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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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救一般猛地将尹婵抱得更紧。◎

    欧阳善原不知尹婵身份,但尹婵来原州已久,他再如何糊涂,也从宋鹫、楚楚等的口中咂摸出了些许内情来。

    而谢云重当年因何被谢厌看中,他也知道。

    如今紧急关头,当着谢云重漠然的神情,没忍住了出来。

    但欧阳善不后悔告诉他。

    尹婵既来原州,日后自是要长长久久跟随谢厌,谢云重迟早会见到她。

    眼看篱笆那头的谢云重面色僵冷,好似没有缓过神来,静坐马背之上,半晌也不动作。

    还有时间呆愣着,真是……

    欧阳善抬眸一瞪去,怒道:“还不找人?她若出事,我看你——”

    “驾!”谢云重猛然高喝,截了他的怒斥。

    欧阳善一疑,他已狠拉缰绳,调转马头,急急追去。

    衣角在空中翻飞,骏马踏蹄似流星,疾驰在山林。

    欧阳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远眺而看,转瞬间,谢云重与骏马的身影已隐没在深不可测的林中。

    他在原地已不知如何是好,吩咐人寻后,久久盯住尹婵消失的方向,急得手心冒汗。

    大半时辰后,楚楚失落而归。

    欧阳善立刻过去:“怎么样,还没找到?”

    楚楚拧眉:“山里各处都找过了,不见人。”

    “温容没留下马蹄印子?”

    “山中都是马,哪一处没有蹄印。”

    楚楚来不及耽搁,飞快道:“我更担心温容受惊跑远了。为狩猎练兵,四周山里养尽猛兽野禽,兵将行猎的动静太大,难免把它们都招引出来,姐倘若遇见,如何是好?你先让行猎暂停,一起去找人。”

    “好!”欧阳善转身去办,倏而目光越过一处时,定了定。

    楚楚急道:“怎么了?”

    欧阳善抬目看向一直以来无人敢踏进的东边山林。

    楚楚意识到什么,眉头慢慢凝起。

    “温容会不会跑去那里了。”欧阳善脸色也不好看,“方才你去过吗?”

    心里嘀咕了一句糟糕,楚楚与欧阳善面面相觑,她摇头道:“并未。”

    欧阳善抿了下唇,踟躇开口:“要不要找一下……”

    去那处山林?

    楚楚犹豫了。

    另一头,原州城门大开,行人见状惊慌失措,纷纷让路。

    谢厌与宋鹫一前一后策马而进,马蹄踏起飞尘。

    二人扬鞭疾行,快马如利箭,短短时间,穿梭半个原州,直抵谢宅正门。

    谢厌挽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厮,轻掸袍服,疾步进府内。

    “公子。”宋鹫忙喊了声,还没来得及别的,谢厌就已冲去尹婵所居院子了。

    他无奈摇头。

    解决完苏臣一事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宋鹫知道他想见尹婵,想将那异香的毒快些解了,但也不至于没日没夜地着急。

    况且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宋鹫轻轻一叹,卸下马背的包袱,稍作整理,正要进府。

    忽而,撞上急匆匆跑出来的谢厌。

    “公子?”不是刚进去么。

    谢厌脚踏马蹬,重新跨上。

    回头,对着宋鹫飞快落下几字:“她去校场了。”便夹紧马肚,攥拉缰绳,“驾——”的一声,急不可耐地往演武场的方向赶。

    “校场……”宋鹫想了想,随即跟上。

    校场离原州城虽远,但以两人策马疾驰的速度,不出一刻便到了。

    初进校场门,见其中本该训练的兵将皆不在,谢厌脸色变了一下,还未问,宋鹫赶紧在他生怒之前:“公子,算算时间,今日应当是狩猎。”

    谢厌是关心则乱,此时满心想着尹婵,竟忘了大事。

    宋鹫话落,他即刻抬步,走一山间梯道,进了猎场。

    但今日并非往常的行猎练兵,篱笆内的兵将尽数待在原地,另有大部分人不知去向。

    谢厌狭长的眼眸眯了一下,看见欧阳善站在篱笆外踱步不停,心里陡然突突地跳,不做他想,撩袍快步走近。

    欧阳善嘴里念叨着尹婵,虽是嘀咕,可谢厌耳尖,顷刻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善。”谢厌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人呢?”

