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城市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晚。

    九月中旬的青城，空气依旧燥热，蝉鸣如沸。

    高二十班教室里的风扇已经被开到了最大。

    连着天花板的根那块儿已经开始吱呀吱呀的响，却收效甚微。

    唐声声就看前座的李曼一会儿用手扇风，一会儿又放下。

    循环了几次，憋不住了，趁讲台上老师写板书的功夫扭头过来问她：

    “你以前的学校教室有空调吗？我觉得全国只剩我们一中教室没空调了。”

    唐声声是这个学期刚转学过来的，原来学校是在距离青城十万八千里的地城。

    “嗯……”她点点头。

    李曼顿时露出了‘你看吧’的眼神，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哎……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吗？你想吃什么呀？”

    唐声声有些抱歉地：“今天中午我有点事，你去吧。”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眨眼之间班上的人就走得差不多空了。

    李曼走之前还在问：“你有什么事啊，要不我等等你？”

    唐声声想了想，“算了，你先去吧。”

    等李曼走后，唐声声才从桌肚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一个粉红色信封。

    这信封是早自习的时候被发现的。

    当时唐声声准备拿卷子出来，结果这东西也跟着掉在地上。

    她怕被人看见，赶紧捡起来藏桌肚里，一上午都没敢碰。

    现在教室空了，依旧充满夏天热气的风从窗子的缝隙涌进来，一阵一阵地鼓动唐声声身后的蓝色窗帘布。

    唐声声的掌心也有点冒汗。

    毕竟这都什么年代了。

    搭讪的流程变得多短，一个人亮微信二维码，另一个人扫，比蚂蚁用触角传递信号还要快。

    太认真了。

    认真到让人几乎感到负担的程度。

    她仔细地将这封情书看了一遍，发现上上下下也没有写联系方式，只写了一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看到这里，唐声声把信纸按照之前的折痕叠好，塞回信封，离开了教室。

    -

    一中高中部一共两栋教学楼，左右两侧用楼梯连着。

    唐声声对楼里地形还不太熟悉，绕了一阵。

    到了才发现，人家这地点还挺贴心的。

    就在他们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

    那里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在那等着。

    少年个儿不高，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松。

    他双手揣兜，头上的头发杂乱得像顶着一个黑色的鸟窝。

    放学的教学楼空空荡荡。

    四周再无其他人。

    唐声声手里捏着那封情书，试探性地走过去：“你好？”

    男生回过头，因为太过瘦削，年纪轻轻，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扯出几道褶子。

    “你好，我是一班的涂津，半个月前你在数学办公室报到的时候，我正好过去交暑假作业。”

    他总算做了一个迟来的自我介绍，余光扫了唐声声手上的信封一眼。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可以是一见钟情吧，回去想了两个星期，还是给你递了信。”

    唐声声完全没有印象。

    她先把情书原封不动地还给涂津，然后才礼貌地：“抱歉，我还是想以学习为主，暂时不考虑谈恋爱。”

    “没事啊，你和我谈了也可以以学习为主的。”

    涂津：“我不粘人，我们可以各学各的，而且我是一班的，在学习上可以帮你。”

    “？”

    唐声声本来是想着，人家写这么长一封信也不容易，还是来一趟，拒绝清楚比较好。

    在她计划里，这大概就是三句话内就能解决的战斗。

    没想到这位大兄弟竟然开始帮她解决问题了。

    她想了想，又：“可我们还是高中生，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

    “校规上第二十九条写了，不允许早恋的。”

    “……”

    “而且高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阶段，也是人生的转折点，我觉得还是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比较好。”

    “对啊，所以我都了我是一班的了。”

    涂津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疑惑。

    “我上学期期末考排全年级第二十八，我可以帮你一起考进一班，到时候我有了女朋友，你有了好成绩，我们不是双赢吗？”

    ？

    什么逻辑鬼才。

    唐声声没想到初来乍到，就碰到这么一位难缠的对手。

    这青城一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而且我有信心不会被恋爱影响成绩！”

    涂津见她沉默，又开口：“我听你转学前成绩也不差，我相信你也可以！”

    唐声声：“我不行的，我特别菜。”

    “？”

    “我一谈恋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根本学不进去的。”

    “……”

    大概是被唐声声万分笃定的语气镇住，对面的涂津也沉默了两秒。

    一时之间，双方都陷入了语塞。

    “贺、贺知禹，能给个微信吗？”

    只是楼梯口的寂静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被楼上一个女声破。

    唐声声愣了一下。

    没想到告白还有撞车的。

    “抱歉，不能。”

    但随之而来的男声却与女声的认真截然相反。

    慵懒，疲倦，带着还没有睡醒的，颗粒性的沙哑。

    就差直接表演一个哈欠了。

    其实他语气不算差。

    只是因为拒绝得太过干净利落，给人感觉像是一把匕首，银光一闪，手起刀落。

    平添几分肃冷。

    “那、那手机号也可以……我从高一开学那一天就喜欢上你了，还经常想办法路过一班教室门口，你对我完全没有印象吗？”

    “不好意思，没太注意。”

    “呃……我也不是天天去啦，就是……偶尔，主要你这次开学请了半个月的假，我还以为你退学或者转学了，整个学校的流言都满天飞，把我吓死了，所以我想跟你要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问你……不行吗……”

