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早在几十年前, 林家就是当地的经商大户。
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家少爷,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试了许多办法都治不好。有人断言, 他活不过十八岁。
少爷因为身体虚弱,被常年禁足在家。家中的长辈起初还对他心有怜惜, 渐渐地,这些情感也被时间消磨光了。
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迷信, 不知从何时期,流出少爷命中带煞的传言。
这种法越来越多, 有时候林归坐在窗边看书,都能从经过的佣人口中听见一二。
他的身体的确弱, 但他并不认命, 总是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的锻炼和泡一些能强身健体的草药水喝。
林归十八岁那年, 年关刚过, 族里上下开始张罗丧事,怕他突然死在家里却不能及时料理,不吉利。
他们从年头等到年尾, 林归竟然没有死。
族长命人找来算命师傅,那人早就被林归父亲曾经得罪过的人收买了,故意在看过林归后告诉族长, “他命中的确带煞, 但命格又与林家的运势十分契合。族长, 他若继续活着你们就好生养着,若是死了, 可以请高人前来, 用他的骨灰做一个法阵, 纳财聚气,可保林家永久亨通。”
保住家运那是死后的事情,人还活着时所带的煞气却实实的容易伤到自家人。
族长忧心忡忡地把这件事告诉林父,林父听后越发严格的控制林归的日常行动,勒令任何人不得和他接触。
等到第二年,林归还是没死,甚至有医生他的身体有了起色。
也恰好是这一年,林家好几单生意被对家抢走。族里对于林归命中带煞,会影响整个家族的事情越来越深信不疑。
第三年起,林归日常喝的汤药中开始加入慢性毒药。
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身体真的如医生所,正在慢慢变好,等到第七年,林归二十五岁那年,药效才发挥作用。
那天清,他如往常一样在回廊里看书,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昏迷过去。
他维持着这一丝可怜的清明,希望有人能救自己。
可是没有,四周的下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将他扶起来,只听到有人叫喊:“少爷死了!快去告诉老爷。”
林归在地上躺了半个时,等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有人抬起他的头脚,将他放进了棺材里。
那具棺材他看过很多次,光是闻木头的气味就能辨认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死了。
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家族有多盼着他死。
唯一为他真情实感哭过的,只有几岁大的林兆琛。
夜里,林兆琛就被他的父亲,也就是林归的大哥拖走了,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下人守夜。
半夜时,天上电闪雷鸣,风刮得出奇的大。
下人将手中烧到一半的纸钱全扔进了火盆里,不住地磕头。
“少爷真的不关我的事,你千万别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是老爷,是他和族长勾结害死你的!”
风带着雨水一起落进火盆中,跳跃的火焰中发出“滋”的一声,佣人当场跳起来,抱着脑袋蹲到一旁,死死保住自己的脑袋,“我的都是真的,是我阿妈听见的。”
他阿妈是宅子里的老佣人,是林归母亲从前从娘家带来的。在林归母亲过世后,继续留在林归父亲身边做事。
她也曾想过要阻止,可是她不敢,她怕影响到儿子的前途,也怕被灭口。
下人一边,一边不住地磕头,咚咚咚的声音仿佛落在林归的心上,将他血肉做的心脏砸得生疼。
被父亲冷落的时候,他没有恨。因为莫须有的流言被人避如蛇蝎时,他没有恨。哪怕是在没有任何医生证明下,他们随意断定他死亡时,他仍旧没有恨过。
可是现在,他仇恨所有。
恨命运不公,恨可笑的父子亲情,更恨人的贪念。
他不想活着时没有安稳生活过,死后还要为这个冷血的家族卖命,拼尽了一切才终于抬起手。
在药物的长期摧残下,他的身体器官已经衰竭,外表的康健只是假象。他没想到,手指还没碰到棺材板,就无力的垂落下去。
路过的管家恰好听到声音,疾步走进来,揪起还在磕头的下人道:“出什么事了,刚刚是什么声音!”
“少爷显灵了,是少爷显灵了!”佣人浑身发抖,快疯魔了,“他回来报仇了!”