    楚楚也在一旁,见到谢厌浑身抖了一下,即刻上前,低下头道:“公子。”

    欧阳善并不比楚楚冷静多少,“姑娘她……”

    四顾左右,猎场内剩余的兵将尽皆下马,低头行礼。

    谢厌不见尹婵的身影,满心归来的急迫刹那变作心慌,不待两人话,负手飞去一记眼刀,怒道:“我没那么好的耐心。”

    楚楚心知谢厌脾性,他此时问责,若再不老实交代,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她立刻抱拳,懊悔道:“公子恕罪,我请姐前来骑马,一睹狩猎盛况,不料马匹受惊,带着姐跨过篱笆,往林子深处窜去了。”

    “什么?!”

    谢厌眼眶一震,攥紧了两手,骨节发白。

    他往山林看了一眼,喉结滚动:“过去多久了?”

    “大半时辰。”楚楚额头冒汗,紧蹙起眉,赶紧将之前的事交代,“已让众人进山寻找,四处都找过,唯独……”

    谢厌冷冷道:“。”

    楚楚心一横,指向空无一人的东面山林:“那、里。”

    深林树叶被风吹出沙沙响动,仿佛藏匿着许多不可言的东西。

    谢厌仅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只是,指尖已不觉发颤,似良久镌刻心里的东西重新骚动。

    没有时间犹豫,他拉过马翻身跃上,欲往东边去。

    上马之时,看向站立旁边的几人,语气虽淡,却是彻骨寒气。

    “待我寻回她,你们自来领罪。”

    众人齐齐抱拳道:“遵命!”

    扬鞭疾去,骏马如飞,黑色袍服被风卷着翻起,露出里衣一片猩红的血迹——谢厌刚回,伤势掩在衣下,尚未处理,便往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了。

    楚楚眼眸紧蹙,喃喃道:“公子进去,不会有事吧……”

    欧阳善也慌,只得这么安慰自己:“任凭洪水猛兽,谁能伤他分毫。”

    这句话没有人应。

    三人相视一望,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色。

    谁也知道,能伤谢厌的,从来不是山林里的飞禽走兽。

    -

    马儿发狂乱窜,尹婵被颠得想吐。

    脑子剩下一团的空白,只紧紧攥着缰绳,趴在马背上不敢乱动。

    穿梭带动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害怕地虚着眼睛,见两旁的树木急速而过,耳里嗡嗡发响。

    抓着缰绳的手更是一把冷汗,不知马儿带着她跑进了哪里,只知道越来越深,似到了林子深处。

    尹婵试图勒绳让它停下,但发狂的马只给她几声嘶鸣,便无其他了。

    道路不平,要避着树便是左拐右拐,颠簸严重。

    尹婵渐渐听不见四周的风声,树声,连马蹄哒哒疾行的声音也消失。

    她软在马背上,心里一时百般情绪,惊吓,忐忑,恐慌,到了最后脑子被震荡得浑浑噩噩。

    攥绳的手酸无可酸,腕间失力,松开了缰绳,后背惊起阵阵的冷意,再难消受,骤然从马背摔下。

    不知撞到了什么,跌进了何地,眼前漆黑,思绪陷入混沌。

    昏迷中,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呼喊,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很冷,也很急。

