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旗大队

    宋英玲听见声音，回头便看见陆柏青一身军绿戎装，戴着五角星军帽，身材挺拔的站在那里。

    他皮肤晒得比较黑，下颚线条粗犷而分明，漆黑的瞳仁，敛起锐利的锋芒，恍若出鞘利刃，让人一眼竟难以和记忆中那个温柔清隽的陆柏青画上等号。

    也忽的察觉到两年的岁月，对她而言只是弹指一挥，在男人身上却能看见流逝的痕迹。

    宋英玲呼吸一窒，又扬起笑脸，想个招呼，却见男人狭眸骤然猩红，涌动着不可置信的情绪。

    随即跨步而来，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恍若实质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上。

    忽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痛意。

    宋英玲感觉到陆柏青手劲的力度，和落在她衣服上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

    她离开前，和陆柏青见的最后一面，也是穿得这一身衣服。

    又因为风餐露宿骑车一个月，还没来得及换洗，搞得她像是个拾荒的难民。

    宋英玲微囧，“那个，柏青哥哥……”

    她话音未落，身体骤然撞入男人怀中。

    宋英玲被迫仰起头，感觉到胸腔窒息挤压的力度，又听见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你受苦了。”

    “回来就好。”

    他搂得太紧，宋英玲一时愣住，又似乎察觉到男人肩膀的抖动，胸腔突然注入一道酸涩的暖流，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在她脑海炸响。

    他是在哭吗？

    宋英玲喉咙微哽，抚上他的后背，挺拔的背脊，和两年前那个怀抱截然不同的宽阔。

    “柏青哥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陆柏青突然松开宋英玲，脸色黑沉如水，声音像绷紧得弓弦，极尽认真地盯着宋英玲的眼睛：“是谁拐了你？你可还记得？”

    什么？

    难不成她消失这两年，他们都以为她是被拐卖了？

    这可怎么解释？

    宋英玲抿着唇，望着男人眼角滑落的晶莹泪珠，心脏骤然被攥紧一般，生出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陆柏青轻缓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棱角分明的轮廓，含着失而复得的笑容，声音极致温柔。

    “不想就不了。”

    “柏青哥哥带你回家。”

    宋英玲鼻头微酸，突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又问陆柏青。

    “我大哥他放假离校了？”

    陆柏青眸底猝然闪过浓浓的心疼，声音带着温柔的抚慰：“英玲，关于你家人的事，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冷静。”

    宋英玲心头咚得一下，按捺住不好的预感，冷静道：“柏青哥哥，你。”

    陆柏青轻叹道：“你出事后，你大哥不顾学校劝阻，申请退学，现正满世界找你。”

    大哥退学了？！

    大哥怎么那么傻，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为什么要为了她放弃！

    宋英玲难过不已，一阵揪心。

    又抬眸看着陆柏青，见他难以启齿，一阵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愈演愈烈。

    陆柏青又紧张地看着宋英玲的反应，声音微颤：“你母亲，在得知你走丢的消息后，悲恸成疾，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宋英玲呆怔地看着陆柏青，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后。

    剧烈的悲恸好像重拳击她的大脑，意识在撕扯，悲恸从胸腔涌上喉咙，像是咽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使得她无法完整地哽咽出声。

    乍然得知至亲出事的痛苦，毫无准备得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狂风骤雨般包裹住心脏和大脑。

    宋英玲痛得一阵眩晕，彻底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只听见陆柏青焦急的唤她。

    “英玲……”

    不知昏迷多久，宋英玲再次醒来，躺在陌生的房间。

    屋内装饰简洁，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很明显是男人的房间，衣架上还挂着一件带绒毛的军大衣棉服，床头柜上摆着几个相框，里面全是她在公园拍的照片。

    宋英玲魂不守舍地从床上起来，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柏青，姑娘昏迷了一夜，这再不起来吃点东西，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妈，你去上班吧，我会照顾。”

    陆柏青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拉开，宋英玲站在门口，眼睛哭得像兔子，又红又肿。

    “柏青哥哥，扰你了，我想马上回家。”

    陆柏青蹙眉道：“我去汽车站听过，从省城到你们南和县的官道大雪封路，暂时是回不去了。”

