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天不见, 又帅了】
十月十五,下元节。
“十月半, 牵砻团子斋三官。”当地习俗, 往往在这一天祭祀祖先、供奉水官。
一大清早,叶凡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 亲手摆好酒肉果品, 冲着叶家的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
村民们也纷纷去到晋江两岸,燃起香烛, 带上糯米包成的团子,祈求水官录奏天廷, 为百姓排忧解难。
李家大灶。
今日忌屠杀, 厨子们昨天就把猪宰好了。
他们从前都是军中的伙夫, 即便解甲许久成了李家的私仆,依旧没有改掉从前的豪爽习气。
叶凡去的时候,大师傅正架着火堆烧猪头。
偌大一个柴禾堆, 一边架着三个肥厚的猪头,炙热的火舌蹿了两尺高, 燎得猪皮黝黑。
叶凡凑过去,抽了抽鼻子,“范叔, 这味儿是不是糊了?”
“不碍事,就得可着劲儿烧,猪毛烧没了才干净!”大师傅姓范,是个黑黑胖胖的中年汉子, 笑起来的时候下巴上的肉一颤一颤,十分可亲。
他的力气很大,手臂一转,三颗猪头齐齐换了个面,黑洞洞的猪鼻子刚好对着叶凡。
叶凡拿棍戳了戳,一脸坏笑,“待会儿就吃了你。”
“郎爱吃猪鼻子?”大师傅擦了把汗,把横木交到帮厨手里,“侯爷先前吩咐下来,三对耳朵给你留着。”
叶凡听到这话,不由地怔了怔。
他确实喜欢吃猪耳朵,从就喜欢,用他的原话就是“脆生生的,不油又不腻”。没想到李曜会记得,还特意吩咐厨房给他留着。
叶凡心里甜甜的,美滋滋地去找前男友了。
今日,北山校场恰逢大操,兵士们精神抖擞,喊声震天。
不用叶凡带着,胖团、白鹿、鹅仔们自己早就跑来看热闹了。
兵士们一喊,它们也跟着凑热闹,几个月下来汉子们都练出来了,既能抗住李曜的冷脸,又能抵挡住萌物们捣乱。
也是不容易。
家伙们看到叶凡过来,纷纷围拢到他跟前。
鹅仔们这时候已经是大白鹅了,不知道是不是学了叶凡光长心眼不长个,愣是比同龄鹅了一大圈。
明明没喂过几回,它们却最喜欢叶凡,每次见了都张着翅膀往他身上扑。
“嘿,大仔二仔,住!”
叶凡跳着脚躲闪,他刚换的衣裳,特意穿给李曜看的,可不能弄脏了。
胖团“听”到他的心思,捂着嘴咻咻地笑。
它把这个消息悄悄分享给白鹿,驴子模样的白鹿抖了抖耳朵,眼睛里闪过金色光。
李曜看到心上人,严肃的脸不自觉缓和下来,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李三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奇地捅了捅身边的人,“你有没有觉得,叶郎才是兄长的亲弟弟?”
旁边站着的是李四郎,比李三郎还要一岁,却比他要高上半个头,生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他扶着腰间的佩剑,面容端肃,“底下的将士都在看着,三兄当为表率。”
李三郎翻了个白眼,辛辛苦苦把这家伙从晋州带回来,原指望着他替自己挨点揍,没成想这家伙比兄长还古板。
唉!
李曜越过李三郎,目光放在李四郎身上,“好生看着,鸣钟之时便可歇下。”
“遵命!”李四郎抱拳,恭敬地应下。
“今日灶上做了杀猪菜,你也去用些。”
李四郎顿了顿,“谢大兄。”
李曜拍拍他的肩,语气更为和缓,“你刚回来,慢慢适应,不必心急。”
“……是。”
李四郎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还有好奇,大兄似乎变得不像从前那样可怕了。
李三郎卜愣着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颗心拔凉拔凉的——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吧?一定是吧?
然而,无论是李曜还是李四郎,都没有照顾他敏感的心灵。
李曜脚步轻快,直奔叶凡而去。
李四郎好奇地偏了下头,看向那个清清瘦瘦的少年郎。
——这就是阿娘的那个人吗?
——看上去的,不像很厉害的样子,大兄为何这般重视他?
李曜走向叶凡,双腿修长,步伐稳健。
叶凡歪了歪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又变帅了——其实只有一宿没见而已。
唔……
没事儿穿什么黑衣裳,不知道你穿黑的显着格外高大俊郎、英武不凡吗?
