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里屋主人的邀请之声，忘秋不敢懈怠，立即沿着廊向前走去。


    二人来到里屋近前，房门正虚掩着。忘秋轻轻掀开紫色丝线织绣的蚊帐，随后礼貌地在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道：“敢问里屋可是李香君李姑娘。”


    屋中之人当即回道：“是我。”


    忘秋道：“在下久闻姑娘芳名，今日特此前来一睹芳颜，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我等叨扰。”


    屋中之人轻轻一笑，道：“客套话就不必多了，进来吧。”


    忘秋轻推房门，一股似浓似淡、似甘似甜的香味扑面而来。这股香味似乎与香囊中的气味略有相似，可是仔细一品味却又不是。进入房中，墙壁正中挂着三幅字画。一幅是王维的雪溪图，苍茫白野，平潭静水，寂兮寥兮，意蕴万千。一幅是王士元的山水画真迹，只见远山寥寥，孤竹青青，颇有非凡之意。最后一幅画倒是奇怪得很，画中只有一单薄女子单掩面独望远方，身旁没有背景点缀，但见一猫一狗围绕在她的周围嬉戏。


    忘秋目光一转，向着屋子正中看去，但见一幅巨大的帘幕横在房间正中，将整个房子分成了两个部分。帘幕之下是一层薄薄的白色轻纱。透过薄纱，忘秋隐隐约约看到帘幕一边显现的模糊紫青身影。


    “忘秋相公，请坐吧。”帘幕一边，一道好听的女声传来。


    忘秋对着模糊身影拱了拱道：“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完，忘秋便不客气地坐下了。


    柳逸见李香君没让自己也坐，于是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李香君听闻后浅笑道：“请一旁的相公也坐下吧。”


    柳逸嘀咕道：“这才像话嘛。”


    待柳逸掇了个凳子坐下后，问道：“李姑娘，在下柳逸，我二人今日来此就是要见一下你的，如今你却躲在这个帘幕后面，算什么事嘛。”


    李香君笑着道：“柳相公莫要如此心急，我们先聊聊。”


    此时，忘秋道：“香君姑娘真是才华横溢，天下人皆你精通诸艺，音律诗词、丝竹琵琶无一不精通，尤擅南曲，唱得牡丹亭可是世之无双，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今日随性作的一首歪诗，到了香君姑娘的上，便立即能唱了出来，且丝乐悠扬，歌喉甜润，如仙音降世，人间罕见。”


    听到忘秋这一番夸赞，李香君立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女子才没忘秋相公得这般神，只是我见到你做的五言诗后，突然触动了心事，于是便自作主张以诗为词，唱叹一番罢了。”


    忘秋感受到李香君话语中若隐若无的忧伤，于是问道：“不知，香君姑娘可是想起了过往？”


    到这，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窗外的芭蕉树上，趴着几只倦怠的乌鸦正叽叽喳喳地叫着。高阳依旧，不过屋内的光线不知为何突然黯淡了下来，屋内无风，帘幕下的素白轻纱似乎随着空气中的阵阵波涛轻微地摆动着。


    只见噶的一声，窗外芭蕉上的乌鸦们匆忙地飞走了。


    李香君启齿言道：“我猜相公所作此诗也是别有用意。”


    忘秋沉默。


    李香君道：“风吹桂花枝，秋色满江湄。我就是这繁华枝头的绚丽桂花，秋风一吹，就将我的气息带到了天下。世人皆知李香君风姿绰约，色相冠绝天下，却不知李香君原本不是李香君，秋风并不是她想要的秋风。”


    顿了一会，李香君继续道：“没有一个花柳女子天生便是娼妓，我虽自沦落风尘，不过出生却是清清白白。我本生于苏州阊门枫桥吴宅，家境还算殷实。我有两位哥哥，我的生父是原阊门一员外，后来有一贪官贪图我家财产，设计陷害我父，将我父亲抓入大牢。父亲走后，家道中落，母亲改嫁，带着两个哥哥走了，独留我一人漂泊江湖，为求生计，我只能卖身为娼。”


    此间之事虽然曲折心酸，不过李香君的语气却是一直都很平淡，似乎她所的一切都于自己无关似的。


    李香君渐渐起身，缓缓走到帘幕之下，她右四指伸入轻纱之中，将帘幕缓缓拨开，随后慢慢走出，来到二人的眼前。


    初见李香君，忘秋与柳逸便忍不住赞叹出声来，只道：“惊为天人。”


    李香君颜如桃李，眉如柳叶，凤眼含春，巧笑嫣然，俨然一天仙女子。若要忘秋来点评其美貌，想来这天下也只有雨怀能与其媲美了。


    李香君双向身下一叠，随即屈膝行了一礼，道：“李香君见过二位。”


    忘秋立即去一旁拿了个凳子，摆在李香君的身旁，道：“香君姑娘，坐吧。”


    李香君点了点头，随即双叠在腹前，优雅地坐下。


    忘秋问道：“香君姑娘，后来发生了什么。”


    李香君浅浅一笑，道：“后来我就被卖到了旧院，妈妈收养了我，于是我便随妈妈姓李。后来杨老爷来到家中，妈妈为我求名。杨老爷随即念到一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于是杨老爷便称呼我为香君，将这楼院称为媚香楼。妈妈对我是极好，请了苏昆生师傅来教我弹唱戏曲，我每日也只得靠弹唱卖笑为生。”


    忘秋看了李香君一眼，只见李香君的眉眼正直视着他，嘴角还挂着浅笑。忘秋对着李香君的炯炯目光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视她的双眸。因为他知道，这完美无瑕的笑颜是经年累月练就的伪装，在这动人的妩媚之下潜藏着的是一个哀怨的灵魂。


    李香君微微笑着，道：“昨日青青子，春来亦自痴。花儿开得再美丽绚烂，终会有凋零的那一天。岁月无情，冬去春来，昨日纯洁无邪的嫩芽呀，待得春季来临，你还能展现出令人动容的新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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