    宋英玲声音带着哭腔，“我必须马上回去。”

    陆柏青一听便软了心肠，又俯下身轻声哄道：“英玲不哭，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宋英玲没有胃口，简单吃了点，便和陆柏青一路，骑自行车往官道上走。

    大雪封了好几段路，只能下来推着车徒步越过障碍。

    从大清早到半下午，宋英玲和陆柏青到达南和县，又一路往红旗大队赶路。

    直到天色渐晚，两人才到红旗大队的村口。

    宋英玲突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又焦急万分，如果林慧茹走了，那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隆冬腊月，村庄也被大雪笼罩，满山遍野都是白雪皑皑，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鸟声，只有大雪中呼啸的风声。

    走到熟悉的院落门口，宋英玲瞧见房檐上升起袅袅炊烟，鼻头微微发酸，又看了眼还没紧闭的柴门，推开柴门往里走，却陡然听见屋内传来热闹的声音。

    宋英玲推开正房的门往里走，没瞧见宋建国，也没瞧见林慧茹，却看见林老太和林老大，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地上吐满了瓜子壳，满是狼藉。

    林老大兴高采烈地道：“嘿，这三妹要是早点死了多好，为了见到英玲那女子非得吊着一口气。唉，娘你看这大沙发，这黑白电视机，这电冰箱，洗衣机，哪个不是几百上千块，以后可都是咱们的。”

    “在这里也住了一个月了，娘，咱们啥时候回去？也把这些东西带上。反正三妹眼看着就要死了，三妹夫也只顾着照管三妹，就跟个死人一样，也不会吭声。”

    林老太冷笑道：“你急什么，你三妹肯定还有存款，宋建国那狗东西不肯拿出来，还给俩兄妹留着，给英伟留点还得过去，给英玲那死女子留着，这都被拐跑了，难道还做梦她能回来不成？等找到存折再走，反正这粮食有得是，也不亏你嘴。”

    林老大又揉着肚子道：“哎，二弟妹炖得鸭子肉好了没有，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噜噜叫了。”

    林老大完，突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抬头便看见宋英玲站在他的跟前。

    林老大吓得汗毛直竖，猛地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又满脸讪笑道：“英玲，你回来了。”

    林老太看见宋英玲后，也是一愣，又气势汹汹地指着宋英玲，冲上去咒骂道：“英玲你这个死女子，你差点克死你妈，你还有脸回来，给我滚出去！”

    陆柏青眉头紧皱，正要动手，就见宋英玲俏脸异常冷漠，啪得一巴掌在林老太的脸上。

    林老太当场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英玲，还没吭声，又被宋英玲一手给提住衣领子。

    宋英玲一手抓住林老太和林老大，一言不发地往门走，两人被拖在地上，顿时狼狈不堪，嘴里又骂又闹。

    宋英玲已经气到不想再和这家人浪费口舌，抓住两人，便从雪地里拖行到柴门口，直接扔在了外头。

    “给我滚！”

    林老二家的媳妇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还拴着围腰子，手里拿着锅铲，看见宋英玲也是吓了一跳。

    “英玲，你咋回来了，这大冬天还能活着回来，真是稀奇。”

    宋英玲走过来，唇角冷笑道：“我爹妈呢？”

    “住在你二叔家。”

    宋英玲深呼吸一口，面露隐忍，冷笑道：“那你们凭什么住在我家？”

    林老二媳妇道：“我们来照顾你妈，你爹不让我们照顾，非得送到你二叔家。”

    宋英玲拿过她手里的锅铲，声音平静。

    “你可以滚了。”

    林老二媳妇瞪眼道：“嘿，你这孩子的什么话，我好歹也是你舅妈，你就这么没大没。”

    宋英玲懒得和她废话，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就往柴门外扔去，砰得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三人趴在雪地里，抱成一团，又闹了起来。

    林老太看着宋英玲，指着她怒骂道：“你个死女子，你敢对长辈动手，简直没有王法，无法无天，该让人把你抓进劳改所管教管教！”

    宋英玲走过来，一巴掌在林老太的脸上。

    林老太气得咬牙，“大家快来看啊。”

