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实万华并不介意出以前那些经历。

    虽然现在回望自己的过往会发现那就像是个奇怪的虐文故事，但是实际上经历者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活着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他很难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想自己的经历是多么悲惨，而走出那些时光之后，他也不再会被自己的过往困住。

    那些东西其实都已经变成了可以被当成故事讲出来的平淡过往。

    ——无论看起来是怎样的沉静而“平凡”，万华也是拯救过世界的人。

    但是就算是救世主，也还是会对在自己同位体面前讲自己“悲惨过往”这件事感到尴尬的。

    于是万华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陷入了沉默。

    “不想就别了。”剧本组与医生面面相觑，最后打破平静的却是旁观的福泽谕吉，他的声音平和而厚重，是让江户川乱步依赖的存在，“但是不要吝啬于向我们求助。”

    然而他并不是被万华所依赖的人。

    万华看到一看到福泽谕吉就想起自己曾经教导过的那个剑客，道路为“刃”的家伙锋利得要命的同时却不明白自己挥刀应向何处，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他怎么样了他也只是偶尔想起他，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只是过客。

    到底对于他这样的时空旅者来所有人都只有一期一会的缘分，他也早已习惯相遇与别离。

    想了那么多，万华却只是咽下了最后一口巧克力“不是什么不能的事情。”

    所有的过去都已经过去，也再没有什么不能言。

    ——要珍藏在心底只能留给自己咀嚼的回忆，他一份也没有。

    “我的能力强度达到了一定限度，本来是会和同位体之间发生互斥的，现在能和乱步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是因为我早就放弃了‘江户川乱步’的名字，‘万华’就是我现在的真名，我们并不被判定为同一个人。”

    万华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这个世界是‘江户川乱步’的开始，祂发现了我，祂在重塑我作为‘江户川乱步’的那一部分。”

    “而重塑的过程，就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了。”

    “你本来是不想放弃‘乱步’的。”安静听着万华的话的乱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碧色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同位体”，“所以才没有拒绝身上的时间回溯——可是你为什么会受那么多伤？！”

    而万华抬眼，对上那双鲜艳的、自己曾经也拥有过的碧眼“所有我作为‘江户川乱步’时受过的伤，都会在现在我的身体上重现——这是寻回那个名字的代价。”

    “至于伤没什么不能的——而身为‘江户川乱步’的我，是个被放弃的实验品。”

    万华不想的话谁也不能逼他，最后他只是自己的变化对身为同位体的乱步并没有负面影响便再次岔开了话题，那场对话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坐着轮椅继续算参数的万华简直要把乱步气死了，然而他发脾气的方式也就是把万华边的巧克力全部收走——“好幼稚啊。”万华转着笔感觉好笑。

    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人，但万华就是认为乱步很可爱，最可爱，可能这就是传中的滤镜吧。

    而乱步并不开心，自己的同位体太难搞了，怎么可能有江户川乱步对甜品无感啊？偏偏他面前就有一个，简直打破认知，而且——“明明能吃到？”

    明明很强大了，为什么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或者，为什么不喜欢甜食呢？

    万华知道乱步在什么“因为很浪费。”

    他一心二用地继续计算，也不忘回答乱步的“问题”“最基本的要求是生存，而在资源连生存需求都不一定满足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把心思放到吃好点上面，即使是我也是一样。像你这种红豆麻薯只吃红豆的行为就更别想了，一口食物可能就会决定生死关头有没有那个体力离开危险。”

    他一开始的时候甚至要摸索着抑制自己的思想，因为那些思想消耗的能量可能会导致他饿死在荒原上。

    万华不清楚乱步用自己身上支离破碎的信息拼接出了怎样的故事问出这句话，但是他知道，在那个世界，一口除了甜味什么都不能留下的甜品和一只血淋淋但是能补充能量的兔子，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兔子。

    乱步知道自己错了。

    万华已经是很强大的、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都能吃上甜品的人了，但实际上他喜欢巧克力只是因为补充能量快而已，即使聊胜于无，可有的时候那点能量就是最后的希望。

    他从一开始就不能像乱步一样喜欢甜食，世界没有给他这个权利。

    他们是同位体，而万华最后放弃了自己的名字。

    对异能力的认知，对甜食的无感乱步终于还是选择直接问出口“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

    他看不出来。真是神奇，世界意识是对他的脑子动了脚还是屏蔽了万华身上的信息？他乱步大人居然有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东西！

