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国庆假期，庄文曜和陆之恒一起，前往沛城观看两年一度的航空航天博览会。

    沛城是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经济发达、风景优美。虽然离首都颇为遥远，不过好在交通发达。两人规划好路线：先坐飞机到海城——一座途经的沿海城市，再坐轮船去沛城，这样就能充分赏玩旅途的风光。

    辽阔的海面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无边的蔚蓝与天幕连在一起，海天一线，水乳交融。

    迎面吹来夏末秋初独有的舒适海风，耳边不时传来几声海鸟的啼鸣。甲板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庄文曜和陆之恒双手交握，欣赏着难得的美景。

    “真好看，”庄文曜惬意地眯起眼睛，张开双臂拥抱海风，敞开的衬衫衣摆被吹起，“不论在什么地方、哪个角度，蓝天都那么美呢。”

    “是呢。”陆之恒收回视线，侧头看向他，微笑。

    然而海上不可能平静无波。同样是第一次坐船，庄文曜受过专业的抗晕眩训练，自然不在话下。而陆之恒本来就晕车，故有些许不适。

    一个微的颠簸之后，庄文曜紧紧挽着他的手臂，面露关切之色：“你是不是晕船来着？我们回舱里吧。”

    “不用，”陆之恒神色自若，摇头拒绝，“我想（陪你）看看海。”

    “好吧……不舒服了要哦！”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庄文曜选择尊重他的意愿：反正有我在身边，一定能保护好他的！

    “嗯！”陆之恒笑着答应。第一次坐船的不适应感，在和恋人约会的快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陆之恒很快就忽略了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从背包里掏出无人机和遥控器，“为了安全起见，航展会场是禁止航拍的。要不我们现在拍拍大海吧！”

    “好呀！大海这么美，一定要拍的！”庄文曜一见那架“云影”无人机，顿时兴致高昂：那是品牌与国家航空飞设研究所联名的限定款，外观酷似“云汉-5A”，是陆之恒的“后宫”里最受宠的“老婆”……之一。

    陆之恒检查完部件，交到庄文曜手里。

    调试好设备，准备起飞。

    海面上风向复杂，但对于他们这种老手还是case，无人机在庄文曜的操控下缓缓升空，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直到……

    一阵大风刮过，海浪涌起，船身随之剧烈地一个颠簸！

    “心！”身边的陆之恒踉跄了一步，庄文曜第一时间稳稳扶住他，“你没事吧？”

    陆之恒靠在他怀里，松了一口气：“没事。”

    “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们还是……”

    庄文曜话音未落，忽然前方传来“扑通”一声响：云影刚刚起飞，尚未达到稳定速度，在庄文曜关心陆之恒、疏于遥控的时候，失速，落入海中。

    “！”那一刻，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僵立了一瞬间之后，庄文曜扑了过去，“嫂子！”

    “阿曜！”眼见这孩子一股不要命想跳海捞飞机的架势，陆之恒连忙从背后抱住他，“不要了不要了，你别冲动，危险！”

    被他这么一拦，庄文曜顿时泄了力，胳膊撑着围栏，软倒在他怀里：“对不起……”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直往陆之恒心窝里扎。

    他抚着庄文曜的背，安慰：“没事，我们回去吧。”

    “呜……”庄文曜无比自责，揪着陆之恒的前襟，把脸埋在他胸前，像只可怜兮兮的狗崽，生无可恋，“我不想活了……”

    陆之恒心疼得要命，把快要哭出来的男友搂在怀里哄：“没事的，没事的……”

    这次事故严重影响到了他们出游的心情。

    陆之恒确实很喜欢那架无人机，但他所有“老婆”都任庄文曜处置，所以根本没往心里去。

    关键在于，庄文曜他整日闷闷不乐。

    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仍是该该笑笑，但是陆之恒知道，庄文曜都是在强颜欢笑。

    他很心疼。

    而且还有一点能证明庄文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那就是他总是时不时跟陆之恒提起这件事。比如吃饭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句：“哥，我收个二手的赔给你好不好？”

    “还是买刚出的最新款？”

    “或者你飞机太多了，我送你点别的东西？你想要什……”

    “我什么也不要。”陆之恒断他，捏了捏他的鼻子，“都了我不在乎的，你也不许再想这件事了，不然我真不开心了哦！”

