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茨先生, 它们之后住在什么地方？”

    “还没有安排房间。”

    “我带它们去H区。”

    “一切看您，”梅茨不担心林绪会虐待劳工, “我让露丝发给您一份史莱姆生活科普，您照着科普来就行，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

    林绪点点头，俯身向前询问了噜阿和噜拉的想法，两只史莱姆噜噜啦啦哈哈啊啊地回答。

    林绪给海因里希也发了个消息，对方可以把史莱姆安置在010房间，并由后勤兵许星负责食宿照顾工作。

    吃光糖浆后，两只史莱姆蹦蹦跳跳地跟在林绪身后往H区走，它们风中活泼弹跳的耳朵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H区走廊那一头，海因里希已经开了010的房门，正站在门口等待林绪。

    史莱姆们蹦进房间后，在柔软的大床上疯狂滚。

    【呜呜呜呜不用再睡硬石板了。】

    林绪分给海因里希一只翻译器耳麦, 带着他在大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肩靠着肩。

    “怎么了？”

    林绪的目光落在嫩黄色果冻团上, 带着思索的严肃，“梅茨先生告诉过你它们的身份？”

    “嗯, 他过噜阿、噜拉和珀瑟集团的关系。”

    林绪点了点头, “噜阿、噜拉，我有些事情想问。”

    两只史莱姆玩闹时把自己柔软的躯体挤得奇形怪状, 在听到林绪沉稳的声音后, 摆正身姿, 等待软趴趴的身体恢复正常的圆滚滚样子。

    【我是噜阿, 林先生想问什么？】

    海因里希看着两只史莱姆, 没有分出噜阿和噜拉的区别。

    林绪问：“你们见过玛琳安娜·珀瑟？”

    【见过一次, 漂亮的玛林安娜是我们的大雇主, 但见过她以后没多久，就有飞船和机甲来接走矿工。】

    林绪敏锐地捕捉到噜阿话语背后的意味，“她去过开矿的荒星？”

    【那颗星球被命名为G398，】这次话的是另一只史莱姆，叫噜拉，【她来过一次。】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去G398吗？”

    林绪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在他的印象中，玛琳安娜只会为了学术交流和度假旅行离开新月特区，她娇生惯养，活在鲜花和光彩里，没有动机和理由让她去往紊乱荒凉的鹿角星系。

    【知道呀！】噜阿，史莱姆们的智商不高，但向来乐观又活泼。

    【我们在G398的土层里发现了好多不会呼吸、不会睁眼、凉掉了的人类！】

    噜拉接着，【主管汇报后，漂亮的玛琳安娜就来啦！她没看我们挖矿，绕着被发现的人类待了几天，然后又来了另一群人。】

    不会呼吸、凉掉了的人类？

    林绪怔怔。

    海因里希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史莱姆的死亡方式是能量耗尽，体型不断缩直至消失，它们没有尸体的概念。冰冷的人类应该是指尸体。”

    鹿角星系无文明管辖，又因路途遥远，开发成本极高，除珀瑟集团计划开采的珍惜矿产能勉强获得利润外，大部分星球都被开发者放弃，只偶有星盗和探险者在靠近帝国的鹿角星系边缘出没。

    对这些刀口舔血的危险分子来，死亡如影随形，尸体被抛弃在某个荒星上也不算奇怪。

    但噜拉却，它们发现的尸体引来了好几拨人类。

    这些尸体恐怕绝不会是可有可无、连姓名都不会被帝国统计局登基的星盗。

    “噜阿、噜拉，你们还记得在玛琳安娜之后来到G398星的人有什么特征吗？他们穿什么衣服，带来的星舰和机甲长什么样？”

    噜拉和噜阿紧紧贴在一起，两团果冻状物几乎交融，它们咕噜咕噜地讨论，翻译器无法捕捉到这么细的声音，在此时陷入静默。

    很快，噜拉跳出来，蹦到林绪脚边，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在地面上摊平，嫩黄色的史莱姆像是滚动的浓郁颜料一样，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画。

    这幅画中的符号像是一个三角形，两腰线上对称连接着另外两个三角形的顶点，十分抽象。

    噜阿在平摊成一张饼的噜拉身边蹦蹦跳跳，【他们的星舰和衣服上有这个图案！】

    三个三角形？

    林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想击噜阿和噜拉积极性，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这是什么。

    但海因里希好像有了些头绪。

    他思考是会轻轻皱眉，眉头也被压低，眉骨投下的阴影仿佛结上一层冰霜，噜阿有点被他凶到，停止乱跳，软趴趴地贴在噜拉身边不敢动。

    海因里希没在意噜阿的畏惧，他调出一张图片展示给史莱姆看。

    “你看见的是这个标志吗？”

    图片中，一只雄鹰张开宽阔的双翼，头顶的十字星闪闪发亮。

    【是的！】噜阿伸出触手拍拍噜拉，让它不用继续摊成饼装地毯了。

    海因里希回头对上林绪的视线，“是第一军团的标志。”

    北斗十字星下，雄鹰振翅。

    第一军团始自方舟舰队时期，而今外守新月特区外的翡冷翠防线，与虫族作战，内掌首都星城防军与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是帝国历史最悠久、荣誉最隆重的军团。

    如果来的是第一军团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有皇室的介入。

    玛琳安娜在这时和皇室有了接触？林绪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沉声继续问：“他们来了之后呢？”

