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红姐麻辣烫的时候, 唐声声就注意到贺知禹对他爷爷话的态度不太对。

    太过温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不像是正常和老人话的语气, 她当时第一反应甚至是在想会不会是亲戚家的孩子。

    是什么样的老人需要辈像对孩子一样对待,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十一国庆之后天黑的速度就明显比之前要快得多, 刚才两人从密室逃脱里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 只是染上了黄昏暮色。

    现在贺知禹挂了电话，整理好几个老人可能会去的地方给她的功夫，天空已经快黑尽了，风也开始变冷。

    时间紧张, 唐声声直接和贺知禹开始分头行动。

    两人担心路上堵车, 一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着走，手机连着耳机, 随时保持语音。

    唐声声提前查好了路线, 在十字路口和贺知禹约好一直保持联系后分别。

    路上贺知禹的电话来得很多, 唐声声也给老头去了个电话，明了一下事情，老头差点没坐住也要出来帮忙，被她给摁回去了。

    两个人的语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唐声声也来不及管，两条腿发了狠地蹬车, 一个一个地方地找, 一个一个地方地落空，然后也不等气喘匀, 再蹬上车继续下一个地方。

    眼看贺知禹给她提供的几个地方已经快到底，唐声声心里也愈发焦急。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贺知禹的电话了过来, “找到了。”

    “在哪？”唐声声问。

    “青城实验。”

    唐声声思绪梗了一下，感觉哪里不对，但来不及细想，“哦”了一声就过去了。

    她现找了一下青城实验的位置，发现离她现在的位置不远。

    骑着车，唐声声很快就到了青城另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门口，看见了少年身旁，站在校门口的老人。

    周六，青城实验中学的教学楼里依旧灯火通明，这个时间学生们似乎是刚结束晚餐时间，还得继续在教室里晚自习。

    空荡的校门前老人手里拿着拐杖，正笑着和贺知禹话，看神色倒不像一般得了阿尔兹海默的老人一样混沌迷茫，反倒看起来相当清醒，目光炯炯。

    唐声声停了车走过去，老人很快发现她，眼前微地一亮，又看向一旁贺知禹：“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刚本能地将目光一并投向贺知禹，就听见老人顿了一下：

    “——知州。”

    唐声声脚步顿在原地，见贺知禹主动给她解答疑惑：“我爷爷自从我哥走了之后，就一直这样。”

    这样？

    这样是哪样？

    唐声声看着老人继续热络地跟贺知禹话，叫他知州，问他怎么这么久不回家，问他交了女朋友怎么也不跟他，他本来想来接他回家，后来才想起他已经不读高中，上大学了，真是老不中用。

    这一刻，唐声声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一股奇妙的不对劲是哪里来的。

    贺知禹根本不是青城实验的学生，明老人来青城实验，并不是想来找他，而是想来找别的什么人，比如他的哥哥，贺知州。

    她站在原地，被夜风一吹，血液仿佛逆流。

    之前许多次似是而非一闪而过的疑惑瞬间全部涌上心头，并且都在眼前的画面中得到了解答。

    “更确切一点——我想成为我哥。”

    “曾祖母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眼睛瞎了，连爱人的照片都看不到，彻底失去了生的希望。”

    “这信也太emo了吧……她熬了很多年把儿子熬大了之后，精神状态一直时好时坏的，迷糊的时候就把儿子当丈夫……”

    他根本不是因为失去了哥哥所以就想成为哥哥。

    他也根本不是盲文没有学精，没有彻底看懂那篇盲文遗书的内容所以只能出点皮毛。

    而甚至他当时读完那封遗书怔愣在那里，也并不是因为被遗书过于致郁的内容吓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人真的是一个极品笨蛋，超级极品的那种。

    “知禹！”

    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声声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披肩短发穿着长裙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快步地走到了两人面前。

    “可算找到了，刚才陈阿姨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心跳都要停止了，还好你找得快——”

    话音未落，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学校，突然没了声音。

    沉默在风中发酵，过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才再一度传来：“你在这附近干什么，走吧，先回家。”

    “妈，你先带爷爷回去吧。”贺知禹看了一眼还愣在不远处，就跟整个人被水泥给浇筑了一遍似的唐声声，“我今天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许若碧刚下车下得太心急，现在顺着贺知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里站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头发蓬乱，额头鬓角全是汗水，身上穿着一条及踝的长裙，手上拎着用来御寒的线衫外套，裙摆看着有点皱和破，好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绞进去过似的，看着相当狼狈。

