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谭琦过往
知道真相的时候,谭琦脑海中空白一瞬,而后,便是无尽麻木。
原本,他从没想过离开肯碧的。
怎么呢?谭琦苦笑着想,他以前很希望自己有亲人。
所以,当博德将他捡回肯碧时,他拼了命地在博德面前表现自己,希望让博德认为,捡他回“家”,是值得的。
曾经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将博德视为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当这个幻想成为现实,他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
记忆中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一个声音轻柔、总是把事情搞砸的女人、一个如今他已然不记得模样的女人,那个谭琦应当称为母亲的女人。
她离开得过早了,谭琦只记得她的名字中有一个“娅”字。
她是一名C级,并不聪明,有些愚笨,却也愚笨地爱着自己唯一的亲人。
谭琦仍记得那种感觉,他的头曾轻轻枕地在那人柔软的胸脯上,她轻软的声音揉成歌谣化入他的耳朵,总是能让他快速入睡。
那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刻,谭琦落寞地想,在生活艰难的权限区,那个笨拙的女人常常难以挣到足够的钱去抚养自己年幼的儿子,她织出的花围巾只有在冬天的时候能好卖一点。
他们住在权限区的边缘,谭琦是听着边界线军人们踢正步的声音长到五岁的,枪声与粗犷的指令,他从不陌生。
他记得,那女人的目光,总遥遥地停在权限区的边境线外。
她含着悠远而单纯的目光,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谭琦曾以为,那就是他的永远。
直到有一天,出门买东西的母亲没有回家,谭琦一人坐在空荡而昏暗的室内,时间过了很久,天由暗转亮,很多事情,他并不明白。
终于迎来了第二日的早,饥肠辘辘的谭琦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身,他记得那女人所——肚子饿了,要吃饭。
于是他出门找东西吃,地上或垃圾箱里有时候能翻到一点儿,晚上再回到那空荡荡的房间里,如此往复,以可怜地维系着他脆弱的生命。
直到……房间内灯再无法开,直到,房东终于将他扫地出门。
望着漆黑的夜,懵懂的谭琦第一次哭了,他坐在曾经的家门前,执拗地哭着,等待着,因为他不知道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他想,母亲可以回到这里来找他,可是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变得僵冷,她仍旧没来找他。
谭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在权限区,报警是毫无作用的,更何况当时,他不过是一个话毫无信服力的孩子。
权限区也绝无“孤儿院”这一组织纯在,许多被遗弃的孩只能流落街头。
从此,他变成了一个乞丐。
那女人虽然笨,但一直以来,她都将谭琦保护得很好,可也正是因为她笨,所以许多事情,她并没有教会他去做。
谭琦不会做饭、不会要饭,甚至不会几句漂亮话来祈求他人以得到更多的食物。
乞讨的日子并不好过,周边的人对谭琦也并不算好,人们都权限区的人十分冷漠,谭琦当时并不知道“权限区”究竟指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有一处无形的屏障,总有人把守在“屏障”边缘,防止内里的人走出这座牢笼。
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谭琦总望着远方的权限壁垒,那女人曾对他外面很美、很好,人们也不像牢笼里的这样,外面是天堂,她很想出去。
她一定是出去了吧,谭琦有些失落地想,但他来从不会埋怨女人走的时候没带上他。
他爱她,就像她爱他样。
渐渐地,他的内心有了一个向往,他想出去,去见到那女人,去找到那女人。
无疑,每次的尝试都是失败的,谭琦总是被那些驻守的军人们当做不自量力的孩子,甚至有几次,他差点被那些骂他不识抬举的驻守者抬枪死。
所以,于谭琦而言,如同神祇一般降临到他身边、将他带出权限区的博德,是值得崇敬的存在。
所以,博德下发给他的任务,虽然他做不好,但他仍力所能及、拼尽全力地去做。
虽然总是要几个月,他才能遥遥地见到博德一面。
他仍旧记得自己遇见博德那天,他蜷缩着身子,又一次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醒来,博德正垂眸凝视着他,问他:“你谁在这做什么?”
他:“我等我妈回家。”
博德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乞丐也有家?”