    “唔……”庄文曜没有办法了，偷偷联系好基友张烨然：

    曜：[烨子]

    曜：[想问你个事]

    烨然若神人：[你]

    曜：[假如，我是假如啊]

    烨然若神人：[嗯哼]

    曜：[张芮不心把你的球星签名的篮球扔到海里去了]

    曜：[你会怎么想]

    烨然若神人：[……不会怎么想啊]

    烨然若神人：[只要他高兴，把我扔海里都随他喜欢啊]

    烨然若神人：[不是，这什么问题啊]

    烨然若神人：[陆神把你篮球扔海里了？]

    曜：[不是不是，是我啦]

    曜：[我把他的无人机掉海里了呜呜呜]

    曜：[/动画表情（内牛满面）]

    烨然若神人：[/惊讶]

    烨然若神人：[曜哥你竟然坠机了？不应该啊！]

    曜：[意外/流泪/流泪]

    曜：[想死的心都有了]

    曜：[怎么办啊/流泪/流泪]

    烨然若神人：[陆神生你气了？]

    烨然若神人：[不应该啊……他那种人，应该不会太介意吧？]

    曜：[他是不介意，我介意啊！]

    曜：[想补偿他一下，他也不接受，那样他会不高兴]

    曜：[他是越这样我就越难受]

    烨然若神人：[嗐，你就是想太多啦]

    烨然若神人：[他既然不怪你，你还这样惩罚自己干嘛呢？你这样他也会担心的。]

    烨然若神人：[要是我媳妇啊]

    烨然若神人：[我立马把人扔床上做到他没心思胡思乱想]

    曜：[……]

    曜：[穿件衣服]

    庄文曜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办法，再次陷入绝望。

    这种状态直到航展开幕的当天才得到了缓解。

    开幕式各种机型的飞行表演，极具难度和观赏性。庄文曜还在现场遇到了他高中军训时的教官，重逢与道别又是一番铁汉柔情的叙话。

    最新研制的航空设备令人应接不暇，庄文曜和陆之恒在各个展区流连忘返，相机内存都要不够用了。

    航展的最后一天，战斗机展区开放了特别活动，航空航天大学的学生凭借学生证可以获得一次上机体验的机会，也是整场展览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他们不仅能够进入驾驶舱，体会驾驶真机的感觉，还能进入飞机的发动机，沉浸式地探索长风-10的内部结构！

    “若航空行业最爱钻‘牛角尖’的工种，那必然非机务莫属了。”服务人员为他们解，“螺旋桨、起落架、进气道……飞机上每个细的角落，都曾经过机务人员反复又细致的检查，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以确保飞机能安全起飞，执行任务。”

    “目送战机飞上蓝天，迎接飞行员平安归来。他们，是最了解飞机的人，也是最了解飞行员的人。他们，是不上蓝天的航天人……”

    在服务人员的协助下，庄文曜和陆之恒先后钻进进气道，体验机务的工作。

    进气道内径很窄，只能留一人勉强通过。两个男孩起初觉得新鲜，拿着照明灯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渐渐地，才觉出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有多累。

    “现在十月份，气温还比较合适。”庄文曜抚摸着金属的内壁，“但是到了夏天，机舱里热得像蒸笼，冬天又冷得像冰窖。在里面待上好几个时，检查、维修、做保养，一定特别辛苦。”

    “是啊。特别是机务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万一漏掉了什么问题，飞机可能就回不来了。”陆之恒握着庄文曜的手，移动手电筒照亮了发动机内部，“每一片桨叶都要完好无损，每一颗铆钉都要吻合牢固。”

    “确实……”

    他们对飞行器的构造展开讨论，不过聊着聊着，庄文曜又想起了断送在他手中的云影，兴致勃勃的语调渐渐低落下去……

    陆之恒察觉到了。

    在庄文曜失神之际，他翘起嘴角笑了笑，冷不防靠近他，抽走他手里的手电筒，顺带摁灭开关，周遭顿时漆黑一片。

    “呀！”庄文曜立刻搂住他，“你做什么？”

    因为种种原因，庄文曜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旦身处黑暗环境，就会下意识保护陆之恒，把他紧紧抱住！

