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蓝色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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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苏燎伸手刚想拦人, 却已经晚了。

    早在去年,苏燎就“以身试法”体验过那一拳的威力,再加上这一年的专业训练,俞宇的上肢力量更是有增无减。对方挨了一拳, 鼻血直接飙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容易冲动,眼看他要还手, 十八中的队友眼疾手快, 把他给拖住了:“别架!你们是想一起禁赛吗?”

    苏燎也拖住俞宇, 让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两茬学生闹出不的动静, 惹得两个领队老师都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哎, 大勇脸上怎么这么多血?”

    “老师他我!”那男生见到自己领队, 顿时就开始卖惨, 一抹脸上的血, 又开始捂着头, “我觉得我可能脑震荡了, 我要去医院,我要做伤残鉴定。”

    俞宇半个身子被苏燎拉着, 伸手指着对方鼻尖:“来, 你再让我一拳我他妈保证治好你的脑震荡!”

    苏燎没忍住在他肩头笑了一声。

    张艳明皱起眉头:“你怎么人呢?”毕竟十八中的学生被出了鼻血,他们这边怎么看都不太占理。

    俞宇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他先造谣, 还骂人。”

    “我没造谣!我的都是实话——我半句假话我死全家!”那男生又伸手指向苏燎,“不信你问你队友啊, 他上上礼拜天早上在哪?是不是在看心脏病?你问啊!”

    一句话顿时让十八中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服用心脏病药物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大家都知道这类药物可以提高运动员的成绩。挑战杯是有抽查药检,但作为非专业性质的比赛,这点上卡的没有专业比赛那么严格。

    而二中的同学们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家都很熟悉苏燎, 没人知道他有什么心脏问题。

    于是十几双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苏燎身上,有好奇,有担心,也有恶意。苏燎微微垂下头,盯着身前干净到反光的大理石地板,无奈地笑了笑:“是,那天我确实再宁港二院。”

    “我一出生就有法洛四联症,一种心血管的先天畸形,所以在我两岁以前,就进行了根治手术矫正,”苏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那以后,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目光又落到十八中那个男生身上:“由于我日常参与高强度体育锻炼,所以我每隔半年,都会去做一次非常全面的心脏检查,包括运动负荷测试,以确保我运动时的安全——你的没错,我确实开了很多单子——如果你想,我还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测试结果—。”苏燎点开手机里医院的APP,直接找出测试结果,递了过去,“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并不需要吃药。”

    “一个运动员在大赛中嗑药,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苏燎温和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下次这种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最好还有充足的证据。”

    对方看了检查报告,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误会啊,都是误会。”十八中领队伸手,往自家挑事队员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你胡八道!”

    张教练也不痛不痒地管教了几句自己的队员,算是给对方了个面子:“你看,这好好话,不是也能把事情清楚吗?下次不准直接动手了。”

    俞宇:“……”从张教练一脸平静的表情上来看,她应该也是早就知道苏燎的身体情况的。

    带队老师总是希望大事化事化了,对方领队带着十八中的学生走了。二中的几个朋友自觉苏燎心情不好,心中再好奇,也不敢多嘴问东问西。大家拿到行李,也就散了,各回各家。

    等人走完了,苏燎伸手握住俞宇的右手,拇指轻轻抚过他手指根部突出的骨头,低声道:“以后别一言不合就人。”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倒是带着三分得意,七分宠溺。

    俞宇觉得苏燎的手有点凉,下意识紧紧握住。从苏燎开始解释起,他就觉得有些晕眩,脑海中无数记忆片段扑面而来——

    他曾经问过苏燎胸口那道白纹是什么,苏燎是胎记。是啊,怎么会有胎记长得那么整整齐齐?分明是开胸手术后留下的疤痕;苏燎他妈妈因为查出先心而怀孕会有风险,而先天性心脏病很多都是遗传的。

