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

    翌日,正德书院涌入了比之前多出数倍的人，陈千尺都始料未及，匆忙地让书院里的人去安排,又着人去告知郡守,多调些人手过来。

    他擦着头上的汗,“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许多？昨个儿也没这样啊？”

    沈睿之哼笑两声,表情有些不大高兴，“你书院里的孩子,各个有本事得很,昨个儿我徒弟画的那画,直接被挂在了上陵郡最大的书画行里。”

    他都没帮得上忙！

    那些画沈睿之也看了，通俗易懂,栩栩如生,不拘是谁看了都会被触动，忍不住想要亲眼一睹为快,有今日的盛况，在他预料之中。

    “那倒是能理解了,可我这书院本就不是很大，这些人一窝蜂地过来……”

    陈千尺虽然也高兴正德书院被人看到,但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这些孩子年轻气盛，凭着不服输的精神才赢得了关注，但来看的人一多,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有，到时见他们场场落败,怕是会物极必反。”

    到底不是习武的,难保不会有人挑毛病,他们夸大其词，会不会反而出现不好的言论。

    沈睿之不这么认为，“还物极必反？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本来就不是跟他们争拳脚，不过是想让书院的学子多些人关注，多些自信，我你做了山长之后倒是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了，你从前带着人上门砸场子的气魄呢？”

    陈千尺老脸一囧，“不提了不提了，都是陈年往事，希望是我多虑了。”

    他担忧的也不错，譬如今日来正德书院的人中，就真的有抱着不屑和怀疑的心态来的。

    胡启舟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贯道门的人，原是想与秦烨结交才一路跟着来了上陵郡，只不过他对圣武堂与正德书院的比试毫无兴趣。

    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有什么可关注的？

    对于那些在上陵郡传得沸沸扬扬的画，胡启舟觉得都是瞎扯，那就是正德书院自己搞出来的噱头，仗着能写会画就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诓得这么多人去看他们，也不怕露馅。

    胡启舟今儿就是想来看看，正德书院的人能有多不要脸。

    正德书院的空地看台上座无虚席，胡启舟凭着经验找了个视野绝好的位置坐下，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语气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片儿，压低了声音：“老哥也是冲着正德书院来的吧？我这儿有昨个儿比试的画，要不要来两张？”

    胡启舟低头，看到他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张画，看了会儿皱起眉来，“这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画？还以为正德书院有沈睿之坐镇书画造诣如何了得呢，也不过如此。”

    那人讪讪地笑起来，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没想到您也是同道中人，一眼就看穿了，这确实不是正德书院里出来的，那些数量太少，供不应求，这些是有人瞧着有趣仿的，所以便宜啊！我这儿一套，就卖你十文钱，也能将就着看。”

    胡启舟将画塞回去，冷着脸，“不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我没兴趣。”

    那人也不恼，仍旧笑脸迎人，见他不买账又转身去询问旁人，你别，不一会儿还真卖掉一些。

    胡启舟对此嗤之以鼻，好好的比试，给正德书院搞得不伦不类，竟还有这么许多人愿意捧场，他心里隐隐生出怒气来，正德书院就是在糊弄不懂的百姓，他今日就是要来让大家好好看看，在圣武堂面前，正德书院实在不算什么！

    唐启召一大早就跑来找唐棠，特招摇地在她面前转了两个圈儿，唐棠毫不吝啬地夸赞，“二哥今日格外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唐启召十分受用，精神头越发足了，“二哥今儿一定尽力而为，棠棠把我画得英气逼人一些，我要不要在台上摆几个姿势？”

    他一边，一边变换了好几个不同的姿势，连眼神都顾及到，时而忧郁时而意气风发，完了殷切地问唐棠，“棠棠觉得哪个好？”

    唐棠趴在桌上笑得直抖，旁边唐启元和秦大川一本正经地评价，“我觉得那个拳头举至额前，目视前方的好。”

    “不不不，我更喜欢腿踢到半空的姿势，更显唐二哥飒爽的风范。”

    唐启召还配合两人将姿势重新摆出来，唐棠要乐死了，捂着肚子看他们几个耍宝。

    唐启熙拿了散发皂角香气的帕子出来，给她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余光瞥着唐启召，“此刻得意忘形，心一会儿乐极生悲。”

    唐启召立马收敛，端正地坐好，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想让棠棠先替我把把关嘛。”

