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廊里来去的脚步声,衬得卫生间异常静谧。
陆汀觉得自己耳力一下子变好了,就连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皮肤,平整光滑,没有任何奇怪的凸起。
随着指腹移动,痕迹的颜色渐渐加深,轮廓更加清晰,那是一根带刺的枝蔓。
陆汀恐慌地往前两步,双手死死撑住洗手台面。他盯自己的身体怔了两秒,开始用力的,反复的揉搓。只要能把这些诡异可怖的东西从身上去除,就算是搓掉一层皮他也不怕。
白皙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藤蔓就像故意作对似的,还在继续蔓延。陆汀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心理作用,那些藤蔓经过的地方,他总觉得很痒,是受伤后,新长皮肉的那种挠心挠肺的痒。
“你没事吧。”方向宇的询问从外面传来。
陆汀闪身进入卫生间,快速将衣服穿好,“没事。”
方向宇进门,停在最后一个隔间外面。等里面的人出来,他两手叉腰问道:“陆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陆汀的神色平静的反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上前勾住方向宇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我真没事,而且睡了一觉醒来精神特别好。”
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兄弟,关系好得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见陆汀神情不像伪装,方向宇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他放下心,让陆汀回病房收拾,自己跑去办理出院手续。
两人自医院分手,陆汀回了合租房。
合租房里静悄悄的,其他人可能都去上班了。他径直往房间走去,路过卫生间时,忽然听见一阵呕吐声。
陆汀不爱管闲事,此刻身上没那么痒了,可他心里膈应,想赶紧回房间检查一下身体。正欲经过,呕吐声再次响起,并伴随着女人痛苦的呻|吟。
“咳咳……咳咳咳……”女人开始咳嗽,撕心裂肺,随后是冲马桶的声音。
卫生间的门很旧了,被拉开时会有嘎吱声。蓬头垢面的女人一手抓着门,一手扶着墙,双腿虚软地走出来。
她苍白的脸上挂着几分憔悴,眼袋很重,头发油腻,宽大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瘦得格外突出的锁骨。
这是住在陆汀对面的租客,叫冯茜茜。
冯茜茜撩起眼皮看了陆汀一眼,嘴唇无声地蠕动几下,低头经过。她步伐缓慢,像是驮着千斤重担,陆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闻到冯茜茜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疑惑间,冯茜茜越过他进了房间,转过身关门时,陆汀从门缝中看见她的瞳孔往上翻,余下带有血丝的眼白。
陆汀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去,对方已经反锁了房门。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进卫生间检查身体状况。藤蔓图案清晰逼真,已经到了大腿根,请最好的纹身师傅也未必做得到这个地步。
陆汀在喷头下站了很久,用尽各种办法,怎么也去不掉。他泄气地放下香皂,自暴自弃的想,只要不危及生命就行吧。冲洗干净后躺到床上,脑子里很乱,时而想起祖宅,父母意外身亡的惨状,这些年遭受的冷遇,还有爷爷过世前的叮嘱和陆啸狠的眼神……身体就像极度缺觉似的,几个翻身过后,脑子突然陷入宁静静,眼皮不听使唤地阖上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陆汀着哈欠睁开眼,外面天刚亮,他看向手机,是李管家来的电话。
任手机响着,他拉开领口看向胸口,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急忙将整件T恤掀开,不见了,那些纹身一样的东西不见了!陆汀的心并没有因此安稳,他有预感,事情没有结束。
闭上眼睛冷静下来,陆汀接起管家来的第二通电话。生怕他挂断,李管家急声开口:“我给你送钥匙。”
“陆家的事跟我没关系,至于未婚夫,那是爷爷私自定下的,我不接受。”陆汀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立场,“钥匙你拿回去。”
李管家:“我就在你门外。”
陆家的人神通广大,他搬到哪里都能找到。陆汀烦躁的挂了电话,去客厅开门。
李管家站在门外,呈上一个木匣子:“物归原主。”
“我不要。”陆汀连眼神都欠奉,很排斥匣子里的东西。
“祖宅的钥匙只能有一个主人,给了你就是你的。除非,目前拥有钥匙的人死亡,否则不另择主。这是所有族人达成的共识,不容更改。”李管家意有所指,“二少爷应该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汀沉默着,在心里判断留下钥匙的利弊。
留下意味着陆啸会不断地找他麻烦,不留,所谓的“定亲”真的能靠冷处理不了了之?
李管家身体微弓着,半垂的眼皮掩饰住眼底的恐惧:“难道你最近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
看来之前猜的没错,老爷子果然坑了他一把!陆汀难以理解,他一个被家族剔除的灾星,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谋划算计的。
“你知道什么?”陆汀蹙眉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李管家摇头,“但我知道,留着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骗鬼呢。
陆汀没那么好糊弄,李管家又:“你和祖宅里的那位生死相依,摆脱不掉的。”未免陆汀又追问,补充道,“这是老爷临走前交代我转告你的。”
老爷子有间不许别人进入的书房,陆汀曾因好奇偷偷溜进去过,满屋子的古书和奇怪摆件,怒目呲牙的人物画像,屋子里被香燃出的烟熏得雾蒙蒙的。
被发现后,爷爷先是狠狠责骂他,过后审视他片刻,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泛黄的老书递给他。
书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和奇怪文字,那天他才知道,爷爷一直在教陆啸和他姐姐陆玲晚一些常人无法接触的知识。
陆汀嘴上不,心里还是很想和堂弟堂姐一起玩的。为了融入他们,他努力学习,即便不懂其中含义也把书背得滚瓜烂熟。
也仅此而已。
堂弟堂姐当面奚落笑话他,陆老爷子他没有天分,态度从一点期许到十足失望,最后连多看一眼都不耐。
可是现在,陆相言有种感觉,受爷爷的决定所影响的不只是自己近期的境遇,还有别的。
陆汀沉抬起低垂着的眼帘,目光清澈,身上低压的气息不见了,整个人平和坦然,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爷爷的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李管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下,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中元节,“农历十五,晚上十点过,他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去了一趟老宅,没让我跟进门。”
陆汀算了算时间,正好是他被陆啸找麻烦的那天夜里,萦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异常,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陆汀的目光凌厉:“婚约不能取消?”