    苏燎一个游泳的,最喜欢的运动员却是一个滑雪的,俞宇好奇搜过那个名叫Shaun White的运动员,他时候得过一个什么病——没错就是法洛四联症——只是这个名字太复杂,俞宇一个文盲一目十行,都没注意到这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他单纯地以为,苏燎喜欢励志体育故事……所以,他特意和苏燎,2008年游泳马拉松第一次正式成为奥林匹克项目,当时男子游泳马拉松的冠军,是一个荷兰选手,夺冠之前得过癌症。苏燎只是笑着“嗯”了一声,没太感兴趣的样子。俞宇当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献宝失败的孩子。

    他曾经问苏燎,你是吃了饭没事干还咋的天天想自己怎么呼吸,苏燎回答——是啊,他还会去想心脏跳动的每一下。俞宇以为,这人只是一个狂热的生物学爱好者。还有,苏燎生病发烧了也非要自己掖着瞒着,不肯和家里……

    俞宇心,他早该怀疑的。

    他猜到也好,苏燎主动告诉他也罢——无论如何,那个被苏燎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都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被公布于众。如果不是他冲动人的话,可能也不会吸引这么多人过来,或许本来可以私了……

    俞宇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糟糕透顶的朋友:“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苏燎失笑,“被毛毛传染了?”

    俞宇不搭腔。半晌,又有些担心地盯着他胸口:“真好了啊?”

    “真好了,这个病时候手术干预,成功了就是根治。没好我敢这么游么?放心,每年检查两次呢。”

    俞宇这才放心下来:“那好吧。”

    两人一起坐地铁从机场回二中,和飞机上一样一路无话。某种意义上,俞宇很能理解苏燎不想,大概是不想被同学当成一个病人,但这也意味着,苏燎这条路走得比他们谁都要艰难。俞宇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时候心脏不好,为什么还要游泳?”

    苏燎笑了笑,露出一脸“该来的总会来”的表情。

    “可能是早产再加上动了开胸手术,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老生病,心肺也不好,跑几步路就喘。”苏燎轻声道,“那时候我和我爸住波士顿,阎头儿当时也在那,进修一个运动相关的学位。”

    俞宇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哈哈哈你没想到吧,阎头儿还真去国外进修过。”苏燎笑了,“反正我爸和阎头儿不知道怎么就在哪个中国人的聚会上认识了,可能都是宁港老乡吧,就聊得特投机。”

    “因为我心脏动过手术,医生总是会建议我不要运动,回国也是,在学校要和老师千叮万嘱,再三强调,我姑妈就怕我生病,把我当成玻璃娃娃养,但那身体是越养越差。阎叔就这样不行,不如他教我游泳。”

    “谁知游着游着,身体还真好了起来。”道这里,苏燎眼尾微微一弯,“其实我最开始也不太喜欢游泳——但我喜欢那种——当我站在操场上,我和所有同学都一样,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的感觉。”

    地铁晃晃荡荡,苏燎将故事娓娓道来,俞宇一时间听入了迷。

    “我学习一直挺好,但我知道,那其实都不是因为我有多努力——我从在国外长大,回国后我爸继续让我上一对一外教,还有什么五百块钱四十五分钟的课外提高班,只要我感兴趣的书,家里都会成套成套地给我买。”苏燎轻笑一声,“我成绩怎么会不好呢?我只是从生在一箱宝藏之上,举起一枚金币罢了。”

    “而游泳,是我唯一一次,全靠自己努力,获得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所以我特别自豪。”

    俞宇愣愣地看着他,那个“和苏燎并肩站上全国接力冠军领奖台”的想法,像是被施了魔法的藤蔓,在心底疯长。

    *

    “撤回申请专业注册?”阎正诧异地瞪着俞宇,“你又在抽哪门子疯?”

    “我们今年接力没发挥好,我想明年再来一次。”俞宇眨眨眼,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我想过了,今年本来就是奥运年,下个训练周期要暑假后才开始。我才16岁,明年参加冠军赛也是一样的。我今年就想以不记成绩的身份,去体验一下冠军赛。”

    阎正重重地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不记成绩参加比赛你都想好了?”他顿了顿,“啪”的一声把训练手册摔在桌子上,嗓门更大了:“你想得倒挺美啊!”

