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 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而通讯视野里的谭修，显然也像是见了鬼一样；虽然已经接了电话，还是磕磕巴巴表示出不太想接听的意图：“你？你为什么要突然我电话……”

    “叶？真的是你。”伽来百禾深吸一口气, 遏制住内心酝酿了一年的怒气, 稳稳发出天问, “你在哪里？”

    “我……我不能告诉你……”谭修压低了嗓门, 充满心虚；尽管四下无人，他还是保持了一个鬼鬼祟祟压低自己的姿势。以谭修对贵公子伽来百禾有限的了解，对方使用刚刚那样的语气讲话, 的确是出离愤怒了。

    五年未见, 对方依然是那样的卓然倜傥, 眼角眉梢流露出一副没受过欺负的天选之子模样——伽来百禾的身份, 也的确如此。飘散于火星和木星之间围绕太阳运行的主行星带, 有多达三千多万颗型天体, 富含大量铁、铂、钯、铀和其他稀有贵重金属；最大的谷神星也存在大量具有开采价值的矿物盐。这些得天独厚的资源，使得行星带最有势力的移民家族百禾一脉，迅速成为太阳系内首屈一指的采矿业巨头，富可敌国。

    作为家族幼子的伽来百禾，就是含着这样的金钥匙出生在谷神星上。若不是有一定的政治追求, 这位贵公子大可不必屈尊降贵，到羲和号上谋取一个军官职位。就连这个爱当不当的二副职位，也是联邦出于“种族亲和政策倾斜”而破格授予的。

    谭修自惭形秽，眼睫毛快压低到鼻尖上了。

    “实际上，我都不能接这个电话……之前是我爽约了, 对不起！可是我……我这边情况, 也很复杂，我要挂掉了……”谭修越越声, 手指就要按下结束键。

    “你敢？不准挂掉！”伽来百禾大喝一声，惊得谭修抖了一下。“你听清楚，我不是为你爽约这个事来联系你的——当然，之前的事情我们有机会再解释，不是我没有生气，我非常讨厌你不辞而别的行为，我这一年，我……”

    唉，提这个作甚。伽来百禾关键时刻突然矜持地提醒自己，情绪的闸门戛然关上。

    二副恢复了冷静睿智的形象。

    “我有别的事情跟你讲，可能是关于李准将军的。”伽来百禾故意强调了他唯一记得的一个名字，以观察对方的反应。

    什么？谭修一顿，伽来百禾注意到对方神态明显起了变化，严肃认真起来。

    “我受人之托，要给你传达一个消息。我也不知道内容，因为委托人要求我不要提前观看。”伽来百禾将来自一时后的视频调入通讯视野，看了谭修一眼，“你准备好了吗？”

    谭修点头，表情比他想象中坚毅了许多。伽来百禾心下暗自觉得有点怪——但，不重要了，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甚至居然还能再见谭修一面，在昨天看来都是奢侈。

    随着一阵粗糙的调试——视频显然是仓促间录下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目如朗星，俊美到有点不像话的青年男子，神情疲惫但严肃坚定，凭空带有一股王者之气。

    像是太阳神下凡一般——伽来百禾并不知道，这就是在霍冬星被称为“人间阿波罗”的太子殿下。

    男子身着制式奇特却裁量考究的白色华服，前襟和领口缀满花式繁复的金线和珠玉，看上去身份尊贵；只是衣服上皱褶颇多，污渍明显，看得出主人对造价昂贵的华服毫不爱惜，像是穿着体面的礼服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斗归来。

    伽来百禾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他同时注意到谭修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惊讶地捂了捂鼻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即使画中人并看不见，他也立刻将手拿下来，脸上转变为恭敬谦逊的神态。

    伽来百禾通过谭修的反应，判断视频里出现的一是个身居高位的人；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来自高维空间的太子殿下。

    “叶主管，你好。鉴于你必定知道我是谁，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而对于传信给你的这位伽来百禾先生，如果在视频结束后你们还有任何沟通，也请你不要透露关于我身份，以及所有招募计划的任何信息。”太子斑着瞄了一眼屏幕侧面，似乎是在看画面之外的伽来百禾，“关于此次奇怪形式的信息传递，请你们不用太过惊慌。我们将在四到五时后，当面向叶主管你做出合理的解释——同时在观看这条视频的伽来百禾二副，对您也是一样，抱歉我们不得不暂时将您蒙在鼓里，一时后，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

    太子斑收回目光直视屏幕前方：“叶主管，这是一条来自未来的讯息。相信对于经历过招募计划的你，已经不会对这样的时空错位感到大惊怪。”

    “——你收到这条消息时，由于赵梁和树将军的叛变，以太星突袭魔耳，国王和李准上将已经遇害死亡。目前霍冬星民用通讯网络业已瘫痪，军事力量也碍于我的身份权限和目前的时空位置不能调动。我们正站在未来一个奇妙的时间点，抓住了我们能把握的唯一机会，向几个时前的你发送这条视频。现在，拯救帝国的一线希望正肩负在你身上。”

    谭修心头一震——他还以为出任霍冬星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主管，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

    太子斑贴心地在视频中给了谭修一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而伽来百禾一头雾水之余，内心也受到了些许惊吓。突袭，帝国，军队调动——听上去真的是很不得了的内容，难道谭修这一年是被什么偏远星系抓去当了军事顾问？但以二副尚算渊博的太阳系外交政治学知识储备，实在想不起来以太星的位置在哪里。