    万华有些无奈，在降落到这个世界遇到乱步之后的他好像总是感到无奈，而实际上他只是问乱步“你想知道什么？”

    “你受过的伤。”乱步干脆利落，毕竟近在眼前的就是伤口回溯，好不容易等到万华松口当然还是这个比较重要。

    “伤口回溯会从我的双腿开始。”这是三个剧本组都知道的事情，毕竟万华都直接要轮椅了，“更往前的伤口不会出现，那些实验室里面产生的创伤表现的形式应该是我现在的虚弱。实际上真正的溯游现在还没有开始。”

    万华着瞥了一眼一边再次凑过来的太宰，微妙的嫌弃“所以太宰不能和我发生接触，虽然人间失格只是反异能力，但是作为‘乱步’的我是会被影响到的，而我现在的身体禁不起这种层面的能量波动。”

    那些实验的信息是真的被完全抹得一干二净，甚至在万华出来之前两个剧本组都以为他的腿伤乃至所有伤口都是战斗造成的——明明连穿越世界的很多信息都能模糊窥见，唯独那个实验是禁忌。

    最开始的设定里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背锅实验室而已，但穿越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太宰和乱步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列名单，而万华慢吞吞“你们不要再想了那个实验室是脱离世界的‘概念’，”

    更多的信息对于非“行路者”而言只会成为负担乃至污染，万华一带而过“我身上进行的那个实验比较特殊，所以失败之后也没有被直接销毁而是被转到了其他项目——离开实验室之后身上的伤口会在我身上回溯一遍，治疗是没有用的，只能看我当初的愈合情况。”

    最后一句话万华不太想，但是不得不。

    “双腿的伤口持续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当初的条件不好我的膝盖骨被剜掉了。”

    ——被剜去的一双膝盖骨用了过分漫长的时间才得以愈合。

    总有些东西再委婉的措辞也无法掩盖，万华从某种角度来简直可以是过分体谅他们，但是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受伤的人是他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温柔？

    太宰和乱步本来就是可以被称作这个世界智力天花板的存在。

    明明早就有所准备，却还是会在得到肯定时难以接受。

    即使是太宰治也会对面前的过往感到支离。

    ——无法想象这些事情会发生在乱步先生的身上。

    剧本组不约而同地停下这场讨论，获取的信息已经足够安排一段时间，而更多的还是要等万华愿意开口。

    虽然一直都知道万华不是不愿意开口只是对于亲口这些话会感到有点微妙的尴尬——但是即使是剧本组也有点承受不起这样的开屏暴击。

    江户川乱步并不是很有共情能力的人，太宰治更是曾身为港黑干部的人间圣杯，他们两个绝对不是容易被打动的人，面前的如果只是个委托人他们可能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然而他们面对的是另一个江户川乱步，一个连自己本名都已经失去的乱步。

    他们可以从万华身上那些影影绰绰的痕迹里看到无数苦难，而那都是他们的倒影。

    而万华不再开口，只是垂眼再次撕开一包巧克力。

    所以我是在痛苦着的，还是欢愉着的？

    很久很久以前，还拥有着“江户川乱步”这个名字的人在末世里连尘埃都不如。

    作为两脚羊被畜养，靠着那么一点不甘从病痛里把自己拉回。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几乎想把自己的心脏呕出来，而荒原从来公平，并不给流浪者留下哪怕一点安抚自己的余裕。他拖着一双断腿无数次从天灾**里求生，没有时间把自己打磨成合适的样子，就只有把所有的“善”当作废品割舍。实验留下的痕迹刻进灵魂，残缺的异能力让他得以在人间苟延残喘，也把他的精神撕裂到濒临疯狂。

    触目所及都是血红晕染，而他剖出那个温热的名字那颗跳动的心求活。

    他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也不曾拥有。

    少年一次次在镜面的碎片里看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拼不起自己破碎的异能，也拼不起自己支离的灵魂。

    那张曾以为无论如何不能遗忘的脸，也不知何时只剩下一片模糊。

    天火，洪水，地裂，辐射，极温，黑暗，光明

    苟延残喘，挣扎求生。

    他闻到血液在汩汩流淌，听见呼吸声日渐浊重，看见心脏终于腐烂。

    他见证无数个世界的死亡。

    然后他捧起自己的灵魂，也捧起最后一点微光。

    ——无论如何，活下去吧。

    ——哪怕身如蝼蚁，哪怕心之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