    噜拉：【漂亮的玛琳安娜在他们来之后就离开了，那群人带走了冰冷的人类，然后也把我的同伴们带走了，我和噜阿当时在矿坑里睡觉，被他们忘记了呜呜呜，差点饿死呜呜呜。】

    “你们对冰冷的人类还有什么印象？”

    【他们好瘦，脱水干掉了，抱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土里，姿势好奇怪。】

    海因里希：“他们穿得衣服多吗？”

    【一件薄薄的衣服。】

    “没有头盔？”

    【没有。他们身边什么也没有，我们甚至没发现他们的飞船。】

    海因里希转向林绪，“救援他们的队伍报告过G398星的环境状况，那里气体稀薄，不存在任何形态的水，昼夜温差很大，尸体生前可能是因为低温、缺水和窒息死亡。”

    所以才会像史莱姆所，他们穿着无法抵挡低温和辐射的单薄衣物，抱着自己的手臂，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倒在地上，绝望地迎接死亡到来，宇宙无垠，却看不到任何出路。

    但没有任何科技傍身的人类不可能靠自己的双脚到达荒星。

    只可能是……“有人把他们抛在G398上，放任他们死亡。”

    林绪在边区时，听过星盗们有一种从古地球海盗那里继承来的“跳海”传统。

    海盗让叛徒走上跳板，自己跳入大海，上帝会决定他能不能活下来。

    但被星盗扔进太空的叛徒，却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

    可这和负责新月特区安全和对抗虫族的第一军团有什么关系？

    贫瘠荒凉的鹿角星系连个像样的大星盗团都养不活。

    总不能是首都星的某几个贵族少爷姐被绑架抛尸，皇帝陛下派遣第一军团前来收尸吧。

    “但什么人足以让第一军团出动？”

    海因里希一时无法回答林绪的问题，但噜拉磨蹭着滑到林绪脚边，张大眼睛看着林绪：【漂亮的林先生，如果你抱抱我，我还有东西告诉你。】

    林绪挑眉，俯视着团子似的史莱姆，嫩黄色的史莱姆像是刚长出绒毛的鸭子，圆溜溜的眼睛纯净又认真。

    “那我要是不呢？”

    【啊……】噜拉一下子泛起身体的下半部分，罩住自己的眼睛，向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声音闷闷地：【我会好伤心地哭。】

    林绪的鼻腔发出一个轻轻的气声，就在噜拉以为他不同意，露出眼睛偷偷看林绪时，一只手抓住了它。

    林绪伸手提起噜拉，史莱姆的身体无比柔软，让他担心把噜拉捏坏，但噜拉立刻用自己裹住林绪的手指，噜阿也蹦上来贴住噜拉，愉快地搭上顺风车。

    【漂亮的林先生是好人类！】噜拉大叫。

    海因里希看着两只史莱姆贴在林绪手上，面色冰凉。

    林绪只觉得这触感神奇，用另一只手又戳了戳噜阿。

    噜阿呼噜噜，像是醉了，【呜呜漂亮的林先生好甜！】

    海因里希浑身气压低得能把人冻死，可房间里的三个生物里两个不是人，另一个不是冷气攻击对象，海因里希不得不主动出击，抬手把噜阿和噜拉从林绪手指上扯下来。

    【呜呜呜呜呜。】噜阿和噜拉在海因里希手下抱头痛哭，【漂亮的林先生甜得和别人不一样！】

    还来？

    海因里希手一松，把噜阿和噜拉扔在地上，又叫露丝拿来纸巾，自己亲自给林绪擦手。

    但实际上史莱姆表皮光滑，在林绪手上什么都没留下，倒是海因里希拿着纸巾把林绪的手擦出了红印子。

    “好了，好了。”林绪拍拍海因里希的手，重新看向可怜兮兮的两只史莱姆，“你们还能告诉我什么？”

    噜拉在海因里希刀锋般的目光里慢慢爬到林绪眼前，从身体底下吐出一块金属物。

    似乎是个金属装饰品。

    【我偷偷从一个人身上摘下来的，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林绪看着金属物，刚才的一切轻描淡写全部消失，他忽然间喉咙僵硬，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原地，好一会，他附身捡起这东西，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出声：“……这是来自古地球的基地勋章。”

    隐约能看出金属勋章的云朵形状，腐蚀让勋章斑驳不堪，背面的有一串作为记录的数字编码。

    “西大区基地的功绩勋章，奖给救助幸存者达到五百人以上的英雄。”林绪手上的动作变得非常轻，两只史莱姆左右扭脑袋，看不懂林绪神色中对史莱姆的脑子来过于复杂的情感，“G398上是他们的尸体。”

    海因里希顺着林绪的话想到：“抛下他们的是方舟舰队。”

    “嗯……”林绪让露丝找来合适的保存器皿，将云形勋章放进去，他皱了好多次眉，才：“方舟舰队的内部矛盾比我想象得更严重。”

    即使西大区基地的幸存者乘着飞船逃出地球，却也仍逃不过被同伴流放荒原的命运。

    直到三千年后，作为舰队后代的帝国高层还在想着使用武装力量掩盖方舟舰队当年的矛盾。

    但……这矛盾很可能被玛琳安娜得知了。

    作者有话要：