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叙旧、在我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也可以
自离开皇宫后,一路往南边来,江画也见过许许多多的男人了。
从前在宫中时候无从比较,出宫之后才感觉到了这世上不一样的人就是那么多。
她记得有次在船上见过的唱戏的伶人,乍眼一看仿佛袅娜女子,等卸了妆便看出了男儿模样,比女人更多几分妩媚多情。
又或者有一次在山脚下问路时候遇到的僧人,眉目清俊出尘,带着春风拂面一样的慈悲和宽厚,笑起来的时候又带着菩萨一样的自在和从容。
还有在山顶道馆遇到过仙气飘飘的道士,逍遥悠闲,超脱出世。
再比如更常见一些,在街上肆意笑闹的纨绔子弟,衣着花哨,模样或者风流或者硬朗,又或者有那飞扬恣意。
她在一瞬间能想起很多样的人,但却很分明地感觉到眼前的李傃是不一样的。
容貌上看自然超越了其他所有——不仅仅是他的脸庞或者是身段,还有姿态和气魄。
但又不同于之前在皇宫里面见过的那样,他身上多一些轻松和自在。
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知要从何描述。
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她正踟蹰着要如何上前去招呼的时候,厅中的李傃听着了动静转过身来了。
他看到她,眉眼弯了弯,唇角翘了起来:“好久不见了。”
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无措,她慢慢地进到了厅中来,想了许久要不要见礼又要如何称呼,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不应当就这么什么都不,于是低声道:“的确很久没见。”
李傃这一路就是朝着吴州来的。
他进吴州的时候是前一天的傍晚,踏着细密的雨。
湿润的雨,氤氲出了不同于京城的绵柔气氛。
他让人随便寻了一处住处,草草休息了一晚上,便来到了这所宅子来找她。
在来之前,他便已经听着人了这宅子的来历,往上历数多少代有多少名头,他没仔细去听——从前有什么和他没关系,现在他来这里不是因为过去,是因为现在。
他在正厅中抬头看墙上的字画,默默地想着自己应当如何开口才能留下来,他准备了好多理由,他心想民间俗话烈女怕缠郎,他还想着自己应当算是个漂亮男人,但还没等他想出一套合理又无法辩驳的理由,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便见到了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口。
不过是大半年没见而已,他觉得离了皇宫的江画变得更漂亮了。
不再作妃子的扮,没有那规矩到几乎刻板的衣裳头饰,只不过一身简单的裙衫,倒是更显露她五官精致——显而易见并没有涂脂抹粉,但却更显得肤若凝脂,大约是应了那句浓妆淡抹总相宜。
他觉得自己目光应当算唐突了,于是遮掩地笑了一笑,向她问候了起来。
但大概也是他想了太多,面前的江画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只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同样回了他的问候。
徐嬷嬷亲自捧着茶点进到了厅中来,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又把伺候的下人们都赶得远远的。
江画往外看了一眼,不免有些好笑了。
她知道徐嬷嬷这是在紧张,换作是她,她也是紧张的,李傃不在京城反而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他出京是为什么?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没有做皇帝?李傕当皇帝的原因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身份算什么?太上皇?还是什么别的?
把茶盏朝着李傃推了推,她抬眼看向了他,又找回了从前在宫里面对待他和李傕的那种感觉——无论他到底为什么来,也不过只是来看望罢了,就当是当初给皇后报恩照顾了她的两个儿子,现在再叙这份恩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喝点茶。”她道,“殿下——我这么称呼可还妥当?您怎么到吴州来了?京中可还好?”
李傃接了茶盏,停顿了一瞬,然后才微微笑道:“怎样称呼都可以。”他看向了她,眼睛弯了弯,“我方才还在想应当如何称呼您。”
“……”江画拿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一时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称呼可太有意思,要是按照从前的辈分来算,李傃喊她一声母亲她都能接着。
要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又怎么称呼都觉得奇怪。
“就和徐嬷嬷他们一样喊您娘子,可以吗?”李傃看着她,语气认真,“若认真算年龄,你和我同岁,似乎是差着月份?”
