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绸布裹尸(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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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回是要开颅。

    景桃弯着眉眸淡声道出这一句话,口吻沉淡,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道明日早膳想吃肉包子一般。

    而听的此言,周遭盯着的尸体的齐松和简烨皆是悉身一震,那江虞亦是怔住,开颅乃是剖验尸体之中最难的一环,且外,开死者之颅,需要一定的心里素质,不别的,就拿齐松和简烨来,两人虽是验尸不下百具,但开颅次数却是少之又少,每一回开颅,就让两人头皮发麻,筋骨皆震。

    江虞和齐松俩人一时觉得喉头紧了紧,看着景桃熟稔地伸指拣选着各式各样的剖尸刀,一抹寒飕飕的风掠过他们的脊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顾淮晏散漫地看着她,眸色温和:“开。”

    景桃轻抿唇角,最终在大大的剖尸刀之中,拣选了一柄刃口极薄、刃尖之处极为削利的刀,刀身线条流畅如水,状如纤细蒲叶,轻盈无比。

    齐松和简烨一瞬不瞬地盯着景桃,这一柄细刀较寻常剖尸刀都要一些,难道她要用细刀撬动颅骨吗?几人正好奇地凝视之间,只见景桃信步至验尸台向光一侧,纤纤素执着细刀,精细而利落地抬腕沉掌,刀锋划出一道轻巧弧线,须臾,尸体颅骨之处的后脑勺头皮,如卷纸似的掀了开来。

    江虞面色掠过一抹赞许之意,他是内行,很快就瞧出了门道,忍不住对顾淮晏赞声道:“侯爷,景姑娘这一刀很是精巧,刀片既未伤及颅骨脑髓,又轻而易举划开了头皮,留存了尸身,不论是力道还是刀功技法,实在是妙不可言,下官方才还疑惑景姑娘为何选细刀,眼下可算看出来了,细刀有细刀的妙用。”

    顾淮晏仅是淡淡地颔首,对江虞的赞话亦是见怪不怪。

    景桃在死者后颅的顶部与枕部两处位置,发现了多处擦伤,此些伤处宽约三寸,类似食指之状,简烨看她凝眸审视了好一会儿,上前问道:“这种伤处有些奇特,似乎与皮外伤不太一致。”

    景桃略一沉吟了片刻,缓声道:“两种伤处确乎不太一致,凶器也可能不太一样,颅下枕部的伤口乃是成条状,此意味着致伤凶器具有利齿状的刃片。”

    着,她腕部略微施力,剖尸刀缓慢地切开了皮肉,削开了死者皮肉以后,景桃一面审视,一面道:“死者的头皮之下有大片凝结血渍,死者在死前,颅骨处可能遭受到了数次击打。”

    那齐松似是有些胆颤:“凶犯究竟是不是个人了,不仅往死者身上捅刀子,连脑袋都不放过,当真是畜生不如!”

    景桃知道,胸腹与脑袋皆是人体最为薄弱之处,而凶犯偏生拿锐器,往死者的胸腹与脑袋两处攻袭,景桃每划下一刀,便是对死者所遭受的痛楚感同身受了一分,心下愈发沉重。

    她继续勘验:“死者颅骨较薄,但死者的颅骨内处完好无损,在颅下腔的位置存在一抹血块,在延髓与脑干两处亦是未曾有损伤之处。”

    紧接着,细刀拨开了脑髓,她敛眸深视:“颅脑之上的伤势很是轻微,不算是致命伤。”

    “据此看来,尸体的致命伤并不在颅首,”简烨做好了案供,道,“不妨着重观察死者的颈部和胸腹两处。”

    随着勘验时长的加深,齐松和简烨也渐入状态。

    景桃没有率先切剖死者颈部,她凝眸观察了一番,道:“死者颈部的损伤较浅,但有些微青紫色勒痕,死前可能存在遭凶犯掐颈勒喉之况。”

    在前世之时,循照解剖的每一刀顺序,景桃一般会将颈部的剖验放置在最后。因为颈部的血脉筋络较为密集,假令先剖验颅部和胸腔两处,可以致使颈部的血流淌向两端,在剖验尸体颈部之时亦会较为便捷。

    遂此,景桃率先剖验胸腹两处:“死者的腹部多有裂伤,正是锐器所致,并且死者面部及四肢皆是煞白,此则显著的失血过多之相。”

    细刀对准了胸腔中央的位置,敏捷轻巧地划开了皮肤,景桃腕骨一旋,刀的细刃轻而易举地将皮肤朝两侧切离,裹藏在皮肤之下的肋骨隐微可见。

    “第五、第六根肋骨有三处伤口,乃是折裂损伤之况。”

