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传出的话让方沐羽本能地一吓，四周看不见人，仔细分辨才听出来这是江无怨的声音，但不知道他在何处。

    冰冷刺骨，带着对生死的漠然无情。

    但这无情对他网开一面。

    那块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肖昱拿在手里，掌心的微光一闪一闪，江无怨把玩着这块石头，冷言冷语，但表情很是随意，就好像在“今晚吃什么”一样完全漫不经心。

    江无怨的作风从一开始就是凡在人前，完美无缺，凡在人后，兴致缺缺。如果不是有话的必要，恐怕他连开口都懒得。

    黑雾重新出现，在江无怨手腕处盘旋听从号令，他抛了抛那块石头，了然地扯着嘴角，一开始看到这块石头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诱他出现的局，因为这石头上的图案和大师姐剑柄上的图腾一模一样，显然那个做局的人知道他任谁都是那副德行，软硬不吃，但唯一的软肋就是大师姐。

    知道在这种环境里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不必再装得那么没心没肺，他对于这类修魔者或是魔物鬼怪都有天生的蔑视，整个人就像敛去锋芒在暗处蛰伏的毒蛇，放任猎物奔跑逃窜，自己作壁上观，只在最后发出致命一击。

    他无精采地半眯着眼继续话：“让他离开，我们两个了结。”

    浓雾里发出低沉笑声，四面八方蜂蛹而来，不能分辨声音的方向来源。

    “当年顶峰的你也只能伤老夫，何况现在你境界倒退了这么多。你觉得你有资格跟老夫谈条件？”沙哑得像熬了几天夜的濒死老妪，魔音入耳，震得人耳膜生疼，头脑开始模糊。

    魔教其中尽是修魔之人，但魔修终不是魔，修魔之人也只是人。而有一个传，魔教有一位客卿，不显于人前，修为极高，行踪诡秘，似乎是……真正的魔。

    这个人，就是那位客卿，也就只有当年抵挡魔教进攻的江无怨和大师姐方沐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虽然这魔身份不假，但八年前被江无怨和方沐时联手重创，如今能发挥的不过也就是合体高阶的实力。

    “资格？”江无怨冷笑一声心里已有盘算，右手抬起，一张黄色的符出现于指尖：“你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方沐羽简直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那种阴冷的音调，居然是江无怨的声音。

    随即，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想起，浓雾里出现闪光，光不明显，但移动地很频繁。可见斗的激烈。

    方沐羽摸索着后退，直到退到亭子里，观望着局势，他虽然被人夸赞为天才，却也不过只有十六岁，练气八阶已经算得上妖孽，但万万没有达到可以和江无怨这样元婴期的人比肩的地步，他知道出去也只是累赘。

    江无怨翻手，指间有多出了三张符，后仰弯腰躲过魔爪，借势后翻，跳到几米远的地方，吐出胸口瘀血，弯着嘴角又开启嘲讽模式：

    “你那么厉害也没见你倒我啊。”

    那魔从刚才交手过程中察觉了江无怨的修为，一时惊惧无比，气息都不太稳：“你怎么可能…！你不是掉到元婴了吗！”

    “谁跟你元婴期就一定是元婴期了？”

    如是腔调狂妄自大，但江无怨没有讨到任何好处，只不过外表看上去没多大伤而已，自己身体情况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表面的不动声色已经成为了一张脱不下来的面具，其实内里五脏俱损，提醒着他今非昔比。

    舔了舔嘴唇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江无怨若有若无地往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沐羽很识相地没有出来扰拖后腿，这让江无怨觉得很满意，扔出符纸的同时略微思索今后步骤，几乎是一个呼吸后，江无怨勾起了一个坏笑。

    半晌后。

    燃尽最后一张符纸，江无怨实在是体力消耗太大，靠着亭柱喘气的，掩饰着伤情问那位客卿把他引过来的目的。

    “呵……”对方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轻松，话声虚弱不少：“当然是报当年之仇，哈哈哈……不过似乎杀不了你。”

    “我这条命不是你给的，你当然杀不了我。”

    “你还以为你是合体期的高手呢？还是你觉得你有两……”