管家推开他,立刻就去找了林父。林父得知后请来族长,族长马上就找到来一名道士。
这个人就是陆鸿畴。
陆鸿畴察觉到棺材里还有生气,算封棺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妥协在了金钱诱惑下。他用墨斗线将棺材封死,又钉下八根铁钉。
之后不久,林归彻底断气。
他的意识漂浮,悬在半空看着跟在送葬队伍中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他亲耳听见他对族长:“我们林家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上百年的家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这几年因为生意处处碰壁,他吃不香,睡不好,如今看到亲儿子下葬,他难得体会到一种久违轻松和极致的欣喜。
林家的大少爷带着林兆琛站在林父身后,他捂住想要哭喊的儿子,明明知道弟弟死得冤,却一个字也不敢。
他恨自己的懦弱,但也仅仅只是表现在心里。
林兆琛的眼泪湿了父亲的手掌,瘦的肩膀一颤一颤。
这就是为什么,在相隔几十年再见到林兆琛后,林归没有对林家展开任何报复的原因。
他始终记得,曾经有个孩子为他流过泪,也曾声的,带着几分怯意的喊过他叔。
下葬后没多久,林家开始不太平。
陆鸿畴在林父和族长的催促下,加快画阵的速度,于回魂夜那日完成了最后一笔。
他们在午夜将林归的尸体从地底下挖出来,烧成灰烬。
陆鸿畴用一部分息壤将骨灰包裹住,直接埋进阵眼。
法阵没日没夜的折磨着林归的灵魂,他的痛苦无人知道,每一个路过附近的人都能听见怪异悲戚的叫喊声。
久而久之,那一带被冠上了鬼村的称号,再没有人去过。
除了陆鸿畴。
陆鸿畴每天都会去看法阵有没有出纰漏,等到第九九八十一天的时候,他将一个巴掌大的香炉带过来,并且告诉林家,他需要将林归带走,换个地方供奉。
林家求之不得。
挖骨灰那天,艳阳高照的野外突然乌云密布,坟土被挖开的瞬间,冲天的怨气奔涌而出,四周山野震动,植被摇晃发出簌簌的声音。
在场的老一辈们吓得半死,林归浑身鬼气,抬手便可生出藤蔓。那藤条坚不可摧,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刺,竟然能将大活人扎个对穿。
第一个死的,就是族长。
那一天林家长辈死了好几个,陆鸿畴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人封入画满符文的香炉中,带去了陆家祖宅。
此后每年春节一过,他就通知林家族人前来祭拜上香。
也不知是不是林家的人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惯他们贪念成魔,那些有幸活下来的老头子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而当初在阵眼处发生的事情,也被他们带进了棺材,林家年轻一辈无人知晓。
林家的运势慢慢好起来,到了林兆琛掌管林家,森源集团不断地发展壮大,拓展业务,触角延伸到各行各业。
很难否认,这其中没有林归的照拂。
长达几十年的回忆,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察觉到他的恨意,陆鸿畴反倒笑了下,仇恨是人最大的弱点,这个道理放在不人不鬼的怪物身上同样适用。
他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猎豹,等待着林归露出破绽。
然而并没有。
林归在注意到分|身对陆鸿畴的影响后,下手越发狠绝迅速。
意识到不能再等了,陆鸿畴不得不亲自上阵,刚碰到林归就被几根藤用力捆住。
林归和他捆在一起,五指落在陆鸿畴的头顶。
&nbsp ;这是要故伎重演!陆鸿畴一下子将藤蔓挣得粉碎。他修炼的时间还是不够,单独斗根本不过对方。
他冷冷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毁灭吧。
陆鸿畴出了意识空间,身体由四周的息壤快速凝结。他微眯起眼睛看向陆汀,动作快如闪电。
意识到他想去碰林归的精元,陆汀提着刀冲上去。他攻击的不是陆鸿畴,而是覆盖在墙上的息壤。
那一刀下去,息壤连带着后面的水泥墙壁裂开了一条缝。
陆鸿畴动作一滞,而他四周的藤也重新结成一团,化出人形。林归接过陆汀手里的刀,迎面劈砍下去。
陆鸿畴避开要害后,肩膀挨了一刀,转头就跑。
建筑四周的息壤收拢过来,挡住三人的去路,林归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操控着外墙的树根,让它们相互交叠得更紧。
“树根又长了!”有人拿着望远镜惊讶地喊道。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再逗留,可是躲在附近住宅中的人耐不住好奇,纷纷用相机、手机、望远镜进行观看。
“好像有东西溢出来……”
“是泥!是被树根压制着的泥!”
“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树根就算了,为什么连泥巴也能活过来。”
陆鸿畴的身形隐进息壤中,在大厦中快速逃窜,可他走到哪里,林归都能追上来。
简直是阴魂不散!
突然,他像是收到某种命令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林归收起长刀,冷眸凝视着对方:“另一半你在哪里?”
陆汀和一起跟来的章诺闻言一愣,恰好此时,几位大师也到了这一层。
在看见陆鸿畴那张脸时,震惊了一瞬。又看向林归,这人的阴煞之气比那青年的还要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另一半分|身在哪里?”林归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早在进入意识空间后他意识到了不对。
陆鸿畴这些年困住的鬼魂成千上万,他不知从那些东西身上吸收了多少力量,不该在短暂的强硬后就落了下风。
直到刚才对方被砍伤,林归脑海中灵光一闪。
既然息壤形成的泥身可以随意分裂,那么眼前的陆鸿畴,会不会也是分裂出的?
陆鸿畴眼睛里爆发出兴奋残忍的精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清风观的大师兄提着七星剑上前,古铜钱撒发的威力立刻灼伤了陆鸿畴的脸颊,“你到底是人是鬼!”
警局知道的情况并不详细,只是粗略判断公寓大楼内藏着恶鬼,外界也百鬼肆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大的恶鬼居然是陆鸿畴。
不但如此,他竟与息壤合二为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
恐怕早在这人死之前就开始谋划了。
只要一想到陆鸿畴人前装正派,人后搞这些邪魔外道,几个正派人士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人千刀万剐。
大师兄的剑直接刺了下去,在刺到一半时,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照理,就是个阴气重的普通人看到七星剑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是修士。
可眼前这人不但没事,反而神色自如,全然不受影响。
难道是修炼成精的精怪?