    听闻景桃的话,齐松和简烨俯身细看,简烨道:“看来是肋骨替死者挡住了数刀,但最终仍旧还是戳至了要害处。”

    景桃眸心处掠过了一抹微光:“凶犯未能一刀戳入肋骨处,明实质上凶犯的力气可能并不大,所使用的凶器也不是很沉,”着,她沉思半晌,又道,“假令锐器较沉的话,亦或是凶犯气力较重,那么肋骨便可能被刺断。”

    景桃将尸身胸腔之处的前肋连同胸骨柄一同取下,胸腔处存在大片血溢。

    她执紧了剖尸刀,将细刃心翼翼地潜入胸腔内壁,借着曳动烛火的照彻,她看清晰了胸腔内处的情况,“胸腔内处存在三处伤口,其中两处是在心包,另一处则是在左肺顶部。易言之,凶犯往死者胸部刺了三刀,两刀刺破了心包,第三刀刺破了肺部。”

    听至此处,齐松和简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伸护住了自己的胸部和肺部。

    景桃看他们俩,有些忍俊不禁:“虽然心包和肺部皆有伤,但死者的心脏是完好无损的。”

    她凝眸下撤,继续执刀剖验死者的腹腔。

    在腹腔处,内壁黏膜之上充溢着大片血渍,她伸取出已经凝结成块的血凝。血凝块之所以会在腹腔黏壁形成,便是意味着死者在生前大面积出血,毕竟人在死后,血液并不会凝结成块。

    细刃渗入了腹腔,景桃道:“死者的肠道之上存在四处破裂伤,在肝胆处,也存在一处破裂伤。”

    景桃当下不敢大意,死者存在大量的出血,血量近乎寻常人血量的一大半,她抬起眼睫:“死者的死因明确了,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

    顾淮晏闻声,眸色莫测:“失血过多而亡?”

    景桃稍稍侧身,“死者的胸腔、颅骨及腹腔三处皆是存在大量伤创,悉身上下的伤处不下十处,民女推测,在这些伤口形成之时,死者还是存有意识。”

    易言之,死者是遍体鳞伤,是活生生地忍受着滔天般的痛楚,伴随着血液自体内缓慢流失而亡。

    屋内气氛顿时一滞,江虞眉心拧成了个疙瘩:“凶犯怎会如此残忍,对一弱女子痛下杀!”

    顾淮晏眸色亦是微沉了沉:“继续勘验。”

    景桃应声侧过身去,接下来她要去剖验死者的肠胃部。

    屋内的烛火光纤微微弱了下去,齐松便命那跑堂的再去添换了数枝新烛来,原是暗弱下去的验尸台此际又亮起了明晃晃的光,火光照着景桃皙白如雪的娇靥。

    少女专注勘验尸身的模样,被澄黄的烛火点染成了一副水墨,那简烨的视线从尸身上缓缓落在了她侧颜,一时有些挪不开眼了。

    数年不见,团子当真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滁州命案生发之际,临当验尸,是他被江虞指派去景师傅跟前打下,而那团子,才的一只啊,身上奶香,脸上带了些圆润的婴儿肥,一身雪白罗裙,腰悬明月珰,绾着丱发双髻,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揪着他衣襟,捂着眼不敢看。

    简烨还拿过血淋淋的胆囊晃到她眼前吓她,团子不是被吓哭,就是被吓昏了,哭嗲着:“烨哥哥好坏!坏蛋!”

    倘若不是齐松微微捅了一下他胳膊肘,简烨怕是还深陷在回忆之中挣扎不出来,后知后觉自己是在做案供的纸录。

    齐松偷偷跟他咬耳朵道:“你咋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刚刚侯爷还笑看你一眼呢。”

    简烨:“”

    他不敢妄自回首去看顾淮晏面色,强迫自己回神,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心里瘆得慌。

    这端,景桃执刀徐缓切开了死者的胃囊内壁,猝然发觉尾部里边盛满了食糜。

    景桃取出部分食糜细细观察,“白色的东西,应是粥饭,绿色应是碧菜,黄色是咸菜,皆是简单的食膳。”死者的胃部应该不太好,不能吃辛冷生辣之物。

    终是来到了最后一步,勘验颈部。

    景桃还是循例观察一番,死者的颈部覆盖多处伤口,伤创深浅不一,她拧了拧眉宇,轻摁腕部,将刀轻轻没入颈部皮肤。

    “死者的左侧颈动脉和颈静脉皆呈断裂之态,但聚集在颈部的伤处并不甚显明,应是死后伤。”