    “闭嘴！”江无怨似乎听不得这句话，出乎意料地暴起，凭借本身的感知力准确找到了魔的位置，手呈爪形，抓入那魔左臂，用力直接扯了下来。

    惨叫夹杂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亭子里的方沐羽心里一惊。

    方沐羽眯起眼睛，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脑子里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片刻后站了起来，低头把腰侧的佩剑拔了出来，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头撞到了什么东西，脚步猛停，仔细向前摸去，触感是一层柔软却坚固的膜状物。

    归剑入鞘，皱眉往一边走了几步，才看见亭子柱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江无怨贴了结界符。

    方沐羽神情严肃，表情捉摸不定。

    这个结界，他不能出去，符纸除非所有者不能摘除，他抬手在符纸边角摩挲，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这些符纸都是他阿姐做的。

    突然，他并指在剑刃处划了一道，手指贴在结界上，结界吸了血液开了个口子，随即迅速恢复，方沐羽趁着机会把剑抛了出去。

    “喂，剑给你！”

    那边接住，随后是拔剑的声音，江无怨接剑的时候心里还十分惊奇，但他抽剑的刹那眼神变化。剑气瞬间缠绕，那魔看见连浓雾都无法遮挡的剑光，震惊变为惊恐，它不得不回忆起了八年前那和今日几乎同样的情景。

    雾气竟然在拔剑之后逐渐消散。

    江无怨出现在不远处，手握长剑，长发因剑气盘旋往上而无风自动，拂过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颊，隐约了那双散发着幽光的凤眼和弧度有些诡异的嘴角。

    背对着方沐羽，所以后者没有看见那表情，只知道师叔不学无术，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结界重新严丝合缝，方沐羽也就在亭子里不算出来。

    “我给你两个选择。”江无怨抬起手，剑身银白色电光劈啪作响，声音充满压迫：“第一，现在在我面前消失，第二，继续下去。”

    虽然身上白装血迹斑斑，衣衫褴褛，交错纵横的伤口随处可见，额角还有血流进眼睛，看上去就像血泪——但依旧给人一种无人能敌的感觉。

    那魔穿着黑色斗篷也看不出长什么样，但已经浑身是伤，左边袖口滴滴答答流着暗紫色的血，支撑着它那把黑色画戟才不至于倒下去，这次它出来没有想到江无怨境界落到元婴居然还能发挥合体期的实力，它本来旧伤未痊愈有添新伤，仔细想来还是先走为上，不要逞强。

    临走时甩下狠话：“来日再战！”

    “定当奉陪。”江无怨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深深看着那魔走了后，才转身，表情一秒变化，笑的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

    “徒徒！为师就知道我徒徒心里还是有为师的！”

    江无怨几乎是飞着去亭子的，一把扯下符纸，张开双手想要拥抱其中坐着那人，但快抱到的时候顿住，动作停下，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把手收了回去，表情暗淡下来，最后只是把剑放到桌上。

    “为师身上有血，不脏了你这白衣。”

    方沐羽把剑别好，顺手解下腰带上挂着的药囊递给他，掀了掀眼皮：“那人是谁？”

    江无怨受宠若惊地接过，找了一瓶恢复的丹药，拔出瓶塞，一股脑倒到嘴里，才恢复了些血色，坐下毫无顾忌地了实情：“魔教客卿，良祭，是个真魔。”

    方沐羽愣了下：“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我为什么要瞒着你？”江无怨撑着下巴，目光温柔得简直可以掐出水来，接了一句我相信你。

    方沐羽：……

    “你的修为怎么？”过了半天，方沐羽从那种肉麻到一定程度的话中摒去尴尬，问了下一个问题。

    江无怨没有一点要保留的样子，坦言道：“以前受过重伤，所以境界从合体期倒退到元婴，现在再也上不去了。”

    听他这种语气，就像是无所谓修为高低，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

    “你……”方沐羽惊讶地对上他的眼睛，却只看从中见平和恬然，外加一丝笑意。

    修者最注重修为，有甚者苦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只为了提高一阶，而境界倒退没有人可以忍受，何况是倒退了两期！

    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会对自己修为如此看淡？

    这下连平时一直都很平静的方沐羽也不淡定了：“那你没有想过要恢复？”

    “没有啊。”江无怨摇头，做了一个不理解的表情，摊手道：“我要这么高的修为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行动快于思考，方沐羽几乎脱口而出。

    江无怨几不可察地僵直，旋即恢复，想保持原来的表情却没能成功，最终只能尽力维持一个面无表情，才不至于让人看出来失落，他轻轻道：“为师没有这样的人需要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