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绪的语气无波无澜, 好像一点也不为现在的处境尴尬无措。

    无论是昨夜人鱼疯狂的动物性本能造成发|情，还是今赤|条条地坐在前视窗下的驾驶座上醒来, 被Alpha浓郁的信息素包围。

    海因里希作战服上还留着人鱼利爪的杰作，混乱旖糜。

    林绪却始终冷静地像从边缘开始结冰的湖面，在清山间微弱的阳光下升腾起寒雾。

    海因里希看着他，抿了抿唇。

    “嗯，是。”海因里希在自己的驾驶位上坐下，旋过座椅，面对林绪，“人鱼的生理构造应该不能类比人类第二性别。”

    “我是人类。”林绪忽然断。

    海因里希目光一直在林绪身上，金色眼眸神色复杂，滞涩启唇，顺着林绪的意思下去：“好，我知道。昨晚上你…发情了, 我闻到类似信息素的气味。”

    如果是一位Alpha对Omega直白指出对方发情了, 还泄露出信息素的气味, 简直和调情无异。

    可林绪不是Omega，他完全不在乎, 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海因里希自始至终的艰难忍耐。

    但他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有味道？”

    人鱼……林绪想了想，姑且将自己接受深海基因移植后的状态称作人鱼。

    人鱼的确有发情期。

    但是人鱼的发情期不受时间节律, 而依照基因本能对周围环境做出判断, 决定是否催动主体进入发情期。

    就像在野外生存的动物, 发情期应该在人鱼感到水草丰美、食物充足、温暖安全的时间点到来, 林绪从没遇上过。

    又或者是另一种情况, 人鱼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意识, 自私的基因会强迫人鱼进入发情期，当原始恐惧胜过理智，人鱼会疯狂地想要把自己的基因传续下去，即使代价是母体的死亡。

    以前有过一回。

    他在一座死城中被丧尸包围，疯狂的传续本能被恐慌激发，可周围全是丧尸，连个求偶对象都没有，只能手撕丧尸三天三夜，几乎把整座城的丧尸全部清空。

    他的理智仍没有恢复。

    最后是总医师带着武装队找到林绪，远程用强效麻/醉枪向他开了三枪射中他，这才成功把人带回基地。

    但这次倒是……恢复得很快。

    “嗯。”海因里希颔首。

    林绪眉头微蹙，偏头去嗅自己的肩膀，他不记得人鱼会发出什么味道。

    海因里希看着林绪发红肩头，喉结微动：“别人闻不到。”

    林绪盯着海因里希，确认楚元帅是在平铺直叙，这充满挑拨的话里没有任何别的意味。

    “……抱歉，我自己也不知道，没办法控制。你暂时…很难闻吗？”

    林绪在用目光询问，他的目光在此刻并不锐利，也没有攻击性，但海因里希仍感到被这目光扫过的面部有一阵针尖掠过的轻微刺痛。

    “没有，不难闻。”

    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甜味。

    “元帅，你把通风系统开到最大，我的发情期已经结束，味道过会儿就散了。”

    海因里希沉默着唤出操控光屏，按下确认键前，手指停顿一下，一番动摇后点击确认。

    甜蜜让他留恋，但克制压抑又是无比痛苦的，让两人间恢复平静或许会更好。

    “林绪，你为什么会在这颗星球上？”

    海因里希没有追问林绪与人鱼有关的过去，他能感觉到林绪对过往很有些抗拒。

    两人面临的最紧迫问题是这颗充满虫族的星球。

    “意外。在要塞德尔塔区，我被虫族追进宇宙，”林绪张着五指，翻看自己的手掌，之前宇宙射线造成的辐射伤已经痊愈，现在只剩下泛红的晒伤脱皮，“我不能在真空中存活，但…我有些特殊的能力，就落到这个地方。这是哪？虫族的恩特星云吗？”

    “不是。这里是鹿角星系，袭击白银要塞的虫族从这里发源，我带队来探明原因。”

    “还有别人在？”

    从前视窗望出去，只有滚滚黄沙和碧蓝的天空，高温将空气扭曲成滚动的热浪，机甲的制冷系统损坏，即使有着隔热层，温度也在逐渐攀升。

    “还有一台机甲和风雪号一起降落，三时前我和她取得联系，对方正在赶来的路上。”海因里希，“风雪号已派出无人侦察机探测行星状况，确认虫族源头。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林绪恹恹地点头，高温和干燥让他不适。

    海因里希又接了杯水给他，“AI自检过制冷系统，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他转身去储备室找到工具箱，开舱门出去了。很快，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声。

    林绪坐了一会，直起身查看操控台显示的各项机甲指标。

    驾驶舱内温度还在继续升高，林绪又开始出汗，他干脆关闭机甲前视窗，又关闭室内灯光和通风，披着衣服起身去开舱门。

    炽烈的日光穿过舱门，在黑暗的驾驶舱一侧勾勒出椭圆形的光圈，林绪站在光圈里，雾灰色的眼眸瞬间被烈日照透。

    海因里希用安全绳把自己挂在机甲外壁上，风雪号的一只手掌举在他身边，被当成放置工具的平台。

    制冷系统外壳被拆下，海因里希握着一把沉沉的扳手，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林绪。

    林绪眼睛的颜色很浅，虹膜像是没有边缘，光一照仿佛要晕染到眼白里。

    “怎么了？”海因里希问。

    林绪靠着舱门坐下，“吹吹风，里面很热。”

    但外面也好不了多少。

    海因里希挽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臂，汗水粘住空气里的沙尘，那张英俊矜贵的脸也糊满尘土，双唇干裂流血。