    “在死者的颈部皮肤之上,有四处挫伤,存在少量血渍,而颈侧内壁并无出血,气管内壁较为干净,”景桃一面凝声道,一面取出死者的舌骨,刀刃剔除表层肌肤的污渍,“在死者的舌骨未曾骨折,肺脏并无肿大,窒息征象亦是并不明显。”

    随着勘验的深入,景桃语速微快,喉咙也有些干哑,那简烨差不多抄写得抽筋,途中不得不换齐松来。

    费了约莫一个时辰,景桃和两人才真正完成了初验,初步解剖完毕,验尸台侧的火烛已经添了两回,窗扃之外的夜色已是极暗了,外头隐隐有更夫敲梆子的吆喝声:“一更天咯——”

    景桃稍微舒活了一番筋骨,悉身筋肉皆是疼麻,这一桩案情尸体的情况有些复杂,她一边摘下了护套,一边在颅内清理线索。

    此刻,外头来了数位身量壮实的衙役,拿来竹簟和石灰草,行将将尸体送至府衙处,隔壁的上房所清理出来的可疑之物,也纷纷系以细草绳,视作案发证物,亦是随尸体协同回衙门。

    江虞先携齐松和简烨下楼护送尸体,回府还亟需进行一次复验,时间紧迫,三人都走得匆忙,那简烨好像想跟景桃些什么,但又被齐松拍了一下脑门,暗斥了几句,简烨便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景桃的思绪还滞留在勘验期间,凝神思忖,眼前倏地递来了一盏凉水,她微愕地抬起颅首,顾淮晏桃花眸微微翘着,渐而温暖了这个夜色。

    景桃心窝子暖烘烘,伸接过,想到声谢,却不想唇边刚发出个音,音色却是沙哑至极。

    “不急,先喝水。”他眸色散漫笑意益深。

    景桃就如河马似的,咕噜咕噜把一整盏热水牛饮完了,嗓子果然浸润了不少,刚喝完,就听他道:“粗略听闻了你们勘验供述,这个凶犯很聪颖,这个案子可能有些棘。”

    景桃点点颅首:“凶犯不仅将尸体掩藏起来,还在裹上绸布,布料褶隙之中还藏了些碳粒,那香烛估摸着也是他趁人不注意潜入屋中点燃的。”

    她侧眸回溯了一番之前的第一案发现场,追加一句:“凶犯也将现场清洗得极为干净利落,若缺了鲁米诺液的襄助,怕是勘验不出蛛丝马迹。”

    原是缠绕着紧滞气氛的空屋内,顷刻之间松弛了不少。

    但景桃仍旧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如丘陵般压在了她肩膊上,凶犯极为残忍,而案发的上房内仅有那秦倦的足印,一切嫌疑都指向了他。

    景桃不由问道:“侯爷审问秦倦审得如何?”

    顾淮晏眸色微凝,视线落在了空荡荡的验尸台,摇了摇颅首道:“尚未细审,秦倦见了尸体后情绪不太稳定,问他几个寻常的问题,他答得语无伦次,我想等他稍微平静些再审。”

    案况比景桃所预期的还要严峻几许,这座大客栈人来人往,几乎寻常人皆可自由出入,她特地去询问了栖住在这一层楼的住客们,问他们对那天字号乙等房有无印象,甚至也问遍了二楼的住客,问他们在昨今两日有无看到可疑之人出入,毫无意外地,她所得到的答复皆是诸如“否”“未曾注意到”云云。

    景桃又把审查的方向聚焦在客栈的杂役、厮、跑堂等人上边。

    此些人是最可能自由进入乙等房作案的,可能亦是凶犯的帮凶也不一定。

    就如她初到上房之中,所嗅到的那诡秘香烛,顾淮晏抱她入屋时,未曾有诡谲暗香,怎么等她醒来之时,暗香就有了呢?

    那不就摆明儿有人趁她入睡时潜入了屋中吗?

    景桃将那未被当做罪证带回衙门的香烛,搁在一众杂役眼前,除了住客,全客栈的人都被禹辰叫到了一楼内堂,有待审讯。有武安侯亲自坐镇,无一人敢不从。

    既然暂先无法审查秦倦,那就从这座客栈的人开始查起。

    “你们何人在戍时到亥时之间,曾三楼去过天字号乙等房?”景桃脸色言笑晏晏,态度颇为亲和,“还贴心给我点了香烛?”

    几乎是在话音覆落的一霎,乌泱乌泱的人群之中走出了一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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