亏他还特意扮了一下,这样一比,显然是输了。
叶凡酸溜溜地揪了揪李曜的衣领,又拽了拽腰带,亮闪闪的束袖也没放过——能看不能吃什么的,最讨厌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李曜的心情也不平静。
叶凡今日穿的这身正是那天在帐篷里他准备的。红色的衣衫衬得少年肌肤白嫩、眉眼精致,看在他的眼中,即便是鼓着脸气乎乎的样子也是那般可人。
这是他的少年。
是他的人。
李曜心中满是疼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叶凡的手,大步离去。
叶凡跑着才能跟上,偶尔跑得急了就会撞到他身上。
少年的身子清瘦柔软,贴在他硬梆梆的肌肉上,引得人心旌颤动。
李曜就像故意似的,快两步慢一步,由着他撞。
“搞什么?”
“鼻子都撞疼了。”
“魂淡,慢点!”
“唔……”
叶凡嘴上抱怨,身体却诚实极了。
诚实地贴到人家身上,黏糊糊的,不肯分开。
这一日,北山校场新来的指挥官格外严格,士兵们也热情高涨。
一声高过一声的口号回荡在高地上,村子那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一颗黄澄澄的面果脱离树干,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孩子们下了学,正在坡上浇蘑菇,眼尖地瞧见了,不由大喊:“果子掉了!”
随着这声喊叫,更多的面果从树上掉了下来。
孩子们吓坏了,纷纷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是、是不是坏掉了?”一个孩子怯怯地。
所有的孩子都担心起来——大人们了,这些都是粮食,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万一坏了可咋整?
关二兄弟也在,家伙们这些日子都在叶家吃住——叶二姐喜欢孩子,叶凡特意把他们留下就是为了宽她的心。
关二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一定是熟了,就跟舅舅家的柿子一样!”
上个月事情多,忘了摘柿子,关二和锤子在树下闹,碰得树干摇摇晃晃,熟透的柿子掉下来,砸了他们满头满脸。
家伙们浑不在意,还觉得是“天降美食”,拿手抹着吃,美极了。
听了关二的话,锤子点着脑袋应和,“对,郎了,果子熟透了就会掉下来。”
“走,咱们去看看。”
孩子们彼此鼓着劲儿,心翼翼地走到谷地中。
面果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噼哩啪啦往下掉。
它们可不像柿子,不仅个个都有椰子那么大,晒干之前比椰壳还要硬。
孩子们被砸得呲牙咧嘴,一个个抱着脑袋乱蹿。
这样的举动使得更多的果子掉了这下来。
就这样,面果树在黄土地上的第一场丰收,建立在了孩童们的尖叫中。
不用叶凡,老村长就把村民们组织起来,摘,哦不,捡面果。
面果壳硬,不怕磕磕碰碰,关大郎把榆树庄的手推车全都借了过来——其实都是关五郎做的——大伙七手八脚地往车斗里装。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响,眨眼的工夫就装满了几大车。
叶凡家的院子放不下,只得拉到北山校场,李曜特意把地方腾出来,专门让他晒面果。
***
就在大伙忙忙碌碌收果子的时候,袁二娘却起了坏主意。
她游走在村民们之间,明里暗里地听着这些面果树的来源还有种植方法。
村民们心思淳朴,又见她住在叶家,能的都了。
袁二娘一一记下来,找机会把消息送了出去。
袁秀才收到她的信,又添油加醋写出一封新的,通过特殊的联络方法送往京城。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李曜的眼。
这种事阮玉办起来轻车熟路,顺藤摸瓜,很快就弄清楚了上家的身份。
“是兵部侍郎,沈雄。”他灌了口茶,迫不及待地,“侯爷,用不用先把袁人渣做了?”
“不必,切勿草惊蛇。”
李曜微抿着唇,脑中慢慢捋着那沈雄的过往,丝毫不起眼的一个人,李家同他并无恩怨,这样看来,真正谋划这件事的并非是他。
阮玉叽叽喳喳地:“我还查到,袁人渣当初在京城时,姓沈的其实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只不过看他是大宁人,想着当个备用棋子罢了。”
许强冷冷一笑,“没想到吧,这颗棋子不仅用上了,还帮了大忙。”
阮玉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就是不知道那姓沈的上面是谁。”
李曜也在考虑这件事,他之所以决定静观其变,就是为了揪出背后那人。
“无外乎龙亭上那位,或者安州那个,再没别人。”许强倒了杯热茶,推到阮玉跟前。
阮玉根本不理会他的好意,反而没好气地嚷道:“我跟侯爷话,你能不能别老插嘴?”
许强一脸受伤,“玉儿,我刚一回来你就对我这么凶,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呕——”阮玉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抬脚踹过去,“你还是滚回晋州去吧!”