    “现在，请驾驶你的分离式地堡救生舱，第一时间前往骑士团总部。”谭修听到背景音里有什么人——听声音似乎是书剑骑士——叽叽咕咕讲了点什么，太子斑不耐烦地抬起一只手，“啊，啊，是的，我们知道你私自改装地堡这个秘密。还知道你一直偷偷保留了招募前时代的手机，长期持续访问特定对象的社交网络账号……”

    谭修不安地瞥了一眼通讯视野一隅的伽来百禾，恨不能捂住太子斑的嘴，生怕殿下再讲出什么更羞耻的内容。

    “你能接到这个电话，表示以太星第一轮突袭已经发生，此时你正身处这个私自改造的逃生舱里。出于大度，我们对以上违规忽略不计。”太子斑继续道，“你接下来的任务是，找到骑士团团长狐弗，告诉她迅速调遣可用的驯兽师——或是她自己也可以——空间跳跃前往紫勋医院，尽一切所能，强行带走卧床的艾登·斯科特元帅。”

    听到这里，谭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随时狗命不保。

    “啊，不用太过担心，根据我们处于未来时刻已知的有效信息，元帅在突袭发生后至少三时内依然保持生命体征，并不会惨死在你手上。即是，你的营救行动大概率不会失败。”太子斑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下，仿佛只是在计划一次家具挪动，“元帅重伤卧床，并没有被列入赵梁和树突袭的首批击对象。他现在气息尚存，是霍冬星上为数不多可以大规模遣将的掌权者。如元帅尚有一丝神智，告知其以太星突袭状况，请他务必调遣霍冬星、魔耳阿尔法星及各卫星一切可以调动的精锐力量，增援丰谷星太空港。目前，梁和树已经在西森军事基地战败自杀，我们被困在丰谷星太空港，面对四艘Ⅷ量级以太星舰，及十余只中型武装舰包围。后续仍有大量以太星舰从霍冬星地表前线抽调往丰谷星港参战，而我方，并无后援。”

    “若元帅已无神智……”太子斑沉吟一下，开启了大逆不道的僭越宣言：“我以我现有的身份，以及依照最高法典即将获得的身份命令你，限制艾登·斯科特的人身自由，强行使用三军统帅的生物权限，调遣各处舰队前往丰谷星太空港。”

    谭修吓得一抖，感觉脑袋仿佛已经不长在自己脖子上面了。实际上，连旁观者伽来百禾，也被太子斑的气势震了一下。

    “不用太紧张，所有行动，我承担全部后果。”太子斑耸一耸肩，大概觉得三军统帅也舍不得拿自己怎么样，出于习惯，神色间竟浮出几分恃宠而骄，“叶主管，你在任务中途如果遇到阻碍，可以——且只可以——将从开始到现在播放的这个视频出示给两个人看：一，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二，艾登·斯科特元帅。”

    “好，接下来这一段，是录给你们两个人看的——以我对二位有限的了解，我知道，视频播放到现在，是不足以使你们充分相信，发信人就是我本人、且自愿发出的。那么，我只好讲一点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太子斑着，调整神态，面对镜头发出奇怪的微笑，“狐弗团长，真的是我，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实年龄是【哔——】而不是【哔——】，真实体重是【哔——】，胸部和臀部都做过整形手术，每年五次丰唇剂，两次驻颜针，并没有像你接受主流媒体采访时候所的‘做大量瑜伽并保持良好心情就可以像我一样拥有纯天然的青春健康和美丽’……”太子斑想象了一下死要面子的狐弗女士听到这段话后暴跳如雷的表情，感觉可以停下来了。

    “以及元帅——”太子斑切换讲对象，“我知道你的私人的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备份在国王手里，他查阅档案后，知道了提线木偶和反殖民后备计划——想必他当初已经狠狠地责怪了你一番。现在，国王遇害，我相信……”太子斑提及父王，少见地停顿了片刻，睫毛低垂，遏制着内心的波澜。“……我相信，元帅此刻，内心的悲痛并不在我之下。”

    太子斑再次停顿，低头调整呼吸，想来是哀伤至极。一只大手突然在通讯视野之外伸进来，有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太子斑将手搭在那人手背上，严肃地将对方拂开。

    悲伤的气氛突然平添几分喜感。

    “……希望您记住此刻的哀痛，作出对帝国最有利的决策。”太子斑稳定心神，结束了对斯科特的讲话。

    “叶主管，伽来百禾二副，我要传达的信息到此为止。”太子斑对着假想中的二人略一颔首，“对于你们此时心中必定会有的各种疑问，我建议你们彼此之间不要作过多交流，否则会有引起时空紊乱的风险。我保证，最多再过几个时，你们想要的答案就一定会揭开。”

    “另外，二副先生。”太子斑有礼貌地一点头，再次抛出一记重磅炸弹，“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将于三十分钟后，趁着全体船员参加游|行时潜入羲和号主引擎舱。我们无意搅你的计划，只是恳请你无论在那里遇到谁，都不要采取攻击行为，确保此人不要在主引擎舱内死去——你接下来还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面对面攻击对方，但万万不能在第一次见面时进行。你作为羲和号二副的职能，请从首次航行启动时正式开始。”

    “两位，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罢了，太子斑看了看手上的计时器，结束了面向过去的讲话；留下谭修和伽来百禾二人面面相觑，久久不能从各自的震惊中恢复平静。

    霍冬星与地球时间线命运的交织，又一次，缓缓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