江画又顿了顿,自重生以来,她是没怎么认真算过年纪的,一不留神她便总是按照累加算法,能把自己算得年过半百半截入土,这会儿李傃忽然她和他年纪一样,又让她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见她没回答,李傃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似乎并没有等待一个答案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江画回过神来,见他在喝茶便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模样,把上一句给跳开了,道:“民间都用‘娘子’来称呼妇人,这样称呼也稳妥。”
“是。”李傃放下了茶盏,笑着看向了她,“我离京之后一直往南行,路过吴州时候听娘子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娘子。”
寻寻常常的一句话,也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有些奇怪。
江画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颇有些不自在地抽出了袖子里面的帕子拧了两下。
“方才娘子问京中可还好,是在问李俭吗?”李傃平平常常地笑着道,“我离京之后,他还在宫中,和李佾那几个一起,听四弟的法是准备给他们在京中开府,不叫他们到封地上,也不叫他们出京。”
江画倒是没想到什么李俭——她自出宫后就没想到过他,这会突然提起来倒是叫她意外。
李傃把她神色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又笑着道:“或者娘子不是想问李俭,想问四弟吗?四弟登基之后,明年应当就会改元,再之后会怎样,我便不知道了。”
江画张了张嘴巴,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寒暄的那句话有些多余——大概是因为离宫太久,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摄六宫事可以和内外命妇太极寒暄半个时辰都不会卡住的她了。她忍不住去量面前的李傃,他此时此刻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仿佛扇子一样,脸上似乎是有几分疲累和失落。
大约是这么多年照顾他们兄弟俩的惯性关心,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声音放柔和了一些:“那殿下您可还好?为何要往南行?”
李傃抬眼看向了她,道:“我离京,只想四处看看,或者是因为在皇宫呆了太久吧!”他一边着一边又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目光落在了手边那白瓷茶碗上,里面茶汤是嫩绿透亮的,能映出坐在他对面的她的轮廓。
而江画却又半晌没话。
有些话不好问,也不好。
她不知道李傃和李傕兄弟俩到底是怎么对皇位这个进行了推让,既然不知道,有些话便不好贸然开口。
不过依着她对他们兄弟俩的了解,李傃离京多半不是因为李傕,大概还是要追溯到李章身上去的——但这个就更不好去问了,李章和李傃的父子关系是难以清楚的,何况她出宫那会儿就已经知道李傃手腕。
沉吟了片刻,她索性便把这话彻底撂开,抬眼看向了李傃:“那殿下还算往南么?”
“还没想好。”李傃听着这话,面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又带着几分萧索的笑,“现在不过只是一路想往南走走,到时候到底要在哪里停下来,便再吧!”
这话听在江画耳朵里,便笃定了他推让皇位和南行多半是和李章有关了,她想起来他这么多年在宫里做太子也做得憋屈,现在李章没了,他似乎也没快活到哪里去,心中便不免升起了几分怜惜。
想了想,她道:“若一时不知去哪里,便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也可以。吴州地界丰饶,风光秀丽,可赏玩的地方也多。不定能遇到一二可心女子,红袖添香解语花,能解殿下心中郁郁。”
李傃顿了一顿,若是没有最后一句,他倒是很乐意留下的——可添上了最后那一句,他便觉得自己留下的目的仿佛被看穿了一样,尽管江画所的和他所想的并不是同一回事。
“这间宅子虽然巧,但是房舍颇多。”江画已经迅速盘算了一番,“若是殿下不嫌弃,前院这边我叫人收拾好了让给殿下来暂时住,然后再叫启悟去外头给殿下找一间大一些的房舍,宽敞一些。”
“也不必找太大的房舍,那样太惊动人。”李傃迅速收拢了自己乱纷纷的心思,露出诚恳的笑容来,“都听娘子的,客随主便就行。”
“殿下既然是离了京城,便不要想从前的事情。”江画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两句,“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殿下现在再无束缚,也不要用从前的不快活来约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