    “这外孙女人了喂。”

    “我这把老骨头哦。”

    宋英玲冷漠地看了眼这三人，拿起绳子，将三人绑成一团，又一人嘴里塞了一团布，回头看向陆柏青。

    “柏青哥，你帮我看着她们，我去找我爹妈回来。”

    陆柏青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几人。

    宋英玲疯狂地往二叔家跑，直到进了院子，便看见二婶和英尧哥在院坝前忙活。

    “二婶，英尧哥，我来接我妈回去。”

    二婶听见声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宋英玲，“我的天老爷，是英玲丫头回来了！”又高兴地抓住她手臂，前后看了眼。

    “真是你这丫头，这两年家里都以为你走丢了，你去哪里了？”

    宋英玲焦急道：“这事来话长，以后再，二婶，我爹妈在这里？”

    二婶道：“你爹和二叔在竹制品厂干活，你妈在屋子里躺着，我带你去。”

    宋英玲又看向宋英尧，“英尧哥，麻烦你去告诉我爹一声，我回来了。”

    宋英尧眼眶泛红地看了宋英玲一眼，点了点头，往厂子的方向跑去。

    宋英玲跟着二婶，往屋子里走，一进屋便看见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正躺在木架床上，奄奄一息。

    宋英玲胸口一窒，骤然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看见眼前这一幕。

    “妈！”

    宋英玲喊了一声。

    林慧茹听见声音，迟缓地掀开眼皮，已经没有力气了，仿佛一具行将就木的老人。

    宋英玲快步走到床边，抓住林慧茹的手，心底难过得像是吞了一块烙铁，压得心脏沉甸甸的。

    “英玲……”

    林慧茹似乎认出她来，那双枯败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芒，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轻飘飘的柳絮，被风一吹就要散落。

    “英玲啊，你回来了啊。”

    “拐子不是人啊，妈想你啊。”

    宋英玲喉咙哽得厉害，一句话也不出。

    她无比的愧疚。

    对她而言，这个家也只是书中的世界，是她要为原主承担的责任。

    可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父母，无比真挚地爱着她。

    宋英玲抚上林慧茹的脸庞，眼泪夺眶而出：“妈妈，我们回家。”

    林慧茹看见宋英玲后，特别激动，也有了精神劲儿，抓住宋英玲的手不肯松，生怕宋英玲再丢了。

    宋英玲眼眶发热，点开系统，从药房里找到一瓶葡萄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开盖子，递到林慧茹嘴边。

    “妈妈，你先喝点。”

    系统的诊断仪检测结果显示，林慧茹纯粹是悲恸过度，忧思成疾，熬成这副模样。

    宋英玲先给她身体补充点能量，喂林慧茹喝完葡萄糖，转身拜托二婶找来推车，和二婶一起把林慧茹放在板车上，先带她回家。

    宋英玲推着林慧茹到院子，院子门口围满了人，宋英尧也把宋建国给喊了回来。

    宋英玲一看见宋建国就无法再控制情绪，他的头发全白了，人也苍老了几十岁，分明是四十岁的年纪，却看起来像七老八十。

    宋英玲心底压得喘不过气来，眼泪夺眶而出。

    宋建国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喜极而泣，仿佛魔怔一般，不断的在她耳边呢喃。

    “我的闺女回来了，我的闺女回来了。”

    村民议论纷纷。

    “这英玲丫头真是可怜，咋个走丢了，没出啥事吧，幸好又回来了。”

    “这两年宋家人过得啥日子哦，可怜得很。”

    此时，林老太突然吼道：“宋建国，你闺女绑着你妈，你就不管了？这英玲丫头回来，是越来没把老人放在眼底。”

    宋英玲是不会再留林老太在她们家为非作歹，这林老太心眼子里就在咒她们家，恨不得她们全家出事，好拿走她们家的那些值钱的东西。

    她下定决心道：“爹，和他们断绝关系吧。对我妈的养育之恩，我们家早就还清了。”

    宋英玲又看向林慧茹，林慧茹恢复了些力气，没再看林老太一眼，又紧紧地抓住宋英玲的手，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