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道歉 夏夏软绵绵。
盛夏写完作文, 还剩几分钟,她仔细观察张澍,因为肩头有伤, 他左胳膊不能抬起, 也就不能压着卷子, 试卷一直晃动,所以他写得很慢。
考试结束, 老师过来收卷,特地瞥了一眼张澍, 神情颇为惋惜。
也因为收卷的动作, 盛夏看到了他的作文, 只写了几行, 估计刚刚开头。
考完试张苏瑾来接张澍, 他需要回去吃药点滴, 下午再过来。
这来回很折腾,但也没办法。
盛夏饭后去逛了圈文具店, 想买个砚台,却没找到,于是又车去一方书店。
再进到一方书店,盛夏总觉得心有戚戚。
恢复正常营业后,书店人气不减反增,工作日也不少人在。
老板被砍伤胳膊,不算太严重, 但也还挂着脖,看见盛夏,较之前更热情了。他询问了张澍的伤势,又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当日的情景, 直听得盛夏密汗涔涔。
这么一聊,盛夏回到学校已经来不及午睡,直接去了教室。
张澍掐着考试点到的,看到桌面的砚台,愣了半晌,又瞥见底座上没来得及撕的价签,明晃晃印着“一方”商标。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送的。
历史有点惊人的相似,他不由想起那本刑法书。
张澍扭头,轻声道:“到我这儿来一下。”
这话虽然没主语,边上同学也都知道是叫谁。
快考试了,监考老师已经来了,正在里边展示密封卷子,盛夏猫着腰悄摸蹲到他身边,“怎么了?”
她蹲着,比他坐着要矮一些,张澍低头还是够不着,只能捞过她的脑袋,耳语:“我会好好写完,你专心考试,不要再看我,我紧张。”
话音刚落,一道咳嗽声传来,盛夏连忙摆脱他的手抬起头,只见监考老师捧着试卷盯着他们,表情是一整个大无语。
盛夏一慌,连忙又猫着腰回到自己座位,使劲深呼吸,努力屏蔽周围兴致盎然的视线。
试卷发下来,盛夏填完名字学号,下意识又想抬头看他,想起他的话,又生生忍住。
奇怪,他后脑勺有眼睛吗?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呀?
有砚台压着试卷,张澍总算恢复了点做题速度。
但盛夏没再观察他到底有没有写完,因为除了语文,其它科目她都没有这么游刃有余。
张澍回来参加考试的消息第一天就传遍年级,考完等改卷的几天里,大伙都在猜测,他能不能稳住第一。
出成绩的前夜,连陶之芝都发来消息,问张澍的情况。
不止附中关注着,其他学校也都盯着呢。
出事之后,张澍的影响力更甚,盛夏有时候也会做假设:如果她没有转到附中,现在应该也已经听张澍的名字了。
盛夏回复陶之芝:“他会竭尽全力,考他目前能力下最好的成绩。”
她亲眼看到他作文只写了几行,第一是绝无可能了。
事实确实如此,但众人还是不敢相信,张澍只考了附中三百多名。
语文不及格,数学在高分段,但也不算多高,英语148分,理综表现平平。
食堂里、水房里、走廊各处,甚至网络上,唱衰张澍的声音不绝于耳。
盛夏都能听到不少。
有些人看见她,立马住了嘴,等她走远又开始讨论起来。
“张澍真的太可惜了,就因为要救那个转校生,真的是!哎烦死了,本来附中今年可以出个断层分数的状元的。”
“谁不是啊,哎,真的太可惜了啊?”
“而且就冲张澍那个条件,高考分数一出,绝对网红好吗?”
“附中多少年没出这么个人物了。”
“你,等张澍养好伤,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了啊,我觉得他估计985末流都难了,咱学校三百多名,市里已经查无此人了,更不要到时候省内排了,张澍已经不行了,学校肯定也放弃他了。”
“哎,越越可惜,毫无关系都会生气的程度。”
盛夏站在水房门外,身体僵直。
直到两个女生从里边出来,直直撞上她,她仍一动不动。
那两个女生面上先是一慌,随即又无所谓起来,走过盛夏身边时,甚至撞了她一下。
盛夏扭头,冲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道:“请你们道歉。”
俩女生扭头,挺惊讶的,随后,头的女生向盛夏走过来,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道歉?我得不对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张澍会受伤吗?会从全市第一变成现在这样,查无此人吗?你自己多罪恶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个扫把星!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盛夏没那女生高,所以微扬着下巴,直直盯着那女生,“我的不是跟我道歉,是跟张澍道歉。”
俩女生互看一眼,又轻蔑地看向盛夏,一副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的表情。
盛夏:“你认识他吗,你了解过他吗?没有人有资格他来不及,没有人有资格他不行,请你们道歉!”
头的女生是确实被震惊到了。
同在一个楼层,对盛夏也算是熟悉,来来往往接水、上洗手间总能碰到,偶尔听到她和同学聊天,也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可这淡静的眼神,冷冽的语气,确实令人始料未及。
“请你们给张澍道歉!”
盛夏声音里带了些哽咽,但仍旧铿锵。
呵,不过是纸老虎。
那女生想着,笑了一声,伸手就推了一把盛夏,“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我他又怎么了,关你屁事?”
盛夏稍稍后退一步,站得笔挺,那女生仗着身高优势,步步逼近,又推了她一把,“你这个公害,在这装什么逼?”
