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北遥已经很久不肯触碰的记忆如同从海底捞上来一样, 带着潮湿的腥味涌到鼻尖。

    黑暗的屋子里似乎埋藏着一条条铁链，等着再次攀爬到他身上，将他牢牢锁在当初的水池里。

    窒息和疼痛在身上复刻, 谈北遥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将自己紧紧缩进对方怀里。

    熟悉的, 让人心安的顾沧行身上的味道驱散了记忆里的腥味。

    要告诉他吗？

    谈北遥垂下眼睑，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喊他的名字。

    “顾沧行。”

    “我在。”

    “我……”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卡壳了。

    他在这一刻好像并不怕再次被推回到黑暗里，但他怕这个怀抱不再接纳他。

    谈北遥声音很轻，“怎么办, 我不敢。”

    顾沧行看着他，笑了一下, “看样子是个如果我知道了会很严重的秘密。”

    “嗯。”

    “多严重？会你吗？”

    谈北遥也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你知道了可能都懒得我了。”

    顾沧行认真看着他的表情，良久后，轻轻擦掉他眼角的眼泪，将自己的手表摘下来。

    “那这样好不好, 我给遥遥十分钟的坦白时间，这段时间里，不管你什么都可以，我保证不跟你发火。无论什么事，如果是对不起我的事, 我也原谅你。”

    顾沧行将手表放到桌子上, “这是给朋友的优待，只此一次，好好珍惜。”

    谈北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将眼前温和又宽容的恋人的轮廓模糊成一片剪影。

    是给“遥遥”的十分钟的, 可他是谈北遥吗？

    “顾沧行，你跟……我，是青梅竹马吗？”

    “是。”顾沧行以为他是要从这方面找寻一些安全感，仔细想了想两人时候的交集，“谈家跟顾家是世交，从我太爷爷那一辈起我们两家就很亲密了。那时候你还，估计不记得了，有一年放假你来顾家玩，我在书房写作业，你就跟着我身边喊我哥哥，还跟我要糖吃……遥遥？怎么了？”

    怀里的人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像是脱力一样贴在他身上。

    “顾沧行，你再抱抱我吧。”

    顾沧行将人紧紧搂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怀里的人却一言不发。

    还剩一分钟。

    这个秘密到底有多严重，让他根本提也不敢提？

    顾沧行叹了口气。

    算了，比他七岁，还是个朋友呢。

    如果是三十一岁的成熟了的谈北遥应该能出来。

    但现在不太行。

    眼前二十一岁这个朋友，刚刚被他养了没两个月，还没在蜜罐里泡开，伤还没完全长好呢又怎么敢揭开自己的疤给他看？

    “孩儿。”顾沧行掐着他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平时什么话都敢的朋友这时候一刻不停的掉着眼泪，下唇都咬红了。

    顾沧行牵起朋友的手，用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吧。”顾沧行擦了下他的眼泪，“可以声地，我听不到。”

    就当胆怯的孩已经坦白过了。

    那个秘密会是什么，是朋友有过前男友，或者之前有什么话是骗他的，顾沧行想，他不计较了。

    只要眼前这个朋友以后好好跟他在一起，之前发生过任何事情都算了吧。

    如果十年之后，这个秘密还没沉底，那个成熟了的谈北遥愿意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顾沧行愿意再听一遍。

    现在就让它再次沉积下去吧，与他身上那些伤疤一起，慢慢变成“过去”。

    谈北遥捂着他的耳朵，看着他耐心的等待着他出这个秘密，觉得自己像个偷。

    他低着头，却连声承认自己是偷都不敢，只张了张嘴，“……你别不要我。”

    时间到。

    顾沧行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放在自己的肩窝处。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顾沧行顺顺他哭得发抖的后背。

    “对不起……顾沧行，对不起。”

    “嗯，原谅你了。”

    .

    晚上谈北遥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顾沧行给他掖好被角，又开夜灯。

    “你的霸总今天很生气。”顾沧行弹了下他的脑门，“这个朋友今晚要自己睡当惩罚。”

    可是起身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人攥着他的衣角不撒手，顾沧行对他总要心软，只能牵住他的手。

    “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哭了那么久，谈北遥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竟然很快睡着了。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是三四岁的模样，住在一个高高的房子里。

    房子里没有窗户，阳光照不进来，谈北遥扶着墙壁走啊走，走了好久才摸到了门。

    他开门，外面是春天，漫山遍野跑着鸡鸭和几头猪。

    谈北遥慢慢往前走。

    不远处有一栋很漂亮的城堡，城堡门口养着一只雪白的大狗狗。

    谈北遥蹲在大狗狗面前，他肚子很饿，想跟它商量一下。

    “你看你碗里那么多米，还有肉，你吃的完吗？我不跟你抢肉，你把米让我吃一点吧。”

    没得逞。

    狗吃得太快了，谈北遥胆子，不敢去抢，眼巴巴看着它碗里的饭都吃光了。

    他揉揉自己瘪瘪的肚子，有点委屈。

    他也能当狗狗，为什么没人养他呢？

    谈北遥继续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总觉得好像再走远一点，走过那片沼泽地，会有个人等着他，给他好吃的，把他养得胖胖的。

    但现在的谈北遥瘦得像个竹竿，走两步就“啪叽”摔倒了。

    他常摔，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土。

    咦，他怎么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呢？他的棉袄呢？

    谈北遥有点着急，他就那一件棉袄，冬天还要穿的。

    冬天太冷了，没有棉袄他要冻死了。

    谈北遥想回去找棉袄，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他扭过头，是个比他大一点的孩子，那个孩子也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冷冰冰的看着他。

    “把衣服脱下来！这不是你的！”

    谈北遥乖乖把白色的西装脱掉了，脱完愣了一下，原来棉袄在西装下面。

    谈北遥高兴了。

    面前站着的孩子很不开心：“鞋子也是我的！”

    谈北遥就把鞋子也脱给了他。

    大孩子却还是不高兴：“你把我的糖果藏哪儿了？”

    糖果在棉袄兜里，是给谈北遥的。

    谈北遥死死捂住自己的兜，“是我的！衣服鞋子都给你，糖果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你偷的！”大孩子指责他。

    有人要把兜里的糖果抢走，谈北遥死死攥住自己的兜。

    “是我的……”他哭着。

    似乎有人在耳边叹了口气，谈北遥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飘起来了，融进了一大片绵软温暖的云朵里。

    他依恋地往云朵里埋进去，好像尝到了兜里糖的味道。

    ——是酸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