“不能。”
“没有商讨的余地?”
“没有。”
陆汀点点头,挑开木匣子取出钥匙攥在手中,“没事你可以走了。”
李管家微微躬身:“提前祝二少爷新婚愉快。”
陆汀:“……”
用力关上门,陆汀平静的脸上浮出压抑许久的怒气,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掌心被钥齿硌疼了也不在乎。被人摆布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摆脱不了,那只能亲自去会一会未婚夫了。
——
陆家祖大门紧锁,静静屹立在郊外,附近是农田和茂盛的树林。族人们觉得这里是家族的根,每年都会派人维护,整体看着古朴浑厚,却不朽烂。
用钥匙开铜锁,陆汀推门走进去,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通体舒畅。
陆汀进了堂屋,在桌上看到两封出自陆老爷子的亲笔信。其中一封告诉他未婚夫在东厢房里,带回去后不必日日上香,给准备一块干净的地方,偶尔扫扫灰尘就行。
第二封是婚书,附上两组八字,一组是他的,正下方写着陆汀两个字,另一组明显是那位未婚夫的,怪异的是八字所属人处是空白。
陆汀将两封信揉成团,心这未婚夫无名无姓就算了,过得也挺糙。
按照信上指示进了东厢房,偌大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唯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花盆。
花盆巴掌大,黑色陶瓷质地,里面盛着一捧红褐色的土壤。土壤看着很湿润,表面泛着一层模糊的水光,像团被人精心揉|搓过的面团。
陆汀拿起花盆,轻轻掂了掂,很轻。四周墙壁在他拿起花盆的瞬间,开始散发黑气,有烧焦的气味传来。
走近一看,墙上密密麻麻,是用灰白色的笔写满了咒文。在他触碰花盆的时候,这些咒文集体失效了。
陆汀的心越来越沉,这就是他爷爷给定下的好未婚夫!
老东西到底给他找了多大的麻烦!
外面传来木门击拍墙壁的“啪嗒”声,一个人影从外面冲进来,是陆啸。
陆啸是跟着管家的车追到陆汀的住处,又一路跟踪过来的。他是陆家最受宠爱的少爷,人人都整个陆家将来都是他的,结果倒好,半路杀出来个丧门星。爸妈得对,遇上这个废物就要倒霉,本该属于他的祖宅都被抢走了!
陆家的祖宅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往年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开那扇门,带领众人供奉先祖。
如今这把钥匙落到了陆汀手里,那到底谁才是下一任家主?就算是陆汀眼下假装对陆家没有兴趣,那以后呢?谁能保证他不会包藏祸心,背地里筹划!
陆啸满腹心神都在祖宅钥匙上,没注意到陆汀手中不起眼的花盆。
他脸上带笑,出的话尖酸刻薄:“几天不见,二哥气色越来越好了,也是,流浪狗就是突然有了一座大房子,是该高兴高兴。”
眼前的人对陆汀来不过是跳梁丑,他面无表情道:“让开。”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陆啸不算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道,“有些人没那个福分,是担不了好东西的。祖宅这一块地风水绝佳,不但填补不了你命里缺失的东西,反而和你犯冲。当弟弟的奉劝你一句,行事千万心,别死得太快,我怕来不及给你收尸。”
恶难听的言语激不起陆汀的情绪,陆老爷子精心算计了一辈子,他一定知道自己的遗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还是把钥匙给了陆汀。陆汀确信,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弄死,否则老爷子大可以死前直接把钥匙给他最疼爱的孙子,儿子,或者任何一个陆家人。
陆啸被对方不咸不淡的眼神弄得激得气血上涌,刺耳的言语如同击中铜墙铁壁又反弹回来,气得他扬起拳头恨不得揍上去。
想起自己跟来的目的,他闭眼运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我爸妈找你,有话跟你。”
陆汀很清楚他们要谈什么:“不想谈,再见。”他一脚跨出门槛,上了等候多时的出租车。
陆啸望着离去的车尾,眼神暗了暗,他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枚的刀片。
借着刚才挥拳的动作,他快速用刀片取了一截陆汀的头发,那一节不足指甲盖长的头发此刻就落在他脚边。
捡起头发,陆啸从兜里取出一个木头雕刻的粗糙的人,取了一滴自己的血,把头发粘在木头上。
那天夜里,他特意找来一个病入膏肓的货车司机。司机答应,把人撞死后就算被抓也不会供出雇主。花钱就能解决的麻烦,陆啸从来不用别的,可能会对自己也造成伤害的特殊手段。可谁知道那晚陆汀竟然不在家,计划了水漂不,还损失了一笔钱!
想起陆汀当初的质问,陆啸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是他雇的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