本钱都没有。

    宿锦站在旁边不敢出声,他的表现自然被凌波真仪看在眼中,魔王宿锦修仙界谁人不知?这是最为跋扈邪恶之人,可眼下他却恭顺乖巧,比从前站在黑龙头顶睥睨万物的模样顺眼多了。

    真仪打心底有种不真实的魔幻感,了了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实不相瞒,她也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