    “她是……那个……”许若碧知道儿子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女孩子，但却一直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

    听妈妈那个了半天，贺知禹直接走过去，很正式地向她介绍：“您别那个了，她叫唐声声。”

    “你好你好！”许若碧赶紧让自己的助理先照顾一下老人，然后热切地迎上去，握住少女的双手，“我是贺知禹的妈妈，我一直都特别想见你！”

    唐声声：“……？”

    一看许若碧情绪激动又开始乱话，贺知禹也有点头疼：“妈，可以了，你会吓到人的。”

    “啊好好好！”

    老人也找到了，儿子的对象也找到了，许若碧在短时间里突然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急需冷静一下，她示意助理先把老人扶上车，然后又拍了拍唐声声的手背。

    “下次来家里吃饭，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哦！我一看你就感觉和我们家有缘！”

    贺知禹：“……”

    许若碧来去都像一阵风，又嘱咐了贺知禹让他一定要送唐声声回家，就开车带着老人一块儿走了。

    校门口短暂的喧闹伴随着汽车尾气一并消散。

    唐声声看着贺知禹，回想起老人那让人心碎的“知州”二字，好不容易被许若碧略微放松下来的心情再一次被搅得一塌糊涂。

    “你哥哥走了之后，你爷爷就一直认不出你了？”姑娘完，使劲地抿了抿嘴唇，忍着哭腔：“他一直都管你叫……知州？”

    失去长孙的老人在悲痛下精神出现问题，再也认不出自己的孙子。

    在他眼里，孙子变成了死去的长孙，他忘记了贺知禹，忘记了关于贺知禹所有的事情，只记得那个已经去世了的贺知州，记得青城实验这所和贺知禹没有关系的学校。

    而眼前这个极品笨蛋，却因为这个，真的想要成为贺知州的替身，真的想要成为第二个贺知州。

    “没有，他有时候是清醒的，也认得出我。”

    贺知禹把开始掉眼泪的女孩子抱住，闭了闭眼。

    “其实一开始，他清醒的时候更多一点，但是我宁可他迷糊，把我认成我哥。”

    清醒时的爷爷，身影更显得薄。

    那个时候他不会叫他知州，反而还会安慰他没事，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的时候，眼神孤单得就像是一根针，直直地扎进人心头最软的位置。

    贺知禹知道哥哥是爷爷一手带大的，那时候父母工作比现在还忙，根本没空管他，以至于爷孙俩感情特别深厚。

    这种深厚的感情是贺知禹出生后，一家人一起住在老宅生活完全没有办法比拟的。

    相比之下，贺知禹反倒是更希望他就这么一直认错下去，至少在那个世界里，爷爷还会真心实意地因为看见他而笑。

    怀里的姑娘鼻涕吸得呼噜呼噜响，贺知禹有点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背：“唐狗，夸张了啊，怎么比你自己受委屈了还伤心啊？”

    刚才看见她的一瞬间，贺知禹就想过去像现在这样抱着她。

    谁都看得出来今天唐声声特地扮了，穿了一条很漂亮的长裙。

    贺知禹别第一眼，就是之后在密室里也经常盯着她走神。

    但就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一听他爷爷丢了，二话不就上了共享单车，蹬得头发衣服都乱了，足见有多着急。

    贺知禹目光从她背后往下，落在她的裙摆上。

    只见原本垂感极佳的顺滑裙摆上好几道折绞的痕迹，布料已经被扯开，撕裂出斑驳伤口，一看就是绞进了自行车里。

    思及此，贺知禹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姑娘一双汪汪泪眼，鼻翼两侧还残留着刚才的点点汗迹，鬓角和额角的碎发像是海草一样紧巴巴地贴在她脸上。

    这是贺知禹见过唐声声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刻，哪怕是最狼狈的一次也不为过。

    “因为，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委屈……”

    他拼了命去做，甚至承担着失明的巨大风险，只是想要让一个伤心到精神状态出现问题的老人得到一点安慰，而那个老人，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嘴唇一张一合，贺知禹听完两三秒才意识到这是在回答他刚才她哭得夸张的那句话。

    他知道自己这一刻心猿意马，注意力涣散，但他不准备继续忍着那股劲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她哈哈了。

    贺知禹捧起唐声声的脸，一只手后移，手指滑入少女潮湿的发隙间，扣住她的后脑。

    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