    她想出声应一应,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唇。

    伸手扒一扒面前的土,试图朝他伸去,但那人什么也没有看见,纵马离开。

    当影子消失在尹婵模糊的视线里,她再支撑不住,闷哼了一声,剧烈的疼痛以至晕厥。

    时至黄昏,林间更难寻人。

    暗淡灰蒙的天色压得谢厌喘不过气。

    偌大山林,每一片树叶好似都长出獠牙,谢厌靠近一处,便被啃咬一分。

    他依然面不改色,忽视被山里某种“怪物”层层包围的灼痛感,凌厉双眸不停寻找尹婵的所在。

    风吹叶响,呼呼哗哗。

    诡异之声准确无误地飘进谢厌的耳中,似要拉着他回到很久之前,年幼时……

    谢厌维持着镇定,拼力忽视这座山带给他的由来已久的恐惧。

    只是,纵使表面如何冷静,踉跄的步伐,额角的冷汗,发白的嘴唇,乃至擂鼓不停的心跳,依旧让他神思混乱。

    蟾月从树梢间探出头,蒙眬微光映出谢厌苍白的脸。

    眼看时间越来越久,他几乎疯魔般寻找尹婵。

    后背和手臂的伤隐隐作痛,谢厌等不及了,目如鹰隼。

    正在此时,他瞳孔大睁,斜前方坡下的一处山洞,被月光照得亮堂,遥遥见一清瘦的女子躺在地上。

    一阵惊喜刺激得他眼前发黑,周身力劲被填满,夺步跑去。

    山洞坡高,谢厌一双眼只在尹婵身上,迈腿时忽而发崴,一个不注意,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唔!”慌忙把吃痛声抑在喉间,幸而一棵树挡住了他。

    摔倒时跌落得一身狼狈,冷汗涔涔,衣袍也被勾破了,谢厌不甚在意,赤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尹婵,颤颤巍巍靠近。

    尹婵。

    是尹婵!

    谢厌心翼翼抱住了她。

    同时,后背和手臂的鲜血浸湿了衣衫,漫在了地面,被昏暗不见清明的夜色隐去,沉浸在欣喜若狂中的谢厌并未察觉。

    他早已深受重伤,没有半丝气力,如今从高坡跌滚下来,再难爬上,无法带尹婵出去。

    好在给尹婵探脉后,只受惊吓,并无伤处。

    他大松口气,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两两身影隐没在愈发漆黑幽邃的山洞。

    怀里的身子何其柔软,脆弱,是高高枝头的蔷薇,一折便断。

    谢厌怕抱紧了她疼,松了松手,心沉沉安下后,随即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思念。

    离她近十日,竟抵得上过去四年的日思夜想。

    他愈发贪得无厌,趁着夜色,垂了眼皮,偷偷埋头在她发间,卑劣又贪婪地深深嗅着。

    野狼放肆啃咬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骨肉。

    从她散落的发髻,一路嗅到纤细白腻的脖颈,疯犬一般,将所有蕴含着失而复得的气息,尽数覆她周身。

    贪心到甚至想细细嗅过她的眉眼,鼻尖,脸颊,还有她的唇瓣。

    黑沉沉的夜,几声鸟鸣,杂乱刺耳。

    谢厌眉心一跳,薄唇从她白皙的颈间抽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瞳仁剧震,慌忙压制住了那卑贱的绮念。

    就在此时,昏迷的尹婵仿佛受了惊,咕哝两声软语,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谢厌立时僵了,才艰难抛去的绮念,竟又折回再度折磨他。

    尹婵晕得无知无觉,只本能依赖着身后搂抱她的人。这个怀抱虽然硬邦邦,却火热,轻柔,似能抚平一切的灾殃。

    她没来由的喜欢,眉目稍稍舒展,唇也不自主挑起了弧度,依偎他怀里。

    谢厌为防那抹情暧愈盛,怕忍不住嗅她亲她,只得绷直了手脚,视线尽量往山洞外去。

    可没了尹婵岔,这片林子的所有动静便一五一十,狠厉又残忍地闯入他脑中。

    久远的往事,被封的山林。

    记忆里的声音如恶鬼幽幽再现——

    “信阳候来原州了,估计要看那崽子的脸好没好,嘁,天生的胎记能好么?”

    “没用的废物,养在原州也是白费,把他丢进林子里。”

    “我信阳候府容不下不详的废人!”

    密林幽僻,七岁孩童。

    一头张着獠牙的大虫朝他扑来。

    遍布瘢痕的脸被锋利的爪子狠狠一挠,血淋淋涌出,从眉骨到下颌,左脸大块皮肉被抓得外翻,一张脸霎时覆满鲜血。

    谢厌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从旧事里抽回了神志。

    如梦初醒,他仰头重重喘息,盯着山洞顶壁眼眶猩红。

    那段记忆太浓烈,宛如昨日。

    谢厌痴痴望着顶壁看了很久,双手发出细微的抽搐,求救一般猛地将尹婵抱得更紧,冷汗落在她额间,哀哀唤她:“尹婵,尹婵……阿婵。”

    昏睡中的女子两臂骤疼,低低一呜,唇嗫嚅着,下意识道:“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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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