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参天大树
两人从北门出去,直接来到了航空班以北、种满了银杏树的那条径,学校官方命名为北外环。
秋风吹黄了满树的银杏叶,金灿灿的夹道相迎,偶尔几片零星地落下来,给柏油路面点缀几片金箔。
道路尽头,落日的余晖浓墨重彩地铺展开来,万里无云的天空像是一面白纸,被染上了血红、黛紫和湛蓝的色彩,又像是某种名贵的宝石,成色剔透、澄澈旖丽。
满眼都是十月的颜色,真美。
“我觉得这里是咱们学校最好看的地方了,而且现在也是最合适的季节。”军靴的橡胶底踩过地面上金灿灿的落叶,清脆缠绵的声响,让庄文曜原本就明快动听的嗓音多了一丝温情,“但是这里位置太偏了,平时都没什么人。”
“那不是正好吗?”陆之恒笑着。
“秘密基地!”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感谢银杏树,”陆之恒微微仰头,望着满目金黄,悠远深邃的目光忽然转向庄文曜,变得温柔如水、清澈见底,腾出一只手,与他掌心交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全世界大概只有庄文曜听得懂他话中的逻辑。
“如果不知道向谁许愿,那就向银杏树许愿吧!”
“Everytime we say goodbye,I die a little.”
“如果来年秋天,银杏树叶也在同一天变黄,那就明,你的愿望实现了!”
“希望未来能和阿曜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银杏树的金叶子片片落下,带着丝丝遗憾,但也预示着一场轮回。
儿时的这种遗憾,都在今天得到了弥补,同时升华成了一种更坚定的感情。
“嗯!”庄文曜也郑重地回望着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微风徐来,陆之恒的蓝衬衫微带些许柔和的紫调,在灿金光影的映衬下更显梦幻。
是因为出生在十月的缘故吗?暖意温存、通透明澈的秋意,仿佛尽数盛在他的一对眸中,美得令人忘我。
庄文曜久久凝视着他的笑眼,已然丧失了思考能力,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秋天真美,我想亲他。
庄文曜本能地向他靠近:如果,是作为朋友祝他生日快乐,他会接受吗?
陆之恒的眼里的笑意,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染上一丝暧.昧不明的颜色,像是不解懵懂,又像是一种隐忍克制却又即将爆发的冲动。
庄文曜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但在他们悄悄靠近时,庄文曜人格结构中的“超我”突然跳出来,告诉他不该如此。
于是庄文曜豁然清醒,悬崖勒马,用力眨了眨眼睛,顺势搭着陆之恒的肩往路边推搡:“我、我们去那里!”
陆之恒的身体有些僵硬,神色也晦暗不明,直到他们双双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姿势表情才恢复过来,把手里的纸袋放到腿上:“现在我能开它吗?”
“当然!”庄文曜注意力被转移,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做好心理准备,你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意外的!嘻嘻嘻……”
虽然庄文曜送什么陆之恒都很高兴(只要不是送他一包香菜),但听他这么一就更好奇了。
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一本皮面的相册,还带着锁扣,散发着一股古旧的气息。
在数码相机和智能手机普及的今天,实体的相册已经被上了时代了烙印,因此陆之恒看到它时,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庄文曜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去年生日你送我一张照片,今年我就送你一本相册!嘿嘿嘿我真聪明……
“里面有照片吗?”陆之恒问。
“当然啦!不然我送你干嘛?快开看看!”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到陆之恒即将出现的表情了!
陆之恒仔细地开相册,扉页上一抹金黄映入眼帘:是一片塑封的银杏叶,右下角标着年月日,是陆之恒离开溶城的第一年,他的生日。
陆之恒轻声问:“……这是?”
庄文曜一手搭着他肩,一手随意地在那个年份上点了点,故作轻松的语气下掩盖着笨拙的认真:“就是那天我捡的叶子啊,我妈觉得好看,就给我做成了书签。”
陆之恒侧过脸看他:“你……为什么要捡叶子?”
“因为……因为我要确认你的生日愿望是不是实现了啊!”起时候的事,庄文曜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毫无保留地向他坦白了一切,“我捡了好多呢,都是金色的!这是最好看的一片……”
哪怕你不在身边,也把你的愿望放在心上。
这不只是一片银杏叶,是一份长情的牵挂。
其实以前陆之恒的每个生日,庄文曜都并不快乐。站在夹道的银杏树下,满心都是“人面不知何处去,银杏依旧笑秋风”的无力感,只能祈祷朋友得偿所愿。
陆之恒倏地握紧了双拳,微微抿唇,压抑着某种冲动。
“哎呀你不用管,这就是个装饰!”庄文曜晃晃他的肩,催促,“你快继续往下看啊!”