得抓住这个机会,谭琦想,所以在博德离开之时,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博德身后,他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的感觉没有错。
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博德将他带走了。
谭琦跟着博德在几个组织里来回穿梭、做着任务,时间过去,生活逐渐充实起来,但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女人的事,随着他的长大,寻找那女人的心情几乎成为了他的执念。
成年那天,谭琦终于下定决心暂时搁置任务,他要告诉博德,自己要去找那个名字中带有“娅”字的女人。
那个时候,博德已然成立了自己的组织,相较于以往,他越来越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才能匆匆见他一面。
原本谭琦一直想找机会跟博德起这件事,直到他第一次知道博德是怎么对待那些怀了他孩子的女人时。
谭琦那股想向博德诉自己决心的欲望,猛然间熄灭了。
博德正洋洋自得地高谈阔论,他,那些怀了孕而又不自觉将孩子做掉的女人,让她们在对生活充满向往的时候死去,是他对她们的最大温柔。
谭琦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那次谈话后,他便不再崇敬博德。
博德下达的关于“女人”的任务,他从不去碰,也不敢去碰,即使任务给出的酬劳实在是高得吓人。
后来,博德的组织与23号权限区的肯碧融合,博德成为了最高负责人之一,他手下的人员,也般进了肯碧。
在那里,谭琦认识了纪禾。
谭琦眼中,纪禾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领主学院出身,身手快捷凌厉,几乎从不出错。
他叫纪禾“纪哥”,虽然纪哥好像不太满意这个称谓。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比如23号权限区大爆炸、肯碧易主、博德坐上统领位、纪哥离开肯碧。
日子就这么过着,谭琦找那女人的事情却迟迟没有进展。
后来,博德接到了一个特殊任务,在纪禾离开一年半后,又将纪禾请了回来,并且委派谭琦作为纪禾这次任务的辅助情报员。
能跟纪禾合作,其实谭琦还挺开心的,出行前他去见了博德,第一次,博德对他露出了长者般慈爱的神色。
“谭琦啊,好好干。”博德。
那一刻,谭琦心中长时间缺失的某些情感,被微微填补了。
于是对博德的那份崇敬,再次在他脑海中升腾。
博德给他的启动资金的确不算,跟纪哥对比一下,谭琦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博德大人对我是真的好,当时,谭琦这么想着。
然而当博德找到他,被要求性地出口某个任务时,谭琦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谭琦,我白养了你这么久,苦心栽培你,可不是要你来吃白饭的啊。”博德翘着二郎腿,微微扬起下巴,惯常的慵懒,周身,或许还飘着不重样的属于女人的甜香。
“我知道。”谭琦抿了抿嘴角,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没用,他早就想早点成为像纪哥那样,有能力、有担当,无论什么任务都能游刃有余的人。
他也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自己其实是一个可以委以重任的人,特别是在博德面前。
于是,颤抖着手指,挺着发虚的腿,带着剧烈的心跳,谭琦接受了博德的任务。
博德走时,拍了拍他的肩,对他:“好子,能克服心理障碍是件好事,如果一直呆在肯碧,不定能接任我呢。”
博德这话,是略微意外的。
要知道,博德是个极为自负的人,别任何赞赏,就连像纪哥那样出色的任务执行者,也很少不被批评,这样的鼓励,对于谭琦而言,无异于一次天大的惊喜。
“是!我一定会好好干的!”谭琦鞠躬,掷地有声。
但等到博德走后,谭琦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忽然意识到——他这是要杀人啊!一个女人、一个孕妇、一个对未来充满美好向往的孕妇啊!
她一定很爱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像那个名字里有个“娅”字的女人爱他一样。
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一时之间,谭琦手脚冰凉,他记得博德对他过,只要人开始恐慌犹豫,那么这个任务,他八成做不了了。
手指有些颤抖地,谭琦拨通了电话,现在他能想到的、能帮他的,就只有纪哥了。
纪哥虽是生气,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听着纪哥低沉而带有些许沙哑的嗓音,电话这头的谭琦撇了撇嘴,有点想哭,果然,还是纪哥最好了。
后来,就这次任务的细节,谭琦又与纪禾联系了许多次。
听了纪哥的计划,谭琦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纪哥并不是那种为了赏金愿做任何事的人,他分得清孰对孰错,也不像是其他的任务执行者那样,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虽然任务“成功”后的赏金谭琦将会与纪禾一人一半公平瓜分,但他们并不算真正杀掉那个女人。
纪哥胆子真大,难道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都能成功的理由吗?