    太空作战部队大多时间都坐在星舰或飞行器驾驶舱中，外界炮火喧天，但他们却始终一尘不染。

    海因里希尤其。他的漆黑军装上连褶皱都很少见，更不要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地做拧螺丝、上电焊的活计。

    但沙尘之下，却透露出荷尔蒙气息。

    林绪记得昨夜的一切，恐惧，欲念，疯狂都在他的脑中随着回忆重演。

    他可以平静地接受如影随形的、被文明厌弃的原始本能。

    但海因里希……

    无论用多少与杀伐冷血有关的词语去描述海因里希·楚，他最终还是文明世界的造物，冷静果断、守礼自持。

    虽然林绪还披着文明的外衣，但人鱼凶残的动物性本能还萦绕在林绪的意识中，有那么一瞬间会闪过几个念头——用暴力困守住目标。

    但海因里希很抗拒。

    文明人在这时候应该退开了。

    林绪尝试过退开，现在看得出，没用。

    他问道：“机甲能源还够吗？”

    海因里希沉默地拧完手上的螺丝钉，回复道：“足够返程。”

    “你还要去寻找虫族来源。”

    恐怕还有几场恶战等着风雪号。

    “嗯。降落之前有两台机甲返回白银要塞汇报行星状况，他们会带来援军。”

    海因里希开始检修电路：“别担心，我会带你回去。我要焊接电路，电光很刺眼，你别看。”

    林绪闭上眼睛靠住舱门，不再问了，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和刺啦焊接声。

    这颗行星似乎有虫族的老巢，正源源不断地送出新虫族，风雪号如果继续查探，想要安全脱身很困难；返回白银要塞的路程同样布满虫族大军，大战避无可避。

    他们只能等待清扫虫族的援军。

    两人间安静了一会儿，嗡鸣声便从空气中传来，林绪睁眼，半空中的飞行物尾部燃着浅蓝色焰光俯冲向地面。

    来了。

    飞行物高度迅速降低，显露出机甲的修长轮廓，下一刻，同样满是伤疤的机甲重重落下，掀起的尘埃快把海因里希埋进去。

    对方机甲师从驾驶舱跳下，跑到风雪号跟前，中气十足地向海因里希敬礼：“深渊舰队机甲师，上尉卡珊德拉向元帅报道！”

    等烟尘散去，海因里希抹了一把被尘土迷住的眼，向她回礼：“收到，卡珊德拉上尉。”

    但眼前景色清明后，卡珊德拉的注意力却不在上司海因里希身上，她半张着嘴，呆愣地看着风雪号驾驶舱门口坐着的人。

    对方披着海因里希的军装外套，勉强盖住瘦削的身体，苍白的腿还露在外面，长发凌乱，脸上有发红的伤痕，眼神迷离。

    再看海因里希，虽然现在被弄得脏兮兮的，但作战服上的抓痕依旧明显。

    卡珊德拉震惊到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

    她在维多利亚号餐厅瞥见过几次林绪，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但是……古地球专家的身份和林博士赤|身裸|体出现海因里希的作战机甲上有什么关系？！

    不是，出航之前不是林博士失踪了吗……他怎么就到元帅的机甲上去了？

    还有，元帅您把人家衣服扒哪去了？

    她走进一步，却差点没被从驾驶舱涌出来的S级Alpha信息素吓得腿软。

    林绪眯着眼睛用睫毛挡住沙粒，喉咙里的颗粒感也让他咳嗽，嘶哑的声音落在卡珊德拉耳朵里就变成了海因里希禽兽不如的证据。

    楚元帅在卡珊德拉心中光辉伟岸的形象快要崩塌了。

    林绪身上似乎还隐约有伤痕，卡珊德拉愤愤想：楚元帅就不知道温柔点吗？我们Alpha的形象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所以林博士为什么会在这？

    海因里希发现卡珊德拉落在林绪身上探究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卡珊德拉，先回你的机甲，我马上过来。”

    海因里希顺着安全绳爬回驾驶舱，林绪给他让出通道，但他拍拍林绪的肩，让他一起进去。

    “给你找件衣服。”

    海因里希从储备室翻出一件白色作战服给林绪，“制冷系统修好了，你把冷气开，在驾驶舱待一会，我很快回来。”

    林绪提着作战服，注视海因里希开舱门，身手利落地跳下去，又顺着舷梯进入另一台机甲的驾驶舱。

    AI自动关闭舱门，开启灯光。

    冷气让林绪抖了一下，但很快变得舒坦，海因里希的作战服长度差不多，就是有些宽松，他换上后望了一眼储备仓，里面有好几种可供不同战场状态替换的服装。

    他又看一眼被放回驾驶位的黑色军装外套，抬了抬眉毛。

    风雪号上根本不缺裤子。

    ——海因里希之前都在想什么？

    -

    机甲LK809。

    海因里希进入驾驶舱时，Alpha机甲师再次向他敬礼。

    卡珊德拉开始汇报：“我降落在三千公里以外的沙漠里，接到您的通讯后就向这边赶来。”

    “遇上虫族了吗？”

    “遇上几只陆行虫族，我用飞行模式躲开了他们。元帅，我在途中发现了磁场异常，远程监测数据计算出是一个黑洞。”

    “黑洞？”海因里希，“这是一颗普通质量行星，没有产生黑洞的条件。”

    “是。我当时也很惊讶，绕路过去再次进行监测，但黑洞方向虫族极多，我无法深入，得到的第二波数据计算显示——仍然是黑洞。”

    通讯频道突然显示风雪号正在呼叫LK809，卡珊德拉按下接通。

    电磁波搭载着林绪沙哑冰冷的嗓音。

    “元帅，无人侦察记传回紧急讯息，它们侦察到两个形黑洞。”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