    陆之恒不语，反抱住他，把人按在进气道内壁上，亲。

    庄文曜被他搞得发懵，但没有断，而是本能地闭上眼回吻。

    因为彼此已足够熟稔契合，哪怕身处黑暗之中，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对方的气息。

    只不过，眼下庄文曜的情绪显然不够高涨，下意识的回应也淡淡的，不似往日般热切。

    陆之恒耐心帮他找到状态。

    他们在黑暗的进气道里接了个悠长的吻，双唇分开时，微微粗重的气息仍紧紧相连。

    庄文曜仍是双眼紧闭，眼睫轻颤，声音也是：“对不起……”

    陆之恒睁开眼，近距离注视着他：“怎么了？”

    这段时间解不开的心结，终于在此刻道出：“我把你的云影弄到水里了……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那种情形，我满脑子都是你，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知道你不想怪我，可我还是好难受啊……我想做点什么补偿一下，但你还不给我机会，呜……”

    庄文曜两手抱膝，蜷缩在一起，身体贴着机身内壁，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虽然紧紧闭着眼睛，避免泄露情绪，可是话里满满的委屈，叫陆之恒又爱又疼。

    陆之恒单膝跪着，一手撑在庄文曜颈侧，一手托住他的脖颈把人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你不需要补偿什么，我过的，我的飞机你随便飞随便炸，我都不在意。你不相信我？”

    “不是！”庄文曜连忙否认，埋在陆之恒胸前，话声闷闷的，一字一句都直往他心里钻，“我当然相信你的了，可我还是觉得我好没用啊……就算你不生气，我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了，呜……”

    “胡，怎么会是你的错？大海上的风浪，谁也无法预料啊。”陆之恒把他搂得更紧，“人在下意识的举动，才能反应最真实的想法。当时那种情况下，你的第一反应，让我觉得你更在意我……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倒不如，很开心。”

    庄文曜下意识扬起脸看他，眼里恢复了一丝神采，而内心仍尚存一丝芥蒂，嘴角微微下撇，嗫嚅着道：“可是你葬身大海的宝贝老婆怎么办？我还是买个赔你吧……”

    “宝贝老婆？”陆之恒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尖，“谁是我的宝贝老婆？我看你要是真有诚意，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了，嗯？”

    庄文曜脸上一热，别过头，鼻尖微微发痒：“什么嘛，我可是老公来的！”

    陆之恒脸上笑意更深，语调上扬：“是吗？”

    “唔……”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庄文曜能屈能伸地选择服软，“好吧好吧，你是行了吧……”

    陆之恒追问：“是什么？”

    “……”庄文曜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老公……”

    话音刚落，陆之恒微微向前一探，温软的唇瓣再次贴。

    黑暗狭的空间里，他们是彼此的光和热。

    唇齿相接的间隙，庄文曜亮晶晶的眼里一片迷离，情不自禁轻声呢喃：“我早就是你的了啊……”

    陆之恒一顿，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箍紧他的腰，又是一个深吻。

    某人总是这么擅长在陆之恒毫无防备的时候撩他心弦，而自己却总以为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真叫人啼笑皆非。不过这种傻里傻气混不自知的状态，也蛮可爱的，或者，陆之恒爱极了这样的他……

    直到进气道外响起了一道金属敲击的声音：“同学，还在里面吗？”

    庄文曜吓得一抖，高声应着：“在、在的！”

    展览员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在里面迷路了呢。”

    “啊哈哈不会的，我们这就出去！”庄文曜一面干笑着答道，一面埋怨地在陆之恒胸口捶了一拳。

    是谁刚才比我还投入的？陆之恒失笑摇头，开手电筒示意他离开。

    “真的不要其他的补偿吗？”退出机舱时，庄文曜问。

    陆之恒：“补偿就不用了，但是惩罚还是很必要的，让你长个教训。”

    “什么惩罚？”庄文曜答应得干脆利落：为了消除心头的负罪感，不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陆之恒附在他耳边，低低了一句话。

    “……”庄文曜听了脸红得不行：不是吧，又双叒叕让张烨然准了！什么大预言家？

    “这算什么惩罚嘛……根本不会记住教训啊……”

    “我会让你记住的。”

    十月的风，带着大海独有的清润气息，激起一道道柔和的浪花，撞击在礁石上，溅起一片闪闪发亮的白色泡沫，又迅速融入无边的海水。一浪一浪，经久不息。

    阳光正好，风色无瑕，闪光的少年追着风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