女生推一把,盛夏就微微后退一步,终于,退到了台阶边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盛夏在她再度伸手过来的时候迅速往边上避让,那女生没推到她,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往阶梯下栽去,伴随一声高亢的“啊——”,那女生摔了个狗啃泥。
阶梯不高,只有两三级,下边是青草地。
重伤不至于,但绝对是疼的。
那女生的同伴连忙下去扶,“怎么样怎么样?”
女生翻滚着坐直,嘴里“嘶嘶——”叫唤,抬手一看,俩手掌都擦红了,下巴还沾着一点泥巴,她愤愤然看着盛夏,“你!”
“你道歉!”盛夏抱着水杯,仍是重复着,眼角忽然淌下泪水,过于突然和汹涌,以至于泪水形似静止。
盛夏艰难地吞咽,想把顶着喉头的东西给咽下去,但是徒劳。
因为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听到“查无此人”这个词,她觉得心脏被人扎了一道口子,喷薄而出的无名物死死顶着喉头。
太难受了。
耀眼的少年,怎么可以被这样形容?
两厢胶着,路过的同学纷纷围观,有人跑去六班通风报信,侯骏岐风风火火就跑来了。
鬼知道他听到“盛夏被人欺负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盛夏要是怎么了,他怎么交代?
临了看到这么一幕: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女孩站在走廊边,居高临下看着阶梯下边狼狈的两个女生,抱水杯的动作神似交插着手臂,整个气势汹汹。
这到底谁欺负谁?
侯骏岐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拍照。
周围同学:……
那女生不甘,斥道:“摔的人是我,你哭什么哭,最看不惯你这种女的,就知道哭!你哭你就有理吗?”
侯骏岐这才注意到盛夏在流泪。
围观的同学们也是。
一方面是因为她站在最前边,一方面是她的高姿态,已经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在流泪。
盛夏太过专注,没注意到侯俊岐过来了,而后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她,侯骏岐站在她跟前,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张嘴就轻飘飘道:“因为她看到了脏东西,要洗洗眼睛。”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那女生哑口无言,对上人高马大的侯骏岐,连瞪视都不敢了。
动静太大,政教主任来了,几个人都被带去了办公室,围观人众作鸟兽散。
搞清来龙去脉,政教主任就把他们都放走了,但还是出于偏向“伤者”原则,让那两个女生道了歉,又叫王潍把盛夏和侯骏岐领回去批评教育,然后在走廊站一节课,面壁思过。
侯骏岐嘴里念着:“什么年代了面壁思过?你搞复古来的吧?”
政教主任气不一处来,王潍赶紧上来把人拉走了。
盛夏这辈子都没被罚站过。
但她站得心甘情愿。
她是该面壁思过——竟与庸人论短长。
如果谁都能懂张澍,他该有多普通?
“尘泥怎解冰心洁”,她怎么忘了。
-
晚上,盛夏带着张澍的卷子去医院。
除了王潍,别的老师都不知道她停了留学机构的课,所以晚修她不在,基本也没人在意。就算是这样,盛夏还是因为翘课而心慌。
她只是顾不上了,她想马上见到他。
卷子虽然没拿到,但是学校督学系统上都有分数条,张澍肯定已经知道成绩了。
他从分文理之后,就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吧?
登高又跌重,这得是多大的击?
盛夏尝试过设身处地,但她知道,谁也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知道他会不好受,但从窗看过去,瞥见他落拓失意的样子,还是心口一紧。
他坐在张苏瑾给他准备的书桌旁,正看着手机出神,头发凌乱,像是极其烦躁时被反复抓挠,他唇边还冒出了胡茬。
这是盛夏第一次见长胡子的张澍。
有点陌生。
盛夏顿时又眼热,心疼得无以复加,但她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张澍以为是张苏瑾来了,没怎么在意,等人走到近前,他闻到一阵馨香,才猛然抬起头——
她怎么来之前不告诉他?
张澍有点懵。
手机黑掉的屏幕映着他的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张澍手一松,手机“哐当”掉落在桌上。
许是碰到了开机键,屏幕又亮起来,上边是督学系统的页面,分数条被他放大,正停留在语文成绩上,一个巨大的“78”分格外刺眼。
“你怎么来了?”他无意识问道。
他好烦。
其实他住院期间都挺随便的,经常好几天不刮胡子,只有她要来了,才会简单收拾一下。
因为他没法弯腰,而护工是个男的,平时给他擦脸他都觉得别扭,刮胡子就更别扭了,他很不喜欢自己的下巴被一个男人捏来捏去。
于是只能尽量减少刮胡子的次数。
刚开始他姐还给他刮,有一次被卢铮看见,直接明令禁止。
虽然张澍觉得无语至极,但换位思考,如果盛夏给她弟弟剃胡子,他也绝对受不了。
虽然她没有弟弟。
这……
她怎么突然来了?
她那么爱干净,得嫌弃死他了。
“来给你送卷子。”盛夏答。
他仔细观察她的反应,果然,连看都不看他了。
这是真的嫌弃了?
张澍把卷子放一边,站了起来,盛夏连忙扶住他,张澍身体一僵。
因为忽然的靠近,她没有掌握好距离,整个贴着他的胳膊。
张澍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挤压了一下他的手臂,那感觉从未有过,像是棉花糖?不,不像,不够像。
他呆住。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夏夏软绵绵。
这备注的用词精准度,辛筱禾当世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