    俞宇:“……”

    俞宇看阎正那态度,觉得他似乎不太认同。屁孩眼珠子一转,就把苏燎搬了出来:“苏——那个——苏燎求和我再游一年,和他一起拿个冠军——我我我答应他了。”

    队里谁都知道,苏燎不是阎正的亲儿子,也差不多了。阎正每逢提起苏燎,那眼角都要扬上三分,宠得不行。果然,俞宇一提苏燎,阎正就沉默了。他沉默许久,长叹一声:“行吧,我先帮你把申请撤回来,再看看怎么给你搞个不记分的位置参加冠军赛。”

    俞宇眼睛一亮:“谢谢教练!”

    阎正不耐地一摆手,满脸都写着“鬼快点滚别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俞宇一出办公室,就看到程哲凡。对方背靠着墙,就坐在地上,一双长腿曲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抬起头,特别纳闷地看着俞宇。俞宇被他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看毛线?”

    程哲凡继续那样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俞宇先前在办公室里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苏燎求你再游一年,和你一起拿个接力冠军?”

    俞宇听着那语气就来气:“对啊,你是羡慕吗?”

    程哲凡:“……我羡慕屁啊!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俩在干嘛。”

    俞宇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人废话,大步从人身前走了过去。可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叹了口气:“骗你的。他没求我。我觉得我比他更想要这个奖杯。”

    程哲凡:“……”

    他比了一个“你快滚”的手势,俞宇麻利地就滚了。

    程哲凡这半年卡在自己的瓶颈里焦头烂额,而瓶颈期的人总会思考很多东西。

    比如,程哲凡想不明白俞宇为什么会放弃专业比赛,只为了追求一个对他个人发展毫无意义的奖杯。如果俞宇参加冠军赛,游进前二十今年都能参加全运会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燎这种学神在高二节骨眼上还想浪费时间游泳。苏燎在游泳的时候,他真正的竞争对手都在学习刷题。

    可程哲凡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自己破瓶颈的关键,可能就在那些他想不明白的东西里。

    其实程哲凡一直都记得,自己刚遇到苏燎时的样子。那是一个瘦柴如骨的男孩,胸口有一道白纹,一进水嘴唇就是紫的。这个孩和阎正手下的青训队格格不入,什么训练都跟不上,永远最后一个游到终点,喘得和要淹死似的。

    程哲凡眼里从来没有弱者。他想,这种孩,大概就是父母送来,训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的那种。队里的孩来了又走,几乎每两个月就会“消失”一茬。可奇怪的是,那个永远游在最后一名的男孩却坚持了下来。程哲凡是在他们学升旗仪式的表彰大会上才知道了苏燎的名字——他拿了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

    破天荒第一次,程哲凡主动和游泳没他厉害的同学话:“你数学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游泳?”

    苏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道:“数学和游泳之间不存在任何逻辑关系。”

    程哲凡很不给面子:“……我的意思是,你游泳那么烂,为什么还要游泳呢?”

    于是苏燎也不给面子了:“因为奥数太简单了,我得给自己找点困难。”

    程哲凡:“……”

    到了六年级的时候,苏燎的游泳水平终于有大幅度提升。最起码,到了全市学生游泳比赛里可以拿奖牌的水平。于是,同在一所学校的程哲凡主动向苏燎发起邀请:“我们一起游4*100自由泳接力吧?”

    不知道苏燎是不是还在记恨他一句“你游泳那么烂”,竟然把他给拒绝了:“我不游接力。”

    “为什么啊?你和我一起,我们接力可以再拿一块金牌。”

    程哲凡至今都记得苏燎刚上岸,抬眼看他时眸底湿漉漉的水光:“我对和其他学校比赛不感兴趣。我想赢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那是一句程哲凡至今都没法完全理解的话。

    作者有话要:  程哲凡:我不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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