“……嗯。”
陆之恒依言翻看下一页,看到第一张照片,顿时愣住了。
照片虽然没有泛黄,但看那四角过曝的晕影和不均匀的噪点,无疑是张上了年岁的老照片了,像蒙着薄纱般,多了一层柔光的滤镜。
重点在于画面。
背景是庄文曜原来的家,两个男孩跪坐在地毯上,背对着镜头,专注地用五颜六色的积木块搭建一座城堡。
俨然便是时候的陆之恒和庄文曜。
他们穿着穿着合身又略显宽松的白T恤,轻微有些色差,但莫名的和谐,像亲兄弟。
一对背影有着男孩独有的纤细单薄,露出的一截臂却又显得很有力量,像是柔嫩又坚韧的树苗,稚拙而茁壮地向阳生长。
陆之恒仿佛被带入到了照片里的光阴中去,灵魂已经游离于身体之外,神色语气俱是茫然和惊喜:“这……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道啦,反正就是时候吧!”庄文曜挠头笑着,也一下子想到了时候,笑容多了几分天真,向陆之恒解释照片的来历,“就是当时,胶卷相机比较时兴嘛,我妈就特别喜欢拿着相机到处拍拍拍,也给咱俩拍了好多!但因为她拍了太多照片了,底片又多又杂,我都不知道有这些,还是今年搬家的时候找出来的呢!我就给它都洗出来啦……”
陆之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了:“没想到现在还有冲印底片的地方……”
“当然有啦!怎么没有……就是有点难找而已……不过肯定难不倒我啦!嘿嘿……”庄文曜傻笑不停,“你再往后看嘛!”
陆之恒翻开下一页,还是年幼的庄文曜和时月。这次换了身衣服,面对面坐在地板上,两腿岔开,脚丫碰着脚丫,中间围成的空间里堆着乱七八糟的零件。而他们两个正垂首组装着飞机模型的半成品,煞有介事,神色专注,不自觉地撅起嘴,可笑极了,也可爱极了。
“噗……”陆之恒憋不住笑了,“好傻呀!”
“傻吧?”庄文曜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翻页,“更傻的还在后面呢!”
下一张照片,拍摄于他们的“秘密基地”银杏路,两个男孩笑着手牵手,迎面奔跑过来,头发被风吹起,露出脑门,眼睛也眯成了月牙。
亮点在于,他们因大笑咧着的嘴里,没有门牙!
“这、这是有一天咱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妈顺手拍的……”庄文曜憋着笑艰难地到一半,突然间爆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再也收不住了。
换牙期的孩,稚嫩的脸孔下却藏着两颗牙的缺口,莫名喜感,却毫无顾忌地展露着大大的笑容,是只有孩子才有的心性。
“……”陆之恒愣了一会,仿佛回忆起了那段话漏风的岁月,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肩膀不停地耸动,直往庄文曜身上歪,“哈哈哈哈……不行太好笑了,好丑啊哈哈哈……”
少年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咯咯的笑声响成一片,连路边的银杏树都被感染了一般,沙沙作响。
陆之恒一页页往后翻,每页上都点缀着不同年份的银杏叶,好似填补了他们四年的空白。一张张仔细看,全都是儿时的他们,全都是充满欢乐与温馨的回忆,惹得长大后的自己连连发笑,笑着笑着,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了。
他侧过脸看着庄文曜,笑得眼儿弯弯,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脸埋在他颈侧闷声:“我好喜欢这个礼物…………阿曜……我好喜欢……”
庄文曜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怔愣:“别……我身上全是训练场上的土,脏得很……”双臂却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不脏……”陆之恒抱得更用力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像是孩童稚嫩的腔调,“就要……”
庄文曜笑了,也紧紧抱着他,声线缓和,尾音拖长,像大人在哄孩一样宠溺:“好,要~”
太阳落山,天气转凉,而陆之恒单薄的身体却是温热的,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庄文曜久久抱着他,怀里的人却迟迟没有松手的意思。
当然,他也是。
好想亲亲他。
不行!不能超出兄弟的尺度!
庄文曜不断提醒自己,却又不断自我怀疑:
兄弟,会静静地拥抱这么久吗?兄弟,会手牵着手一起散步吗?兄弟,会舔着吃同一个甜筒吗?兄弟,会莫名其妙地想接吻吗?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庄文曜就算再迟钝,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是清楚的。
他忽然非常懊悔,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简单的问题。
想要守护他的笑容,想要拥有他的笑容。
这份感情,早就超出了兄弟情,也不仅是竹马情。
是喜欢啊。
不是在环境影响下催生的萌芽,而是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浇灌出的参天大树!
陆之恒生日这一天,庄文曜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陆之恒原本的笑容,却忽然变了一副表情,雾蒙蒙的双眼开始泛红,嘴唇却被他咬的发白。眼角凝成的泪珠将落未落,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屏息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鼻息却因隐忍愈发粗重。
如果没有你,我的童年,只有虚假的幸福、沉重的压迫和无休止的梦魇。
谢谢你,送给了我纯粹的快乐,让那段困厄的时光,对我有了意义。
谢谢你。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
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认为,完整的人格有三部分组成:本我、自我、超我。
本我是最原始、最难接近的部分,包括了本能的冲动和被压抑的欲望,没有善恶和道德观念,为了满足自己不计一切代价。
自我是在后天的学习中建立起来的、面对现实的我,是本我和超我的调停者,既要满足本我的需要,又制约了违反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的行为。
超我是道德化的我,代表着社会最高道德标准和要求,遵循至善原则行事,文中特指绿江的审核(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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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读读书天使的5瓶营养液!感谢白凉天使的13瓶营养液!吨吨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