    唐棠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目光扫到旁边有个人影，正是那日与二哥因为剑起了争执的秦可珊，她笑着招了招手，“秦姐姐怎么过来这里？”

    秦可珊没料到唐启召也在这儿，被发现之后尴尬得手脚有些不知如何摆放，眼神飘忽着磨磨蹭蹭过来，“我就是……，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她见唐启召脸上压根儿看不出紧张感，再想到方豪丈，那厮天不亮就在外面开始练拳，吵得其他人都睡不安稳。

    “你就这么有信心？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但方豪丈早就等着与你一较高下，他在圣武堂都能叫得上名字，你未必能赢得了他。”

    唐启召趴那儿接受妹妹的投喂，嘴里嚼着半块点心，闻言看过去，眼睛里有些茫然，“他干嘛一直等着我？这么看不上其他人吗？那也太自大了，这样不好，对不对大哥？”

    唐启熙不理他，唐启召觉得自己得可有道理了，且隐隐尝到了站在高处教训旁人的乐趣，顿时来了劲儿，身子坐起来，语重心长，“你得回去好好一他，怎能如此狂妄自大？须知‘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

    完，唐启召沉重地摇了摇头，“这番道理连我都懂，而他却不放在心上，往后离朝的江山守备都要落在此等人手里，叫我等百姓如何能安心。”

    秦可珊听得脑袋发胀，总觉得唐启召是在胡咧咧，但自己又反驳不了，这种感觉真难受。

    她呐呐地撂下一句，让他好自为之就匆匆离开，唐启召眨巴着眼睛，猛地扭头去看唐启熙，满眼满脸都闪动着等待夸赞的光，“大哥，我刚得是不是贼有道理！”

    唐启熙表情淡然，但还是肯定了他，“书没有白抄，既然如此……”

    “啊啊啊啊我该去先生那儿了！棠棠我去了啊，你等着二哥给你涨脸面。”

    唐启召拔腿就跑，拒绝听大哥“既然如此”后面的话，他承受不住，他还是个宝宝！

    唐启召一走，才有几个圣武堂的人过来，动作一致地将手里的碟子在唐棠面前放下，“这是最后的松仁奶酥了，如此一来，我圣武堂便不欠你们的，方大哥也绝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雪白的松仁奶酥散发着诱人的香甜，一大早就有这等美味，唐棠心情极好，“多亏了你们，我算是过足了瘾，放心吧，我二哥也会全力为之，哎对了，这点心你们尝过没？真真是一绝，来我们书院没吃到可是憾事一件。”

    圣武堂的学子面露菜色，呵，就为了这十份点心，他们连正德书院的灶房都擦洗过了！这辈子不想听到松仁奶酥几个字！

    ……

    方豪丈从唐启召一露面开始，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那人穿着正德书院的衣衫，虽是短衫，却依然有着书院的儒雅气息，与他们圣武堂的衣衫截然不同，对比鲜明。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唐启召这样的人会与他们想法不一致，明明他也并非是个好学之人，他都听过了，唐启召在书院里，心根本不在念书上，是先生眼里令人头疼的存在。

    他喜好拳脚也是众人皆知的，那不就与他们一样吗？

    方豪丈早上练拳的时候才想明白，或许，是因为唐启召此前过得太顺心，以他的身手，并未尝过惨败的滋味，所以才会大言不惭，觉得练武之人并不辛苦。

    既然如此，今日自己就要让他知道，他引以为傲的不过都是些野路子，他还没有资格评判他们练武之人！

    陈千尺正在跟唐启召再三确认，“你真要第一个上？其实可以缓一缓，等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再上也不迟。”

    唐启召并不在意，“我去调动也是一样的，我书都抄完了，不想再等。”

    陈千尺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也不好什么，就觉得自己面前站的不是个人，是匹被困在栅栏里，心在荒原使劲蹦跶着要出去撒欢的野马。

    鼓声响，唐启召潇洒地直接登台，刚一站上去，正德书院这边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把他都吓了一跳。

    唐启召的名字被有节奏地大声呼喊着，每一道声音里都饱含着期待和振奋，唐启召有些不适应地抓抓脑袋，自己在书院人缘竟然这么好吗？还怪不习惯的。

    对面，圣武堂学子都在看方豪丈，他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唐启召，面容严肃，没有如之前的学子一样翻上台，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到唐启召面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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