修炼成精需要千百年,而这过程中有无数艰难险阻,所以至今无人见过真的精怪。
大师兄量林归两眼,又觉得不像。
“我还有话要问他。”林归松开手,掌心内没有丝毫灼伤和刀尖划出的伤口。
世间修炼的方法有千百种,精怪应该也没厉害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所以他肯定是某隐世大家的后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连带着陆汀也得了几个笑脸。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陆鸿畴阴森森地道。
大师正想追问,被陆汀一把拉住,“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听完青年的简单叙述后,他们愤怒又惊骇,不敢相信陆鸿畴凭一己之力竟然能创造出人间地狱。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我们猜测,另一个陆鸿畴正躲在暗处,操控那些之前跑出来的厉鬼。除了你们的医院,和我们脚下的这栋大楼,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正在遭受陆鸿畴的残害。”
“那还等什么!”年长的僧人脾气焦躁,完甩袖先下楼去。
林归勒着陆鸿畴的脖子,让他只能发出嘶哑的,越发苍老的模糊声音:“我和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没用。”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被藤蔓压制的息壤顷刻间溃散成了灰烬,从藤蔓的缝隙间散落到地上。
之前一直附着其中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陆鸿畴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走到最前方的僧人感觉脚下塌陷,随即人便跟着轰然倒塌的大楼一起落了下去。
长藤在空中飞快穿梭,形成强有力的支撑,外墙的树根配合着快速褪去,以减少大楼对藤蔓造成的压力。
陆鸿畴的眼睛越来越红,周身的煞气猛烈膨胀。
“他要自爆。”林归推开陆汀,用藤卷住陆鸿畴的身体飞出窗外。
陆鸿畴反手死死抓着林归的胳膊,想拉他一起陪葬,眼底渗着狠毒:“别白费功夫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整个华国都将被我主宰,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万鬼将归顺与我,活人将成为我的傀儡……”
“接住!”随着一声叫喊,一串念珠飞了过来,是那位老和尚。
林归一把攥住,解了封印的念珠威力极大,林归的手被烧伤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冲陆鸿畴轻声一笑,迅速将念珠套在对方脖子上。
庄严威慑的经文自僧人口中溢出,连距离他最近的师兄师弟都听不见,可是陆鸿畴的耳朵里宛如雷震。
他头痛欲裂,被念珠触碰的皮肤上窜出一圈蓝色火苗。
那是佛语对邪恶之气的焚烧。
陆鸿畴又岂是这样就败落的?他拼着双手废掉的风险,拼命拽着佛珠,串珠用的绳子被他用自身的煞气切割,剩下几缕丝线勉力维持。
眼看着就要扯断了,一双手握住他的手,将它们死死按在佛珠上,手指动不了分毫。
念珠威力穿透陆鸿畴的手背,林归的掌心起了一层被烧烂的焦黑色,趁陆鸿畴短暂的惊讶间,将自身力量过渡到他的身上。
本就濒临自爆的身体迅速涨红,鲜血渗进肌理和皮肤的每个细胞。
随着那股力量不断增加,他的神识开始混乱。这该死的孽障,竟然将之前从自己这里吸走的力量全部送了回来!
陆鸿畴再也忍不住了,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瞬,念珠崩开,古朴的木头珠子飞溅得到处都是,而被套在其中的人,已经成了一颗颗细无比的红色蒸汽。
林归手一翻,阴风升起,血色蒸汽被吹拢到一起,凝成了一颗红色的血珠。
清风观的二师兄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法器,高高举起。
待血珠落进去后立刻封盖,身旁的大师兄掏出五雷咒贴于法器上。念完几句咒语后,不放心又贴了两道符纸。
毁掉的也仅仅只是陆鸿畴的一半身体,另一半仍然在作恶。
“快走!”见林归平平安安,大楼里的陆汀松了口气,组织大家一起往楼下走。
碎了的墙体中不断有水泥块和粉尘从藤蔓间落下,众人护着脑袋,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终于到了大厅,正好碰见护着大家疏散的陈队他们。
陈队一脸焦急,他冲着下属和其余两个队长了个手势,快速对陆汀道:“我刚刚接到电话,乱了,外面全乱了!”
医院里越来越多的病人离奇死亡,墓园中新死的尸体爬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好端端的突然性性情大变,拿着菜刀冲出家门疯狂袭击路人。
这种状况在不断地扩散,哪怕警局和派出所的所有人都出动,人手仍然不够。
闻言清风观的人道:“我们派去的弟子呢?”
“我不清楚。”大楼里的信号虽然没被屏蔽,但通话时断断续续,他正要追问上级时,覆盖在建筑内层的泥土突然消失了,紧接着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
要不是那些交织的藤撑住了天花板,此刻的他只怕已经成了压扁的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