纪哥居然愿意冒着被博德发现的风险也要保住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某天夜里,谭琦躺在自己的大床上,默默地想着,自己也能成为那样有魄力的人吗?
正欲沉沉归入梦乡,铃音响起,谭琦翻身坐起,一看,来自于纪哥。
“我有事要跟你。”电话那头,纪禾的声音前所未有地郑重。
……
肯碧内部,“绝密档案室”前,谭琦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纪哥在那头帮他屏蔽了肯碧的保安系统。
他很害怕,即使纪哥已经告诉他——“我给的资料绝对没有错,你没必要再去冒险。”
但有些事情如果不自己去确认一番,就永远不会死心,就永远还心存希望。
自己是博德的亲生儿子?这听上去确实能解决之前留存在心中的许多问题,但……这怎么可能?不是任何一个怀了博德孩子的女人,都被解决了吗?
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那是撞开城门的最后一下木锤,几乎下一瞬间,千军万马将涌入他的心房,让他原本完好的城池瞬间崩溃、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戴着手套,翻着这些年来被博德授意杀掉的女人的名单,一页一页,谭琦看得心惊。
或许在博德眼中,下达任务的自己从未动手,仅仅只是勾勾手指、给出了一大笔钱而已。
然而这些生命,是真真正正地消失了。
在这些被解决的女人中,没有那个女人的名字。看着,谭琦几乎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些资料中有好几个女人的名字中带有“娅”字,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他的母亲。
果然,没有那个女人。
她那么傻,只是个C级,几乎只会温柔地傻笑,照片里那些或精明或睿智的眼神,是不会在她的脸上出现的。
谭琦几乎现在就想走出去,马上电话告诉他的纪哥,你搞错了,她的消失,并不是因为博德。
毕竟,“父亲”杀死“母亲”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一个单薄的角落,一叠薄薄的资料,吸引了谭琦的注意力。
“特殊事务处理记录”?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看看吧,谭琦这样想着。
然而,翻开第一页,他便后悔了。
这些“特殊事务”大多发生在博德较为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许多老道的经验。
所以,那个时候,偶尔一个怀下他孩子的笨女人,只要不扰他的生活,他还是可以原谅的。
那沓资料里,博德的字迹,亲笔写到一个特别愚笨的C级女人——
“她几乎不求什么,对爱情只有付出,这让我感到安心,或许有那么一两秒,我的感情曾在她身上播种过。
她与我断开联系的时候,我还失落了一阵子呢。
安灵娅,我至今都记得她的名字,如果她不做一些愚蠢到让我生气的事的话,本来,对她的回忆,会很美好的。
她居然偷偷怀了孕,还生了下来,或许她口口声声的“不求什么,只想跟孩子们好好生活”真的有那么几分高尚,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阴谋呢?
虽然依她的头脑,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切实的计策,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那天,那女人跪在门前,大声哭叫:“博德你不要那么残忍,我甚至不要求你认他,我只是想让他长大,让他走出权限区看看。”
迎着同事的目光,我无地自容,这个蠢女人,真是丢死我的人了。
可笑,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以为我会上当?如果她趁此机会诬告我,我还有翻身的可能吗?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孩子”可能是我后来路途上的阻碍。
必须除掉。
当然,那个女人,我暂时答应了她,现在注销权限区身份,对我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让她得到满意的答案后面带傻笑地离开了。
我找了个人尾随她。
埋她的费用,那家伙居然还叫我另出,可恶。
花了我好多钱。
作者有话:
我发现,果然大家还是喜欢看谈恋爱一些啊,下一篇写一个谈恋爱的校园短文好了。
当然,这篇存稿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