正事完了,两个人肆无忌惮地闹起来。
看着阮玉眉飞色舞的模样,李曜眼前冷不丁晃过李三郎的脸。
他早就发现,阮玉和李三郎长得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越看越像。
***
按照先前好的,帮着看地的村民们都得到了相应的报酬。
叶凡还匀出一些分给了韩家岭的村民们,
他看得清楚,平日里捉个虫,拔棵草,全赖了村民们帮忙,包括这次收果子,若是没他们,几千棵树怎么也不可能三两天就收完。
除此之外,十里八乡的孤寡老人,还有日子过得艰难的人家,叶凡也都送了一些,并耐心地告诉了他们食用方法。
大伙的感激之情自是不必,对待这些果子比铜板看得都珍贵。
村里一派丰收的喜悦,袁二娘却憋了一肚子坏水。
她收到了袁秀才的回信,对方让她想办法搞到一些面果,越多越好。
这下可真把袁二娘难住了。
别看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得了果子,然而大伙就像宝贝似的护着,根本不可能让她偷到。
叶家院子里那些也是有数的,大郎媳妇恨不得一天数八百回,少个渣都瞒不过她的眼。
校场上那些就更不可能了,李曜安排了一个营的兵士守着,到了晚上还有巡逻队在村子周围来回走动,老鼠都占不到便宜。
要不袁二娘心术不正呢,但凡她好生好气地拿东西同村里人换,或者开口向叶凡要,不一定得不到,偏生就要往歪路上想。
这几日她愁得要死,偏偏袁秀才那边还催得急,并威胁,再拿不到就把她接回去。
袁二娘整日里做着侯夫人的美梦,好不容易同李二娘搭上了话,怎么可能回去?
她日夜苦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这些日子,袁大娘看着村子里热热闹闹,越发想家。她往家里递了信,却没人来接,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她从就有梦游的毛病,尤其是精神紧张的时候。袁二娘也知道,她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这天半夜,袁大娘像前几日一样,迷迷糊糊地出了门,晃悠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袁二娘鬼鬼祟祟跟在后面,趁她神志不清,偷偷地拿了两个果子藏到衣箱里。
想了想,又多拿了两个,好让兄长知道她的能力。
袁二娘想着,明天一早趁着大郎媳妇点数之前找个由头,跟袁大娘大吵一架,把她逼回县里。
不得不,这个计划确实不错,袁大娘早就想回去了,叶家人不仅不会拦,还会套上牛车送她一程。
坏就坏在她太过贪心。
拿前两个的时候,白鹿就瞅见了,没算理会,没想到她又拿了两个。
这下白鹿不干了,“呦呦”叫着提醒叶凡。
叶凡没醒,倒是把西屋的李五娘吵醒了。
近来李五娘时不时就要跑过来跟于三娘一起睡,美其名曰“守卫面果”,实际就是瞧上了叶二姐的厨艺,恨不得天天在这边吃。
她自练武,警惕性比较高,白鹿一叫她便醒了,扒着窗子一看,有人正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
她没认出袁大娘,一心想着是来偷面果的,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麻袋往袁大娘头上一套,举着鸡毛掸子抽起来。
娘子边边喊:“招贼啦!有人偷面果啦!”
屋子里的人纷纷转醒。
白鹅也从牛棚里飞出来,嘎嘎地叫着。
村子里的鸡鸭鹅全都被惊动起来,叫叫嚷嚷。
于叔燃起火把,给村子里报信——这是村里约定好的,倘若哪家招了贼,就用这种方式提醒其他人家。
村民们一看是叶家,丝毫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家家户户都开门,朝着叶家而来。
来也怪,袁大娘被了一通,竟然叫都没有叫一声。直到头上的麻袋被揭去,刺眼的火光映在脸上,她才幽幽转醒。
看着一张张或愤怒或惊讶或疑惑的脸,袁大娘懵懵懂懂。
大郎媳妇急急忙忙点了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面果少了!”
于婶同样重视,沉声问:“少了几个?”
“四个!”
四个面果,在村民们的观念中就是四十个西瓜那么大的白饽饽,足够一家人吃整整一个冬天了。
不用叶凡发话,早有厉害的婆子冲进袁家姐妹的屋子,一通翻找,果然从袁大娘的衣箱中翻出了四个又大又圆的面果子。
“怪好的娘子,竟然是个贼!”
也有知道叶、袁两家纠葛的,毫不避讳地骂:“一家子没个好人!”
“不能再留了,把她送回去!”
“对,送回袁家,叫她老子娘好好管教管教。”
袁大娘跪坐在地上,仿佛还没有回过神儿来,愣愣地听着大伙七嘴八舌的指责,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
叶二姐到底不忍心,给她批了件衣裳,扶着她坐到草垫上。
叶凡也觉得不大对劲儿,沉声问道:“那果子是你拿的么?”
袁大娘不是,也不不是,只喃喃地念叨着:“就把我送回去吧,我想回家……”
叶凡同叶二姐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姐弟两个不约而同地看向东边的窑洞——这么大动静都没把袁二娘吵醒,呵呵。
真相如何,他们隐隐地有了猜测。
袁二娘是唯一一个了解前因后果的人,却一味躲在屋子里装睡。
她听到袁大娘挨,听到村里人的咒骂,却不肯帮她解释,只暗自庆幸着,幸亏把面果藏在了袁大娘的箱子里,而不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