    “那你下次就别信了，流言止于智者。”

    “……”

    好会啊这男的。

    他明明‘谢谢’、‘不好意思’这种礼貌性的用语不离口。

    但是却又句句不留余地，无情地斩断所有遐想的可能。

    一看就是拒绝经验相当丰富。

    唐声声站下面听着，有种受益良多的感觉。

    同是天涯拒绝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听君一席话，胜拒一百人。

    “好吧，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扰你了。”

    那女生完便转身就走，脚步声很快渐行渐远。

    涂津估计刚也在和唐声声同步听墙角，听到这里才回过神来。

    他有点羡慕地收回目光，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唐声声身上。

    但是他没有话，因为楼上拒绝导师开始往下走。

    脚步声缓慢靠近，唐声声本能地循声抬头。

    越过扶手的栏杆，看见少年的校服裤被卷到膝盖上。

    腿很干净，有一点隐约的肌肉线条，不夸张不膨胀，又显得很有力量感。

    她只扫了一眼，立刻别过头去。

    用后脑勺送这位拒绝大师下楼。

    脚步声很快从她身后路过，再远去。

    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两个尴尬的人。

    等他走远，唐声声才看了一眼少年远去的背影。

    看他懒洋洋地走到阳光下，校服上衣披上一层浓光，包覆在挺拔的躯干上，仿佛行走在地上的星辰。

    有的人，哪怕没看见脸。

    也能用背影诠释出一个大字：

    拽。

    “呃，那个，我们刚才到哪了来着……”

    涂津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

    “被刚才一断，我都忘了我们了什么了。”

    唐声声也忘了。

    她想忘都忘了，这可能就是命运。

    然后涂津一拍大腿：“哦对，你你是恋爱脑，恋爱脑好啊，我就喜欢恋爱脑。”

    “……”

    唐声声吸取了刚才的经验，决定痛定思痛：

    “那你，有没有一种可能……”

    涂津：“？”

    “恋爱脑不喜欢你呢？”

    “……”

    唐声声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直白的拒绝过别人。

    但别，意外的有点爽。

    涂津也没想到唐声声会把话得这么直。

    一时之间耳朵根都红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就在唐声声准备一句抱歉就走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

    “可能是我太仓促了，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这件事，好吗？”

    “周五体育课我们两个班是一起上的，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

    “……”

    -

    一中午休时间很短。

    上午十二点整下课，下午一点半上课。

    唐声声去校门口随便买了两个面包，结账的时候又顺手拿了一包混合口味的水果糖。

    十班的教室在同层的最后。

    唐声声一路走过去，别的班里都安安静静，从窗外望进去基本都在自觉地看书写卷子。

    走到十班门口的时候，已经能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声音了。

    青城一中，一个贯彻以成绩话的学校。

    之前就连远在地城的唐声声都有所耳闻。

    教学质量硬，校方态度更硬。

    想花钱读书不是不行，但进来了也必须按照成绩排班。

    一班就等同于她之前的实验班，都是竞赛选手，每年省高考状元都从那里出。

    而十班，大多都是已经被家里安排好未来，来高中就是走个流程。

    学校给出的承诺是每个学期会根据成绩排班，以及每个班教师资源都同等优秀。

    唐声声刚转进来的时候对后面这个承诺确实持怀疑态度。

    现在上了半个月的课，心服口服。

    她走进去，李曼已经回来了，正在和旁边的人争执。

    唐声声走过去听了一下，发现他们争执的话题是“到底是食堂的菜难吃还是食堂的饭难吃”。

    她拆开面包咬了一口，适时地把刚买的混合口味水果糖递过去。

    “要来一颗吗？”

    “哇谢谢。”

    李曼拿了一颗，自然而然地转头过来看她。

    “今天你就吃这个啊？下次我带你去食堂，你也试试我们大一中食堂的饭菜，看看你觉得哪个比较难吃。”

    “我觉得还是饭难吃，一股捂了的味儿，谢谢啊。”

    坐李曼旁边的伍星棋也随手拿了一颗橙色的走，然后立刻搬着凳子和旁边那一组的几个男孩子坐一块准备开把游戏。

    他手上端着手机，又回头朝俩人：

    “下次你们去食堂也喊我一起，我见证一下。”

    “……”

    李曼：“哎对了，你中午干嘛去了呀？今天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盖浇饭。”

    唐声声也很感兴趣，“那正好明天一起去呀。”

    俩人就盖浇饭的话题聊了几句。

    后门几个男生好像是游戏赢了，又笑又叫。

    唐声声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

    “哎你发现了吗，那个位置今天有人坐了。”

    一直空着的位置突然有人了，还挺容易发现的。

    只是那个人来了，却一上午都趴在那睡觉，一直没起来过。

    这可能也是十班的劣势。

    学习全凭自觉，老师只负责传道解惑，对学生们除了保持安静之外不作要求。

    “对，贺知禹终于来上课了。”

    李曼也发现了，立刻跟想到什么似的，兴奋起来。

    “对了，你刚转学来，还不知道贺知禹吧？”

    “？”

    怎么有点耳熟。

    唐声声有一瞬间的迷惑，“那是谁？明星吗？”

    “你这么也差不多，”李曼：“尤其他上个学期期末考试考了零分之后，直接在学校一战成名了！”

    “……”

    这么个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